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景觀的歷史：政治意識和文化消費主義的共謀

摘要 當下是一個圖像支配的景觀社會，人們通過圖像認識世界，把握真實，認識歷史。然而，景觀社會有它自身的一套運作邏輯，政治意識形態和文化消費主義巧妙介入其中，歷史被重寫，歷史經典被戲說，歷史和歷史經典變得撲朔迷離，似是而非，這在影片《赤壁》中得到充分地展現。對于圖像景觀的創作者和接受者來說，撥開迷亂的景觀迷霧，以尊敬的心態審視歷史和經典是當務之急。

關鍵詞 《赤壁》 景觀社會 政治意識 文化消費主義

德波所認為的景觀社會是一個“圖像堆積”的社會——我們通過圖像認識世界、了解歷史，圖像支配了我們的生活。景觀社會的特點是“少數人演出，多數人默默觀賞的某種表演”。所謂的少數人。當然是指作為幕后操控者的當權者、廣告商、媒介工作者，他們制造了充斥當今全部生活的景觀性演出，比如廣告、娛樂片、電影、游戲：而多數人。指的則是那些被支配的觀眾，即普通的蕓蕓眾生，他們在一種癡迷和驚詫的全神貫注狀態中沉醉地觀賞著“少數人”制造和操控的景觀性演出，這種入迷性的“看”意味著控制和默從，分離和孤獨。大眾在這種景觀“娛樂表象”的控制當中，慢慢失去了自己本質批判性和創造性，淪為景觀控制的奴隸。從90年代開始。我國便開始了重拍歷史劇的熱潮，這股潮流中經典文學作品和歷史知識要么被“重寫”，要么被“戲說”，統統被景觀化了。無疑，影片《赤壁》就是這樣一部作品，通過對歷史事件的重寫和戲說，巧妙地傳達了政治意識并實現了和消費主義邏輯的完美結合。

影視作品闡述的歷史中，“重寫”凸現的事歷史闡述時的“新”，“戲說”凸現的是“奇”。前者時常有意顛覆傳統歷史文本中的內容與形象設定，旨在從不同的角度來解讀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從而打破人們慣有的思維定勢，達到熟悉文本“陌生化”的效果，即用今天的眼光看待歷史，建構歷史：后者是對歷史真實的反叛，是用一種后現代的、沒有底線的游戲方式解構歷史，體現了“歷史無所謂真實”的后現代歷史觀。影片《赤壁》繼承了《三國演義》“尊劉貶曹”的思想，對曹操的丑化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他專橫霸道、剛愎自用、利欲熏心、色令智昏：相反，對“蜀吳聯軍”大加贊賞，他們同心協力、眾志成城、共御外辱，周瑜對諸葛亮的猜忌和妒嫉蕩然無存，兩個人親如兄弟，如此重寫是當代意識形態的巧妙介入，是對“霸權”的聲討和對“和諧”的贊揚。影片加入了一些創作人員憑空想象的一些情節和細節，將歷史瑣碎化、色情化，如此戲說是對受眾口味的迎合，是市場邏輯的必然體現。正如研究者指出的，歷史劇是政治教化主義與文化消費主義的相互借鑒和奇妙混合。

一、建構歷史，意識形態介入敘事

景觀社會中真實和圖像相混淆，人們通過圖像把握真實，通過追求圖像刺激起來的欲望而獲得了一種“偽滿足”，其結果忘記了真實的自我。因為真實的世界被經選擇的、優于這世界的影像的精選品所替代，這些影像又富有迷惑性地使自己被認為是卓越超群的現實的縮影。就《赤壁》而言，創作者通過誘惑性的情節、炫目的場面、浪漫的敘事。將主流意識悄然植入影片中，由此傳遞對歷史傾向性解讀和建構。正如從建構的論的觀點所認為的，歷史知識并不是人類對外部世界的發現和描述，而是人們的一種發明或創造，是人們建構的產物。

