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逝者美麗謝幕

遺體美容師的工作就是把逝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離開人世，這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崗位，在普通人心中，既神秘又恐懼。而有這樣一群人樂觀而豁達，用一雙雙巧手還逝者安詳的面容，讓逝者美麗謝幕——他們就是遺體美容師，常被比做生命終點站的美容師。小杰是筆者的同鄉，2007年大學畢業后先后在湖南幾家殯儀館實習，后進入省內一家較大的殯儀館工作。回想當初的選擇，小杰并沒有絲毫的后悔，他說能讓逝者美麗謝幕，感到有一種成就感。

特殊行業讓愛情隨風而去

“我也并不是一開始就熱愛并且認可這個行業。”小杰說。2004年高考填寫志愿時，許多同學競相追逐計算機、金融、工商管理等熱門專業，那時的就業形勢就不太樂觀，他征求父母的意見，但他們沒有過多的想法，主要靠小杰自己去把握。他想了幾天，都找不到突破口，突然有一天，他在媒體上看到一則關于遺體美容的新聞，他反復閱讀了幾次，考慮到殯葬行業相對冷門，就業壓力較小，他就填報了某民政學院殯儀專業，因為這家學院在業內頗有名氣，他就這樣與遺體美容有了初步的接觸。

事實證明小杰的眼光很準，大學還未畢業，一些殯儀館就向他們伸出了“橄欖枝”，而和他同齡的許多高中同學至今仍然高不成低不就，成了“失業族”。

當小杰滿心歡喜告訴相戀四年的女友找到工作時，她卻驚恐不安，連連退了好幾步，指著他說:“你還真的去做這個工作?”這沉重的一問叫小杰當即沒了主意，因為有些同學雖就讀殯儀專業，但在關鍵時刻還是轉行尋求其它的職業。女友看見小杰愣愣的，說了一個讓小杰兩難的選擇:“要么我們一起南下廣東發展，要么分手你去殯儀館上班。”

那晚，湘江邊夜風習習，小杰陷入沉思，他的腳底下堆滿了煙尾，可他還是沒有做出選擇。女友卻已經借故走了，等了一個晚上都沒有回來，他知道她是不辭而別了——愛情也隨風而去。他再也忍不住悲傷的淚水，像個孩子一樣哭了，他已經感受到自己不被別人理解和接受的難過。

刻骨銘心的第一次

三天后，小杰忍住愛情的傷害和悲痛，堅定地去殯儀館報到。領導熱情歡迎他加入這個特殊行業，讓他心頭涌起了一股暖流，暗暗發誓要盡職盡責去做。

過了一天，師傅帶小杰去遺體整容室“練膽”，雖在心里千萬次安慰自己不要怕，但真正到了那種有些冰冷的場合，他還是感到毛骨悚然，不時回頭看看身后，仿佛有什么東西緊隨而來。

整容室彌漫遺體特有的那種淡淡的味道。師傅抬著頭走進去，小杰卻把頭埋得低低的，不敢正眼接觸那些冰柜。師傅爽朗地笑著說:“是不是有點怕?時間長了就適應了。”小杰還是不敢抬頭看前方，只是在心中默默鼓勵自己。

后來師傅接了一個電話出去了。接下來的十多分鐘內，小杰一個人在里面呆著。“很驚恐，總擔心會發生什么事。”他說，在那段時間內，每隔十幾秒，他都會扭頭看外面，“感覺很冷。”

幸好，正當小杰汗毛聳立時，師傅回來了，叫他過去幫忙抬出一具遺體，他才緩緩抬起頭，慢慢看見冰柜里平躺著一具女性的遺體，散發著絲絲異味。小杰的肚里頓時翻江倒海，捂著嘴巴直奔衛生間。

到了吃飯的時候，小杰不停地洗手，但總是覺得洗不干凈，一整天都不想吃東西，也不感到饑餓，他此后也與豬肉之類的食物絕緣，因為看到就想嘔吐。第一次的經歷讓小杰刻骨銘心，經過這段磨合期，小杰漸漸有了勇氣，面對各種各樣的遺體，也能從容不迫地協助師傅開始進行一些簡單的化妝。

單獨處理遺體

不久，小杰就開始自己單獨處理遺體了。他快到整容室時，總深深地呼吸幾次，算是給自己壯膽。“不知道接下來，我會遇見什么樣的臉……遇見變形的臉時，心里還是會驚，汗毛會立起來。”小杰踩在凳子上使勁才拉出冰柜第二層的一具女子的遺體，他按照師傅的教法開始獨立的遺體美容:他先用酒精清洗女子遺體面部，接著小心翼翼地給她梳理頭發，上底粉，涂胭脂，再描眉，涂口紅，擦油……認真地勾畫著，覺得不對的地方，就擦了反復修改。半個小時過去了，冰柜里女子的臉變得柔和了一些，也有了紅潤的感覺，就像一個睡著了的人。小杰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順利完成了工作。

