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從對峙到和平

金門方圓只有150多平方公里，距離臺灣本島150公里，距離廈門最近處1800米。對于普通的游泳愛好者而言，下水游到對面并不算難。就是這條窄窄海峽，隔開了母子、兄弟、同袍、血脈、鄉(xiāng)音……一隔就是幾十年。

在兩岸戰(zhàn)事最繁時期，金門有十萬駐軍，并布下美制地雷十萬枚，環(huán)島用于反登陸的軌條柴長達100多公里。用金門攝影師蔡顯國的話來說就是:“軌條柴堪稱閩南的‘海上長城’?！?/p>

軌條柴顧名思義，就是用鐵路的鋼軌截斷后開始建造。鋼軌固定在一平方米左右的埋進潮汐間帶的水泥墩上。鋼軌的前方磨成尖角，與海灘成45度角，木制的小漁船一旦撞上來，很輕易就被戳破并擱淺。60年過去，這些軌條柴大多已經銹跡斑斑，上面長滿了牡蠣、花蛤等。

蔣介石曾說，有金馬才有臺澎，有臺澎便有大陸。一旦戰(zhàn)事發(fā)生，金門每一棟民房都能變成軍事戰(zhàn)斗掩體，金門防衛(wèi)司令部人員均可以進駐。位于村落外圍的房屋，都會在房屋角上、閣樓墻上房屋頂上等處，或抽離一兩塊磚石，或在上面打一個小洞，作為射擊口。每一棟房屋就是一座堅固的堡壘，屋頂上可架設機槍成為了望臺，整個村落也成為一個獨立的戰(zhàn)斗體系。

與地面堡壘相對應的是地下坑道。

坑道這種防御工事的誕生，與1958年的“八二三”炮戰(zhàn)有直接關系。從1958年的8月23日到10月5日，解放軍駐廈官兵向金門發(fā)射了近五十萬發(fā)炮彈。在第一波攻擊中，三名金門防衛(wèi)司令部的副司令被炸死。其中包括1937年在盧溝橋打響了抗日戰(zhàn)爭第一槍的吉星文將軍。隨后零星炮戰(zhàn)持續(xù)了21年。

蔣介石要求軍隊“保持戰(zhàn)力于地下，發(fā)揮火力于地上”，在金門開鑿地下戰(zhàn)斗坑道和防御工事。逢山便鑿坑道，家家都有地道。

翟山坑道是目前臺灣當局開放的少數廢棄坑道之一，包括在整個花崗巖山體里挖鑿出的龐大軍營及能夠?？?2艘炮艇的水道。

攤開地圖，你會發(fā)現金門島的形狀就像紳士的領結，矗立在臺灣與大陸之間。瓊林村剛好處在這個領結的中心位置。瓊林北距海岸不及一公里，東到金門最高峰太武山僅僅數百米。如果攻下此處，便可就近至太武山取得制高點以截斷東西交通，地理位置十分險要?！碍偭謶?zhàn)斗坑道”便因應此項考量而生。

坑道全長約四百米，指揮所位于瓊林村辦公室地底下，和地面建筑合為一體?？拥浪耐ò诉_，有十二處緊急出入口，可通到村落外圍主要路口的堡壘，也有少部分與民宅相接，便于避難與增補民兵和物資。

狹窄的坑道里潮濕清涼，只容兩人并肩而立。這里的坑道司令部仍保留原樣，地下水井也保留著，只是當年在坑道中的阿兵哥，如今已不知去向何處。

在瓊林村老者的回憶里，這些坑道累積了金門人黏膩濕冷的青春。在動蕩不安的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正值花樣年華的金門青年男女無法像臺灣本島的同齡人那樣穿著緊身喇叭褲和蓬蓬裙，與嬉皮時尚之潮一起搖擺。他們“人人進組織，個個能戰(zhàn)斗”，只要聽到警示聲響，就要立刻放下碗筷逃到地下坑道里。

“八二三”炮戰(zhàn)開打后一周，莊苓宗在金門的地下防空洞出生。由于戰(zhàn)時的人員流動太大，直到半年后，他才報上戶口。一到炮擊的時候，大人就讓小孩子提前躲到防空洞里。在上小學期間，莊苓宗每天都睡在防空洞里，老師布置的作業(yè)也都是在防空洞里完成。等到莊苓宗念初中之后，炮聲才慢慢減少。1979年中美建交之后，兩岸之間的炮聲就沒有了。

金門縣長李炷烽對筆者說:“金門的60歲以上的老人，他們都是聽過了100多萬次炮聲才活到今天，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經歷。他們本身就是廈金兩門歷史的書寫者。”

兩岸對峙時代，10萬枚美制地雷被布設在金門島上，到現在仍有7萬多枚還沒有被排除。據聯合國相關資料統計，金門是目前世界上僅次于中越邊境、柬埔寨的地雷最多的地方。

在金門游覽，因為不時會看到紅色的印有骷髏頭的角旗上寫著“地雷!危險!”。人自然不會輕易踏足這些危險區(qū)域，但豬牛看不懂啊。莊苓宗小時候遇到誰家的牛被地雷炸死，還會跑過去，用鐵鉤把散落一地的碎牛肉塊勾出來，拿回家做菜吃，“但這也是非常危險的。因為鐵鉤可能還會引爆其他的地雷?！鼻f苓宗說。

一個地雷的標準的壽命不超過十五年，之后地雷的撞針會慢慢生銹，靈敏度也會降低。金門所埋的地雷基本都已超過四十年，撞針也大都被腐蝕。近年來，金門偶有的地雷爆炸大都是因為推土機碾壓導致。兩年前，兩個在金門排雷的非洲人在操作時被活活炸死，成為近年來發(fā)生的重大不幸。

現在在金門，感受不到臺灣本島的各種政治紛爭，紅綠燈少見，生活節(jié)奏也相對較慢。金門距離臺灣本島太遠，再加上其長期作為戰(zhàn)地前線，經濟上幾乎沒有什么發(fā)展。現在阿兵哥從10萬降到數千，消費能力也大減。

走在金門村鎮(zhèn)之間，處處能感受到與世界其他風景區(qū)的巨大不同。在別處風景區(qū)里售賣的商品，多為食品或手工藝品，但金門最受歡迎的伴手禮卻是鋒利逼人的一把把鋼刀。這些鋼刀均由早年由廈門打過去的宣傳彈的炮彈皮鍛打而成，剁骨切筋輕松自如。

曾經隔岸對峙，曾經劍拔相向，曾經“單打雙不打”，曾經炮火經年……好在，都是“曾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