懸而難決的“劉太醫”案

2009年7月8日，天津市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塘沽分局的工作人員接到一個從廣西南寧打來的咨詢電話，詢問“通玄散”、“變痊散”——這些“太醫”所售藥品的真假。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接到“太醫粉絲”們的電話了。3年前，一個來自浙江臺州的咨詢電話已讓他們知曉了自稱太醫傳人“劉太醫”劉弘章的存在。

從被曝光到被逮捕

“劉太醫”的名聲起于2006年，這一年，《劉太醫談養生》《劉太醫說:病是自家生》等一系列書籍在全國各地書店熱銷。書籍的作者，自稱明代太醫傳人的“劉太醫”劉弘章，除了忙于出書，還找人開設了網站“太醫網”。網站首頁放著劉弘章及其兒子劉 的各項獲獎證書、博士學位證等證書——這些在后來都被證明是偽造的。

幾乎什么病都能治的萬能藥，只靠喝肉湯、吃藥就能痊愈的治癌方法，配上書籍和網站的雙管齊下，使得“太醫粉絲”迅速遍布全國。

媒體很快捕捉到了這一信號。2007年2月，劉弘章做客某網站。此后，新華社、《北京青年報》、東方衛視、《新京報》、《中國新聞周刊》先后對“劉太醫”其人其事進行了“曝光”——來自當地藥監局和公安部門的多項調查證明，劉弘章屬于非法行醫，銷售假藥。售價1200～2400元一瓶的藥，均為其家中自制。而“香港劉家藥行”、“紐約劉家藥行”，包括其子劉 的“醫學博士”學歷純屬子虛烏有。

與劉家同住一棟樓的鄰居們，將這些報道視若珍寶。他們見到來院子里尋劉家的病人家屬，就偷偷告訴他們:媒體都曝光了，這是騙子，不要再來啦!

但除了深知劉家底細的鄰居們，其他人對劉家的了解，則僅限于他以“太醫”身份出現的書籍和網絡。“劉太醫”極少給天津本地人看病，媒體的這些報道也并未將劉弘章徹底放倒，在“治癌”的名號下，每天仍有四五撥人來院里訪醫求藥。

與此同時，塘沽藥監局經過調查取證，發現劉弘章一案涉案金額巨大、涉及面廣、銷售手段欺騙性強。

藥監局執法人員曾在在劉家的衣柜內發現一個破麻袋，里面裝著沒有任何標識的麻黃、甘草等中藥飲片。另有幾瓶貼著“變痊散”、“納氣散”等標簽的大藥瓶散落在屋里的角落。這些售價從1008元到2436元一瓶的各類“散”，就是劉家銷售的靈丹妙藥。這些產品的外包裝批準文號、藥物成分一概沒有，就連生產日期、有效期也沒有。一瓶售價1470元的“變痊散”，藥瓶用裝修用的劣質絲棉封口，說明書上的主要成分只印著4個字:“保密成分”。調查人員查到劉弘章共收到全國各地的郵政匯款416筆，金額共計878205元，涉及全國26個省區市。這還不包括各地求藥者來劉家當場交錢，或直接打到劉弘章銀行卡里的款項。

2008年11月14日，劉弘章和妻子趙秀敏被天津市公安局塘沽分局依法刑事拘留，劉弘章面對大量證據，終于承認自己是騙子，銷售的藥也是騙人的。10天后，經塘沽區人民檢察院批準，劉弘章、趙秀敏被逮捕。

艱難的定罪

6個月后，即2009年5月20日，由塘沽區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塘沽法院對劉弘章、趙秀敏進行庭審，罪名是“制售偽劣產品”。

對劉弘章涉嫌犯罪性質的定性，公安局和藥監局討論了很久。在最初，藥監局將此案移交公安部門時，是以“制售假藥”罪名提起的。但這一罪名需要確定兩點:1.必須首先證明這些藥含有有毒有害成分;2.必須證明這些藥對人體造成傷害或潛在傷害。