影片主要通過對歷史人物的重新塑造宣傳意識形態，以達到借古喻今的目的。

影片中，曹操幾乎一無是處，他為了稱霸天下，當眾威脅天子，誅殺孔融，致使朝野上下噤若寒蟬：他不顧天下大義、黎民蒼生，為了私利(稱霸野心和小喬)發動戰爭：華佗為曹操治病，勸他少思女色，曹操卻語出驚人：“你沒聽過欲望可以使人年輕嗎?”丑態躍然熒屏：作戰中，曹操將傷寒病人的尸體漂送至東吳，致使東吳疫情肆虐，表現了其為了私利不擇手段：赤壁之戰大敗，曹操以自己喜歡的女人小喬為人質威脅眾人臣服于他，遭拒后，竟叫夏侯雋從樓閣將她推下，表現了其陰險狹隘的心理；孫堅射落曹操發髻，頓時披頭散發、眼露兇光，伴以歇斯底里的吼叫，很是喪心病狂，曹操形象又一次被丑化。與此截然不同的是，影片中蜀吳聯軍異常團結，被大加贊賞。周瑜和諸葛亮既聯合抗曹，又互相猜忌是原作中精彩的一筆，最后諸葛亮趁借風之際逃離東吳，到了影片中，雙方猜忌的描寫顯得無足輕重，并將原作中周瑜有意加害諸葛亮的情節，變為和睦共處的大團圓結局，比如周瑜贈良馬于諸葛，隱喻了彼此合作友好和對未來的理性把握。

影片對曹操的丑化和對其失敗的幸災樂禍是對霸權思想和行徑的強烈譴責，對蜀吳聯軍的肯定和大加贊賞是對和諧社會價值觀的肯定和宣傳。

影片中，曹操是霸權思想、單邊主義的能指，以弱勝強、團結一致的孫劉聯軍則是和諧思想的隱喻。影片正是通過對立的雙方傳遞這樣的信息：任何霸權思想和單邊主義政治路線最終不會得逞，只要大家團結一致，步調一致，力量雖小但最終能獲得成功。誠如所說，任何歷史題材的文本都不能被簡單地視為“客觀現實”的載體，它們是在人們各種主觀情感、社會權力以及偏見的社會記憶中的產物。因此，歷史題材電影往往成為反映當下現實的一種鏡像，現實語境決定了作家的選擇、引導著歷史劇的創作。雖然直接的現實不會出現在歷史題材的電影當中，但現實又無時不在，真正成為“缺席的在場”。當前從國內看，中國的經濟建設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是國內含有諸多矛盾，不和諧因素依然很多，貧富差距逐年擴大，社會公平正義問題都需要直面，“和諧社會”宏偉藍圖的建設任重道遠。從國際環境看，一些國家把自己的意志強加于別國，推行霸權政治，實行單邊主義政策，“中國威脅論”此起彼伏、不絕于耳，對霸權主義的聲討和譴責是自我防衛的一種方式。因此，影片宣傳眾志成城、和諧共處等理念是必然的，由此意識形態的教化作用巧妙地介入到影片中。正如海登·際特指出的，任何歷史題材的影視作品都是經過濃縮、移位、象征、修辭的過程。

二、解構歷史，文化消費主義運作其中

當今社會，消費主義觀念正逐漸侵蝕傳統文化的影響，成為彌漫于意識形態領域的一股思潮。消費主義是指這樣一種消費方式。消費的目的不是為了真正需要的滿足。而是要實現一種被制造出來、被刺激起來的生理欲望。在這股思潮的裹挾下，連歷史被圖像景觀化，變成了一個個包裝考究的商品，并往往以市場的收入品評其好壞。這表現在《赤壁》還未開拍便大造聲勢、全方位的社會宣傳，佐以強大的明星陣容，以刺激人們的觀看欲望。影片為了提高票房收入。迎合大眾口味，不惜以沒有底線的惡搞方式篡改歷史，生產出與日常生活相關的意義，嘩眾取寵，從中牟利。

按照精神分析理論，人們觀看電影的行為和快感有關，人們有種普遍的觀看心理。這也正是影視創作者潛心研究和深入挖掘的地方。人們往往傾向于觀看引起快感人或物，這和四種基本的心理相聯系：1、窺癖，即人從看的行為中獲得快樂的體驗：2、窺淫癖，是指由觀看他人的身體，最好是裸體的或正在性交的身體所產生的興奮感：3、戀物癖，它指的是這樣一種傾向，即對與性伙伴有關的東西或身體的象征物，而不是對他的實際的身體，所產生的強烈的甚或強迫性的吸引。在戀物癖中，凝視的目標是一種理想化的性沖動象征：4、性虐狂。指從對另外一個人的痛苦的觀察中獲得快樂的癖好，其目標在某種程度上就是殘忍和暴力。