小杰的膽子越來越大，有時工作太晚了還睡在離整容室僅一墻之隔的休息室，夜靜靜的，沒人爭吵，沒有燈紅酒綠，仿佛在另一個世界生活，那里沒有名利，沒有爭斗，感覺非常放松。

“每月接觸的遺體大概在30具左右。”每天和遺體打交道，小杰的心態已經很平和了，從當初的“恐懼”和“害怕”，到現在他處理一具正常遺體化妝最快大概只需要7分鐘左右。

“我把面對的每一個遺體都當成自己的親人。這樣就能理解那些失去親人的悲痛，完全沒有恐懼感。”小杰的話中透出一種沉穩。

讓逝者美麗謝幕

逝者分正常死亡和非正常死亡，前者因為年老體衰自然死亡，逝者面部比較安詳;后者因為暴病、自殺、刑事案件等非正常原因死亡，逝者面部比較猙獰或恐怖不堪，或血肉模糊。所以小杰說他們在處理正常死亡的逝者較為簡單，就是用酒精清洗面部，補上一些底粉，插些鮮花或佩戴帽子，就基本可以了。但在處理非正常死亡的逝者時，難度較大，過程也復雜，需要耐心，譬如某些因為重病或傳染病而死亡的逝者，面部灰暗，小杰他們需要先清洗消毒，補較多的粉，還要擦油，讓逝者面部紅潤安詳起來;對于因為自殺或刑事案件造成死亡的逝者，他們先要清洗傷口，涂油用鮮花遮蓋傷口，同時對逝者面部要進行補妝，盡量減少猙獰之狀。

死者的面部妝容，實際上比較簡單，因為死者追求的是一種安詳。從化妝的色彩到發型再到燈光，每一種工具的使用也需要琢磨。不同的燈光、不同的角度，就會讓死者看起來不一樣，不同的假發、帽子和頭巾等小飾品，適當的腮紅，再配合一些柔和的燈光，出來的效果也不一樣。總之，作為遺體美容他們就是要做好每一個細節，讓正常死亡的逝者帶著自然的美麗離開人世;讓非正常死亡的逝者感受人世間最后一縷溫暖。

鮮為人知的淚水和歡笑

每次接觸逝者的遺體下來，小杰都會反復洗手。因為經常接觸遺體，他的雙手呈現一種發白的顏色，總是有股淡淡的味道。吃飯時，吃著吃著，突然聞到自己手上烙有的遺體味道，“馬上就翻胃，一口飯也吃不下去了”。一些朋友知道他所從事的工作后都避而遠之，因此他幾乎很少參與朋友聚會活動，擔心自己的出現被視為一種不祥之兆。曾有媒人為他介紹對象，但打聽他的工作，小杰老實地說“在殯儀館上班”，媒人就表現異常，迅速移動了身體，“她瞪大眼睛，顯得又驚又怕……”從那之后，他每次給遺體整容完，不管多晚多累，夏天冬天，都要反復洗手。因為從事這個工作，他從不主動和別人握手，害怕人家“沾”上他的“晦氣”，除非對方主動伸手。

其實小杰平時愛好彈吉它，下班后一個人去殯儀館后面的山坡上撥弄琴弦，那淡淡憂傷的音符彌漫這片“傷心地”，彈到動情處他的眼角此時總是噙滿淚水，他想起了大學時代那段美麗的愛情。小杰有一回處理一個自殺的女孩子，逝者因為男友背叛而撞車香消玉殞，一朵剛剛綻放的鮮花就這樣突然凋零，至今讓他印象深刻。那個時候，他再次感受了生命的脆弱。“我們都應該好好把握現在，把握今天，開朗自信地生活。”他邊流淚，邊把逝者打扮得漂漂亮亮，然后自費買了九朵玫瑰花放在逝者的身邊。

父母的支持是小杰工作上最大的動力，他們想法設法為兒子介紹對象，雖然失望的多，但還是滿懷希望去找。而小杰每次休假回到鄉下祖屋時，看到八十高齡爺爺那種仰天大笑時，他就感到人活著真好，哪怕再多的苦和累，咬咬牙就會挺過去，而生命永遠值得珍惜。

末了，小杰告訴筆者一個小秘密，他說殯儀館最近來了一個很文靜的女孩子，也是做遺體美容師的，對他有好感。他們正悄悄地談著，連雙方父母都蒙在鼓里，希望到最后才給他們一個驚喜。

結語

分別三年，筆者通過電話才聯系上小杰，做了相關采寫，最后希望他能留個正面照，哪怕是側面照也好，但因為多種原因未能如愿。小杰托筆者祝福《江門文藝》的讀者工作順利，身體健康。當然，小杰對筆者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非常希望社會上能多多理解和接納他們。另外，殯葬行業一直被社會公認為是暴利行業，我忍不住問他:“收入是不是很高?”小杰說，實際上他們的收入并沒有社會上估計的那么高，在長沙只能算中等，如果要在城市買房估計還要幾年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