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痛苦的涅槃

布斯·塔金頓(Booth Tarkington，1869~1946年)，美國小說家及劇作家。他一生著作頗豐，創作了50余部小說和25部劇本(其中與人合著11部)，風格多以諷刺和幽默見長。塔金頓是20世紀初美國最受歡迎的小說家之一，其小說《了不起的安伯森家族》(The Magnificent Ambersons)和《艾麗絲·亞當斯》(Alice Adams)曾獲得普利策小說獎。此外，塔金頓還是一位卓有成就的兒童文學作家。1914年，他出版了膾炙人口的兒童小說《男孩彭羅德的煩惱》(Penrod)，轟動一時。隨后，他又出版了續篇《彭羅德和薩姆》(Penrod and Sam)。這兩部作品與其后來創作的《十七歲》(Seventeen)都備受青少年讀者的青睞，成為20世紀初美國兒童文學的經典著作。以下節選自《十七歲》的第三章。

精彩片段

\"OH WILL-EE!\"

Thus a shrill voice， to his ears hideously1) different from that other， interrupted and dispersed2) his visions. Little Jane， his ten-year-old sister， stood upon the front porch， the door open behind her， and in her hand she held a large slab3) of bread and butter covered with apple sauce and powdered sugar. Evidence that she had sampled this compound was upon her cheeks， and to her brother she was a repulsive4) sight.

\"Will-ee!\" she shrilled. \"Look! GOOD!\" And to emphasize the adjective she indelicately5) patted the region of her body in which she believed her stomach to be located. \"There's a slice for you on the dining-room table，\" she informed him， joyously.

Outraged， he entered the house without a word to her， and， proceeding to the dining-room， laid hands upon the slice she had mentioned， but declined to eat it in Jane's company. He was in an exalted6) mood， and though in no condition of mind or body would he refuse food of almost any kind， Jane was an intrusion7) he could not suffer at this time.

He carried the refection8) to his own room and， locking the door， sat down to eat， while， even as he ate， the spell9) that was upon him deepened in intensity.

\"Oh， eyes!\" he whispered， softly， in that cool privacy and shelter from the world. \"Oh， eyes of blue!\"

The mirror of a dressing-table sent him the reflection of his own eyes， which also were blue; and he gazed upon them and upon the rest of his image the while he ate his bread and butter and apple sauce and sugar. Thus， watching himself eat， he continued to stare dreamily at the mirror until the bread and butter and apple sauce and sugar had disappeared， whereupon he rose and approached the dressing-table to study himself at greater advantage.

He assumed as repulsive an expression as he could command， at the same time making the kingly gesture of one who repels10) unwelcome attentions; and it is beyond doubt that he was thus acting a little scene of indifference. Other symbolic dramas followed， though an invisible observer might have been puzzled for a key to some of them. One， however， would have proved easily intelligible: his expressions having altered11) to a look of pity and contrition12)， he turned from the mirror， and， walking slowly to a chair across the room， used his right hand in a peculiar13) manner， seeming to stroke the air at a point about ten inches above the back of the chair. \"There， there， little girl，\" he said in a low， gentle voice. \"I didn't know you cared!\"

Then， with a rather abrupt14) dismissal15) of this theme， he returned to the mirror and， after a questioning scrutiny16)， nodded solemnly17)， forming with his lips the words， \"The real thing—the real thing last!\" He meant that， after many imitations had imposed upon him， Love—the real thing—had come to him in the end. And as he turned away he murmured， \"And even her name—unknown!\"

This evidently was a thought that continued to occupy him， for he walked up and down the room， frowning18); but suddenly his brow cleared and his eye lit with purpose. Seating himself at a small writing-table by the window， he proceeded to express his personality—though with considerable labor—in something which he did not doubt to be a poem.

Three-quarters of an hour having sufficed19) for its completion， including \"rewriting and polish，\" he solemnly signed it， and then read it several times in a state of hushed20) astonishment. He had never dreamed that he could do anything like this.

