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結構偏重不利于持續發展

在中國經濟強勁反彈，內需外需同時回升的數據背后，我擔心人們忽視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中國經濟結構的偏重傾向不利于經濟的持續發展。最近我帶領的研究團隊研究了一個位于東部的縣級市，不妨稱之為Q市。從這個五臟俱全的縣級市，就可以折射出中國經濟發展模式中的很多結構性問題。

這個縣級市目前的經濟發展水平在全國處于上游，人均國內生產總值也高于所在省的平均，然而其偏重的產業結構沒有充分吸收當地的勞動力，城市化因此而嚴重滯后。Q市的城市化水平不到30%，比全省平均城市化水平低大約10個百分點。事實上，這個省的產業結構總體上就有明顯的重型化傾向，城市化水平不到40%，只是在Q市，問題似乎更明顯一點。如果用全國平均水平來比較，全國人均GDP接近2萬元，平均城市化率大約45%，而Q市的人均GDP已經超過32000元了，城市化率卻遠遠低于全國平均。讀者可能會說，人均GDP高，說明經濟發展水平高，城市化率低一點也不太要緊吧。我們不妨接下來再來看幾個其他的現象。

首先，偏重的產業結構不利于充分吸納勞動力就業。由于當地還擁有大量的農村勞動力，這些勞動力的文化水平又相對較低，無法參與到較高端產品的生產。當發展資本密集型產業時，創造的就業崗位不多，大量勞動力依然滯留在農村中，當地的就業問題無法得到充分解決，農民并沒有充分分享到經濟增長的好處。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雖然政府稅收隨著經濟總量的增長而增長，政府用于城市建設的投入也越來越大，城市變得越來越現代化，然而農村發展相對滯后，大量的農民并沒有成功轉移出來進入現代工業，工業和農業的差距越來越大，城鄉居民的收入差距也越來越大。我們在Q市調研時便發現，當地規劃了城市的新區，離老城區有相當的距離，政府在新區興建了豪華的辦公樓群，占地非常多，綠化也非常好，但周圍并沒有什么經濟活動。這種狀態就好像下半身穿了條打補丁的牛仔褲，而上半身是件名牌西服。

城市的擴張和工業的發展需要更多的建設用地，但新增建設用地卻受到了建設用地指標的制約。為了緩解建設用地不足的困難，Q市和全國很多地方一樣，在對農民的宅基地進行置換，也就是說，將農民的宅基地復耕為耕地，然后將農民遷移到新建的農民定居點，因為農民定居點是多層建筑，容積率高，所以，就可以節省出很多耕地，相應地增加建設用地空間。但實際情況是，很多農民遷入定居點后，他還是農民，于是家里沒地方放農具成了問題。農民住進了公寓，但是收入沒有提高，就業仍然在農業，生活成本反而上升。更成問題的是，因為農民沒有脫離農業，新建的農民定居點還不能離農業用地太遠，這又反過來限制了農民進入城市的工業和服務業。

偏重的產業結構無法吸納足夠的本地勞動力就業，直接的結果是導致了城市化水平偏低，人均收入的增速遠低于經濟的增速，消費(特別是服務消費)的增長也受到制約。

怎么會出現這樣的局面?站在政府的角度，其實也不難理解。因為政府追求的主要就是GDP和稅收的增長，就業不是說不重要，但在地方政府的目標里排位靠后。更為重要的是，地方政府沒有意識到如果經濟增長不帶來就業的相應增長，GDP和稅收的增長就難以持續。今天的中國所處的發展階段已經和10年前不一樣了。如果是在經濟工業化的早期，GDP增長與城市化、人民收入增長脫節還不是嚴重的問題，因為城市化進程和人民收入水平的提高影響的主要是本地的需求;而在工業化早期，產品主要是制造業產品，運輸成本不高，經濟增長可以依賴于外需。但是，到后工業化階段，情況就兩樣了，按照中國東部人均GDP的水平，應該已經進入所謂“后工業化時代”了，各個城市第三產業在GDP和就業中所占的份額應該陸續超過50%。隨著服務業比重的逐步提高，本地需求將越來越重要，偏重的產業結構無法充分吸納當地的勞動力，城鄉分割嚴重，城市化水平偏低，服務業也因此無法得到充分的發展，降低了未來的經濟增長潛力。從現象上看，就會出現消費增長與GDP增長嚴重脫節，人均收入與人均GDP脫節，普通民眾的生活水平并沒有達到應有的狀態。

其實，道理并不難懂，出路也很清楚。在存在大量農村人口的發展中國家，最有比較優勢的就是類似于服裝、電子這些勞動密集型的產業，這些產業能夠創造大量就業，可以促進農民進入城市，農民借此變為市民，加快城市化速度。農民的非農就業解決了，從居住、生活和工作上都成功轉變為市民，其收入就可以持續增長，內需的提高就水到渠成。同時，隨著越來越多的勞動力從農業轉移到第二、三產業，宅基地的整理和復耕就順了，新建的農民定居點就不再需要靠近農業用地，而可以靠近城市，城市化進程和服務業發展就可以進一步加快，房地產業的成長也可以獲得新的動力。

研究過Q市后，我們在提交給政府的報告里提到了“保增長、調結構”的建議，并認為這應該成為當地的產業發展戰略。放眼全中國，哪有一個城市——特別是東部的城市——會采取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這個“老土”戰略的?其實我也知道，當地政府希望發展的是先進制造業，其目標是打造一個重型汽車產業城，在全國一片產業升級的呼聲之下，估計像服裝和電子這樣的產業入不了政府的“法眼”。在當地的工業園區實施的招商引資政策中，有一條是投資額的門檻，而就業吸納能力卻沒有相應的條件。倒是工業園里的工作人員在介紹完當地的政策后說了一句，他自己覺得，發展電子工業是未來的方向，不過，他又補充道，這純粹是個人想法，和上級的精神不一定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