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的下午,天空灰蒙蒙的,空氣有點冷。在那條通往工廠的道路上,一個,二個,三個……漸漸地匯集了一隊斷斷續續的人群,向工廠里走去。他們都是過年沒回家的,從散布在各條巷子里的出租房,瓦房或是樓房里面走了出來,人人臉頰上都帶著喜氣。放年假前,廠里公告欄上貼出了“喜報”——凡是今年過年沒回家的工友,就在廠里聚餐吃年夜飯,好好地慶賀一番。
一同走在這段再熟悉不過的水泥道上,工友們相互打趣著,夸贊著,揶揄著,歡笑聲和尖叫聲傳得很遠。平時大家走在這條路上時,都是清一色的灰廠服,都是疲憊慵惓的腳步,無精打采的神色,誰也不愿多說一句話。今天不同了,每個人都把自己最好的衣服穿了出來,連頭發也梳理得烏溜發亮有型有款的。好幾個女工把自己打扮得婀娜多姿雍容華貴,以致從背影看不出走在前面的是誰了,招致后面的同事快步跑上前打聽,“哎,你這件紅外套在哪里買的呀?我昨天在鎮商場里找遍了,也沒有找到這一款的……真好看!”幾個男工走到一塊,個個西裝革履的,你給我敬煙,我給你點煙,相互間恭恭敬敬的,很有紳士風度。有人在發感嘆,“真是不容易呀,大家能聚在一起過年,吃年夜飯,等會兒我要好好敬你三杯……”“是的啊,大家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多虧這老板,咱們能在一起吃團年飯真是前世的緣分啊!李哥,承你平時照顧我不少,應該是我先敬你三杯才對啊!”
走在后面的人還是說說笑笑的,前面的人卻在廠大門前停住了,笑意從臉上消失了,他們就在大紅對聯下面聚成一團,等待后面的人到來。
“喂,你們怎么不進去啊,站在外面喝西北風啊?嘿嘿。”
“老兄,進去也是只有喝西北風的!廚房里黑燈瞎火的,鬼影都沒有一個,吃什么年夜飯,喪氣得很!”
果然,待后面大批的男工都到齊了,就有幾個人急忙忙地跑到廚房里去查看,里面不見一個廚工,按亮電燈,只見鍋灶冰冷,幾張破飯桌子依舊是東倒西歪地擺在那里,地面上散發出一股餿味,哪里也嗅不出一點兒過年的氣氛。
聚集在廠門前的人群騷動起來了,有人在咒老板騙人,叫人空歡喜一場;有人在狠狠地踢不銹鋼大門,發泄怒氣;有個人氣忿忿地在撕大門邊的對聯。保安很快拿著警棍沖了出來,有人拉住保安,勸他不要動手,今天是過年!保安說哪個破壞工廠他就要管,他是吃這碗飯的,雙方罵罵咧咧的吵得臉紅脖子粗。
有個人大聲說:“不就是一餐飯嗎,我們自己到外面餐館里去吃!平時窩囊點就窩囊點,今天過年就要過開心點,不要再受氣了,走,兄弟們,我們餐館里去喝酒!”
他的話馬上得到了大家一致的響應,于是,原先蹲在圍墻根下對著天空發愣的和正在咒罵的都站了起來,一群人,男男女女激昂慷慨地往回走。
“回來,都給我回來!有飯吃啦!”一會兒,保安拿著擴音器從后面追上來,“他媽的,幾個做飯的昨晚打牌打到通宵,現在都找到了,睡得像死豬樣的,現在有飯吃啦!”有幾個猥瑣的身影轉過頭去向后望,馬上遭到眾人的斥責,“今天又不是上班,憑什么要聽他的,現在就是抬轎來,我們也不去吃他的年夜飯,待咱們沒誠心!”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向大街上走去,只留下那個保安捧著個擴音器,呆若木雞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