“啊!威——利!”(編者注:本書主人公威廉的昵稱。)

就這樣，一聲刺耳的尖叫攪散了他的幻想，這聲音聽起來多么令人討厭，和他幻想中那位女孩的聲音簡直有著天壤之別。小珍妮，他十歲大的妹妹，正站在前門門廊那兒，身后的門敞開著，她手里拿著一大片黃油面包，上面涂滿了蘋果醬，還撒了很多糖粉。看看她臉頰上沾的東西，你就知道她已經嘗試過一次這樣的組合了，而此時在她哥哥的眼里，她就是一個十足的討厭鬼。

“威—利!”她尖聲叫道。“瞧啊!好好吃啊!”而且，為了強調這東西的確非常好吃，她還極其不淑女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因為她認為她的胃就長在這個部位。“餐廳桌子上還給你留了一片呢。”她滿心歡喜地告訴他。

可威廉卻是一肚子火，他走進屋子，一句話也沒和她說，徑直來到餐廳，伸手拿起她說的那片面包，不過他是不會在珍妮面前吃的。他情緒有些激動，本來，無論他的情緒或健康狀態如何，他都不會拒絕幾乎任何種類的食物，但此時，珍妮的貿然打擾卻讓他無法忍受。

他拿著點心來到了自己的房間，鎖上門，坐下來享用，而此時，即使他還在吃著東西，他身上的魔咒卻越來越強烈。

“啊，她的眼睛!”他坐在這與世隔絕的私人領地，溫柔地低語道，“啊，那雙藍色的眼睛!”

從梳妝臺上的鏡子里，他看到了自己的眼睛，也是藍色的;他凝望著鏡中那雙眼睛，以及鏡中自己形象的其他部分，一邊吃著那片抹了蘋果醬、撒了糖的黃油面包。就這樣，他一邊看著自己吃，一邊繼續像做夢一樣盯著鏡子，直到吃光了手里那片抹了蘋果醬、撒了糖的黃油面包，然后他站起身來，走近梳妝臺，以便更好地看清楚自己。

他做出了一個他能做出的最嚴厲的表情，同時又做了一個國王般的手勢，就像是在拒絕別人亂獻殷勤似的;毫無疑問他正在表演一小段冷漠的片段。接著他又表演了其他幾段象征性的戲劇，盡管其中幾段可能會讓屋里無形的觀眾感到迷惑不解。但其中有一段可以證明是很容易理解的:他的表情變了，露出一副同情與悔悟的神情，然后他轉身離開鏡前，慢慢走到房間另一頭的一把椅子旁，右手做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動作，看上去像是在撫摸椅背上方大約十英寸處的空氣。“好了，好了，小姑娘，”他溫柔地低聲說道，“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在乎!”

然后，非常突然地，他從這出戲中抽身而出，回到鏡子跟前，用帶著疑問的目光將自己審視一遍后，莊重地點了點頭，嘴唇一張一合，說出這幾個字來，“這才是真貨——真貨終于來了!”他這句話的意思是，在那么多冒牌貨之后，愛情—他所謂的“真貨”—終于降臨到他身上了。在轉身離開時，他喃喃自語道，“可是甚至連她的名字—我都還不知道!”

顯然這個想法后來就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因為他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眉頭緊皺;突然，他的眉頭舒展開來，眼神堅定。他在窗邊一個小寫字臺旁坐了下來，繼續表現他的個性魅力—盡管是費了很大力氣—開始寫一些他毫不懷疑叫做詩的東西。

僅僅花了45分鐘，他的大作就完成了，這還包括“修改和推敲”的時間，他鄭重地署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肅然起敬地讀了幾遍。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居然還有這樣的本事。