這令辦案人員犯難。劉弘章所售藥品是自制假藥，成分未知。而關于對人體的危害性，在公安部門的調查取證中，也沒有受害人說吃了這個藥馬上就死了——它畢竟不是劇毒物。與此同時，由于購藥者大多是罹患癌癥等絕癥的病人，也很難下定論說此藥延誤了治療或導致病人最終死亡。

按照提起訴訟的證據，若是制售偽劣產品罪，將被處以2到7年有期徒刑，13萬元到52萬元罰金。這項罪名的最高處罰是無期徒刑，涉案金額需超過200萬;但若是按制售假藥罪，則是“制售假藥致人死亡或者對人體健康造成特別嚴重危害的，最高將可能判處死刑。”

2009年5月26日，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明確了制售假藥罪“足以嚴重危害人體健康”的認定標準，規定只要藥是假藥，并有制售行為，即為制售假藥罪。按照新的司法解釋，劉弘章會以“制售假藥”罪被起訴無疑。但這一解釋的出臺，正好在庭審6天后，無法約束5月20日的庭審。

由于來自“太醫粉絲”們及其他各方的壓力，塘沽區法院將此案件遞交天津市中院，再至市高院。天津市高院審查后，提出幾個方面需要重新補充偵查:1.假藥的性質，是否含有毒害成分;2.是否真的屬于土方偏方;3.要求對劉弘章身世進行細致調查，到底是不是太醫傳人。

公安部門不久即完成補充偵查，對于第三點，偵查結果顯示:劉弘章華麗的簡歷中，唯一真實的是學歷，確為北京醫學院畢業。但所謂“太醫”傳人，則是天大的謊言!而第一、二點，則由于操作上的困難，尚不知曉偵查結果。

對此，有關人士指出，對于藥物，國際慣例就是“有罪推定”，即生產、銷售者如果自己不能找到足夠依據來證明安全有效，即可以斷定為違例藥物。

塘沽區法院一位知情人士表示，這個案子很復雜，“什么時候宣判還未確定。”按照法律規定，若只有一次補充偵查，則法院在受理案件后的6個月內必須宣判。

而此時，被捕的劉弘章夫婦被查出疾病纏身，患有高血壓、糖尿病等8種病癥——這些都是劉弘章宣稱能包治的病癥。號稱艾滋病、癌癥都能治的“劉太醫”和趙秀敏，現在正在政府指定的特殊醫院中，接受“保外就醫”。

粉絲所不知道的“劉太醫”

劉弘章的主要觀點主要是“三分治七分養”，尤其是七分養的內容，正應了中國人的養生觀念。面對質疑和指責，信徒們紛紛指出“養”是重要的，那些沒有治好的人是因為他們沒有做到“七分養”。

信徒們不知道的是，他們信奉的養生說的主人——劉弘章，會在2個小時內抽掉6根煙。一年半以前，出現在記者面前的他頭發稀少、凌亂，嘴唇烏黑發紫，胡子拉碴。與他們在書上、“太醫網”上見到的那個神采奕奕的劉弘章判若兩人。

善良輕信的人們同樣不知道，讓他們不要吃晚飯，絕對不要吃肉塊，也不能吃細糧的劉弘章，在家里請保姆包牛肉餡的白面餃子，做晚飯吃。挨著菜市場500米的劉家，整盆整盆地往家里買大蝦。而絕不能吃的肉塊，卻出現在他牽著的親孫子手上——小孩子拿著一串羊肉串啃得歡快。

網上的輿論攻勢也如火如荼。在新浪博客、百度貼吧、天涯論壇，還有“劉太醫養生論壇”，信徒們與批判者的爭斗從未停息。

一份長達百頁的匯款記錄，記下了來自全國各地的求醫者的膜拜。這些少則兩千、多則數萬的購藥匯款單，它們的主人來自某個生物研究所、衛生監督所、縣人民醫院等單位，還有來自某鄉鎮某村、老工人退休娛樂室等。

那些擁戴“劉太醫”的人們，不知是否知道，他們的“劉太醫”已向警方親口承認“我是個騙子，那些都是騙人的。”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