首先，血腥暴力的渲染，滿足觀眾性虐心理。

《赤壁》上下兩部時長四個多小時，有關戰爭場面占了幾乎四分之一(90分鐘左右)的時間，畫面驚險刺激、血肉橫飛。長坂坡一役，趙云橫跨戰馬，手提長矛，直入曹軍如入無人之境，他殺死敵無數，有矛穿腹背的，也有尸首分離的，有踩死馬下的，也有掛于矛尖的：赤壁之戰，更是火光沖天，嚎哭滿江，不少曹軍圍困火海。被火燒傷，面目全非：更有許多長鏡頭展示了躺在地上的被俘士兵被亂槍戳死或亂刀砍死的情形，不少血液噴出的特寫鏡頭，煞是嚇人。為了追求視覺沖擊力和真實性，創作人員可謂使盡渾身解數，極大地渲染了影片的血腥和暴力。而這些編排極大地釋放了觀眾內心深處的陰暗面，是一種迎合觀眾性虐的心理。

其次，男歡女愛情節的突出強調，滿足觀眾窺視欲望。

影片描寫了一對兒女情，一個三角戀。并且將戀情作為發動戰爭的一個原因。影片中，孫尚香被塑造成一位女中豪杰，她潛入曹營，刺探曹軍的戰爭機密，并利用信鴿順利將信息傳遞給吳蜀聯軍，并在敵營對一個普通蹴鞠士兵產生了朦朧的、真誠的戀情，并將這段戀情保留到最后——小男孩戰死。她送他回家：小喬和周瑜感情深厚，影片花了90秒的床戲描寫了他們交歡的身體，美人的嬌喘與戶外雨聲交相輝映，并以雨滴不斷打濕書畫隱喻了夫妻關系的融洽。曹操卻戀愛小喬，當他沒辦法得到小喬時，對仕女驪姬舉手投足按照小喬的標準作出要求，以獲得替代性滿足，“為了女人”并成為曹操發動戰爭的一個主要原因。這些情節將歷史色情化、表面化、瑣碎化，但恰恰滿足了普通大眾的觀看心理，即觀看他人隱私和裸體的快感。

另外，無厘頭的對白和惡搞似的語言，迎合了網絡時代人們的游戲心理。

當大家拒絕孫尚香跨馬赴戰時，她冒出一句“天下興亡，匹女有責”，這是一句顛倒歷史的臺詞，將一千年之后提出的成語進行了“活用”：周瑜和諸葛亮初次見面，發生了如下對話：

周瑜：這么冷，你還要扇扇子?

諸葛亮：它可以讓我時刻保持冷靜。

周瑜：你看起來不像是一個不冷靜的人。

諸葛亮觀天象，預測有大霧垂江，魯肅和諸葛亮發生如下對白：

魯肅：你怎么什么都懂?

諸葛亮：什么都略懂一點，生活會更精彩。

無厘頭對白，和歷史主題搭不上邊，真是達到雷不死人死不休的地步，讓觀眾在暴笑中釋放壓力、舒緩神經，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觀眾的心理需求，實現了可觀的票房收入。

三、用敬畏的心態解讀歷史經典

詹姆遜說：“歷史不是文本，但它只能以文本的形式接近我們。”歷史影片作為一種流行文本，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普及歷史知識，進行歷史教育的作用，很多人正是通過影視作品去了解遠離我們的過去的。但是《赤壁》因為政治意識的介入和“唯票房”的創作原則，重形式輕內容，重場面輕真實，重刺激輕知識，將歷史瑣碎化、簡單化，并且致使人們在歷史認識上產生模糊和沖撞，因為各個版本的“赤壁之戰”大相徑庭。這正如德波所擔心的。在作為歷史的影像中“圖像景觀統治的優先權是歷史知識消亡殆盡，某事越是重要，它就越是被隱藏起來。”

我們應懷著敬畏的心態解讀歷史。正如論者所言，歷史經典文化歷經數百、數千年的驗證，其文本已經具備了相對封閉的意義。如果隨意去建構和解構，對當今讀者而言，會增加意義的不確定性和誤讀性。因此，關鍵是要保持“尊敬的距離”去解讀文本，接近歷史。我們希望從兩方面還原歷史的原貌，一方面，作為觀眾，要知道所有的歷史影片都是對歷史的建構，不同于歷史知識，另一方面，作為影視創作人員，負起社會責任，盡可能尊重歷史知識，減少傳播虛假、錯誤的歷史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