MILADY妙女郎

I don't know her name

Though it would be the same

Where roses bloom at twilight

And the lark takes his flight

It would be the same anywhere

Where music sounds in air

I was never introduced to the lady

So I could not call her Lass or Sadie

So I will call her Milady

By the sands of the sea

She always will be

Just M'lady to me

我不知道她的姓名

又有什么兩樣呢

即使玫瑰在午夜綻放

即使百靈鳥展翅飛翔

這沒有什么兩樣

音樂在空中響起

我從未有緣與她結識

因此我不能叫她萊斯或是賽迪

所以我就叫她妙女郎

海邊的沙灘為證

她將永遠是

我的妙女郎

—WILLIAM SYLVANUS BAXTER， Esq.21)， July 14

——威廉·沙爾瓦內斯·白斯特先生，7月14日

Vocabulary

1.hideously [5hIdIEslI] adv. 令人憎厭地;令人驚駭地

2.disperse [dI5sp\\:s] vt. 使消散;驅散

3.slab [slAb] n. 厚片

4.repulsive [rI5pQlsIv] adj. 令人厭惡的，可憎的，討厭的;使人反感的

5.indelicately [In5delIkEtlI] adv. 不文雅地;粗魯地，粗野地;不適當地;無禮地

6.exalted [I^5zC:ltId] adj. 興奮的;得意洋洋的

7.intrusion [In5tru:VEn] n. 侵入;闖入;打擾

8.refection [rI5fekFEn] n. 茶點，點心

9.spell [spel] n. 符咒;咒語

10.repel [rI5pel] vt. 拒絕;把……置之不理

11.alter [5C:ltE(r)] vi. 改變;變樣

12.contrition [kEn5trIFEn] n. 悔罪;抱愧

13.peculiar [pI5kju:ljE(r)] adj. 奇怪的，古怪的;乖僻的

14.abrupt [E5brQpt] adj. 突然的;意外的

15.dismissal [dIs5mIsEl] n. 不予考慮，不予理會

16.scrutiny [5skru:tInI] n. 詳細的檢查(或審查);仔細的觀察

17.solemnly [5sClEmlI] adv. 嚴肅地;莊重地;認真地;一本正經地

18.frown [fraun] vi. 皺眉，蹙額

19.suffice [sE5faIs] vi. 足夠，滿足要求;能夠

20.hushed [hQFd] adj. 寂靜的

21.Esq.: Esquire的縮寫;Esquire [Is5kwaIE] n. ……先生

賞析

《十七歲》是對特定年齡的速寫，以生動而又不乏幽默的手法刻畫了一個十七歲少年威廉的行為細節和心理活動:敏感、脆弱、多思;愛面子;拒絕幼稚，竭力讓自己顯得成熟。在一個夏天的午后，威廉偶遇令自己情竇初開的那個“她”后，他的這些行為特征更為突顯，而他對于十七歲的痛和苦感受也更為真切。

苦——想象中的初戀

威廉和她擦肩而過之后，便開始設想和她在一起的種種細節，雖然女孩可能壓根兒都沒有注意到他;他為她寫詩，雖然他連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只能用“妙女郎”來稱呼她;他偷穿父親的晚禮服去拜會她，只為讓自己顯得成熟和莊重，以吸引她的目光;他邀請她來家里做客，卻因為糾結于梳何種發型、穿哪條褲子更為妥當而折騰得天翻地覆，結果他還未來得及露面，她卻早已翩然離開;他費盡心機搞了件禮服去參加舞會，卻已經排不上隊和她跳舞，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她和別人狂歡;他收藏她碰過的花花草草，因為她的喜悅而喜悅，為她的悲傷而悲傷;她離開小鎮前，他對著鏡子反復練習送別的場景，離別之時，他精心準備禮物去車站送行，但直到她隨著呼嘯的火車緩緩離去，禮物卻還被他死死地握在手心里……

這一路走來，威廉似乎一直在栽跟頭，總也不能隨心所愿。他的初戀似乎只是一場美麗幻想，和現實始終存在種種矛盾沖突。而那個“她”，雖然真實存在，卻是那么遙不可及。那個“她”或許只是威廉心中的理想化身，敦促他朝更完美的方向而愈加努力;也或許只是他脆弱情感的一個依托，好讓他的滿腔熱血找到宣泄的出口;又或許只是他成長路上必然會遇到的一個過客，最終只會變成那一抹淡淡的記憶……

而經歷了這一切的威廉，苦嗎?也許吧。但誰說他不能在痛苦中尋找快樂?他所經歷的這一切，無疑都是青春期最寶貴的經歷，都會成為苦盡之后的甘來。如果這些苦痛無法拒絕，我們何不換一種心情，試著去享受呢?

悲——不被理解的疏離感

“年輕人和小孩子會做最奇怪的事情，可當他們到了中年，就把做過的那些事情都忘了。他們開始不能理解新的年輕人做的奇怪的事情。”書中，威廉和妹妹珍妮就是年輕人的代表，而威廉的母親和鄰居帕切爾(“妙女郎”就住在他家)則是中年人的代表，于是這兩代人之間的摩擦和沖突便在所難免了。

威廉有自己的思考方式，可悲的是，這些想法不僅無法獲得大人們的認同，還時不時受到他們的打擾和質疑。威廉極愛面子，而母親卻偏偏故意“刁難”他，讓他和仆人去二手店取回洗衣盆和一口大鍋，于是他不得不頂著大鍋走在馬路上，顏面盡失;威廉想要盡可能顯得成熟，看不慣妹妹珍妮小孩子般的行為—不計形象地亂吃零食、“耳朵長”且愛亂打小報告，而母親卻似乎處處袒護珍妮，讓威廉倍感煩悶，而自己歇斯底里的叫喚卻只換來母親的一番說教，讓他“平靜一點”;為了追求心儀的女孩，威廉和其他同齡男孩子一起，每天費盡心思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小花招，這不僅讓威廉的父母感到難以理解，也讓鄰居帕切爾先生受盡了折磨……

父母的不理解，帕切爾先生的厭煩，妹妹的聒噪和打擾，這一切的一切，使威廉看起來仿佛被迫活在自己孤單的小世界里，沒有人能夠支持，也就更沒有人能夠助他一臂之力。可悲嗎?或許吧。但是我們有理由相信，經歷了這一切之后，威廉會變得更加堅強，也更能獨立地思考人生和青春這一重要的課題，從而使自己在心靈和思想上都走向真正的成熟。

痛——迫不及待的蛻變

“一個人一生中的這個時期不能容忍自己在外表方面有任何不完美:地位、財富、家庭，以及在公共場合的風度、優雅和尊嚴。然后那青年經常被他內心依然不時要冒出來的那個孩子所出賣，而不識趣的人們也總當他還是個孩子。”

十七歲的威廉就正處于這樣一個竭力想要蛻變的時期。他不能再容忍任何孩子氣的行為，也拒絕別人把他當成小孩子看。他偷穿父親的禮服，把這看成是成年必備的條件之一;他學習大人們使用的詞語(雖然他錯誤地選擇了極其不雅的語言)和說話的神態，認為那才是一個男人說話應有的樣子，而不是奶聲奶氣地講話;他拒絕和妹妹珍妮交談，認為小孩子無法理解他成熟的想法，和她交談只是多費唇舌;他也不愿意和其他同齡人“同流合污”，覺得他們都還只是一群整天在街頭閑逛消磨時間且毫無追求的小毛孩兒，時時刻刻都想要和他們劃清界限……

也許十七歲真的是一個尷尬的年齡:急于脫離孩童的世界，卻又很難被成人世界接納。處于這樣一個不上不下的年齡，在內心焦躁和外界阻力的雙重壓力下，威廉更覺痛苦難耐。可就像鳳凰涅 、羽化成蝶，不經歷一番“死去活來”的疼痛，又怎能最終蛻變成一個全新的自己?

等到年華逝去，十七歲的我們變成七十歲，回過頭來看，這一切疼痛和苦澀都將定格成最甜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