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女友

今年春節回老家過年，在集鎮的小巷里，我看到了在心里隱藏了多年的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是我至今深愛的女友阿花。

當我興奮地從背后拽住阿花的肩膀時，阿花回頭轉身的剎那間，滿臉的驚愕。與此同時，我也完全愣住了，這就是我一直思念的姑娘嗎?一身粗布素衣掩飾了她當年的清純秀氣，略顯成熟的臉多了幾許生活滄桑。

“媽媽，這是誰呀?”突然，一聲稚嫩的問話讓我們彼此都很尷尬。阿花低下頭對身邊的小女孩說:“囡囡，這是叔叔。”

“阿花，對不起，當年是我傷害了你。”我說。

“別再提了，都已經過去好多年了。我們之間沒有誰對不起誰，也許我真的不適合你。何況，我已經嫁人了。祝福我，好嗎?”阿花打斷了我的話，平靜地對我說。

聽了阿花的話，我很迷惘，無法釋懷，總想為阿花彌補點什么。我從錢夾里掏出所有的錢，遞給她，說:“給孩子買幾件衣服吧。”

“謝謝，我不需要幫助，我清清白白地賺錢，養得起家。”阿花一口拒絕了我的好意，可她說出口的“清清白白”四個字，卻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也許阿花是在捍衛自己當年的尊嚴，或許我給她的傷害確實太深，在內心深處，她無法原諒我。

認識阿花是在2002年，阿花的姐姐在集鎮上開了一家小發廊，阿花就在她姐姐的發廊里當學徒工。那時候，我是一個小混混，沒什么工作，沒事兒就去阿花姐姐的店里閑聊。我總能編出很多經典的笑話哄得她姐妹倆開心得淚眼婆娑。漸漸地，我發覺阿花是個很清純、善解人意的女孩，而阿花也對能說會道的我產生了好感，很快，我們就在她姐姐的眼皮底下偷偷地談起了戀愛。隨著戀情的升溫，我們開始著眼幸福的未來，打算先去廣東打工幾年掙點錢，再回來成家立業。

當阿花把我們的想法告訴她姐姐時，遭到她姐姐的極力反對，因為在外有多年打工經歷的姐姐知道在異鄉掙扎的艱辛，她姐姐承諾一年后給阿花開一家發屋。可最后，阿花還是背叛了姐姐，放棄了當老板的機會，和我一起奔波于浪跡天涯的愛情之路。

來到廣東之后，我和阿花一同進了一家燈具元件加工廠。我們都在彩燈制作車間，我被分在配線組當配線工，而阿花則在上珠組。我的工作就是領回彩燈的母線和支線后，按照3、5、7、9的順序，把相應的支線連接在母線的各個端點上，一天的任務是完成40條配線。阿花的工作是給配好的線上燈珠并驗光。我們的彩燈車間很大，配線、上珠、上盤、檢驗等各工種都同在一個車間里，阿花的上珠組就在我的工作崗位的對面。車間里黑壓壓的排滿了工人，大熱天的，雖然頭頂上的風扇“呼呼”地轉個不停，可爭分奪秒趕工的我們仍然汗流浹背，惟有多喝水，才能補充我們的能量。為了省時間，阿花喝了水后就把礦泉水瓶向我拋來，我喝完之后又拋回去給她，來來去去，我們的“水瓶傳情”成了車間里工友們熱衷談笑的新聞。

阿花的上珠工作是在配線之后的收尾工藝，所以完成情況一般都在我之后，每次我做完自己的工作，就跑去幫阿花驗光交貨，因此，阿花在組里總是第一個完成任務，也因此，我成了上珠組姐妹們“找茬”的對象。除了車間里有急件要加夜班外，其余的每個晚上，我們倆都手牽手漫步在喧嘩的夜市里，感受著繁華都市的氣息和愛情的甜蜜。這樣艱辛而甜蜜的幸福生活持續了大半年。

后來，車間里更換了一位收發員，據說是老板的遠房親戚。不久，車間里就傳言說那個收發員是個“咸濕佬”，料庫里沒有其他人的時候，他經常有意無意地調戲來交貨的女工，可女工們為了保住工作，只能忍氣吞聲。在這種情況下，阿花的貨大多數都是我去幫交，沒時間的時候，我也會叮囑阿花要小心。可是，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有一次，阿花去交貨回來，哭泣著向我訴說那收發員剛才對她非禮。

我熱血沸騰，直沖向料庫，把那名收發員狠狠地揍了一頓。當時，我成了車間里的英雄。可這樣的后果卻是我們遭到了“非人的待遇”，阿花和我在收工交貨時，都被檢驗員雞蛋里挑骨頭，返工，甚至扣錢。胳膊扭不過大腿，一個多月后，我和阿花丟棄了這份待遇較好的工作。

離開燈具元件廠后，我們相繼進入了電子廠、拉鏈廠、鞋廠，可是，沒有一份工作讓我們順意的，不是酬勞低就是工作太累。想到為今后成家立業做準備，阿花憑借自己在姐姐發廊學到的技術，到一家叫“秀之美”的按摩院里當按摩師傅。而我還是繼續在鞋廠打工。

按摩院沒有住的地方，我們就在鞋廠與“秀之美”之間的地段租下了一間小屋，阿花白天12點鐘上班，第二天凌晨1點才能下班，如果遇上客人多的時候還要延時下班。每天凌晨1點，我都會到“秀之美”去接阿花。無數個大冷天的凌晨，在無人的小巷里，我們相擁著沖破寒風的包圍，走向我們愛的小屋。休息幾個鐘頭之后，阿花總會偷偷地爬起來，為即將去上班的我準備早餐，待我走了之后，她才重新休息。在繁華都市的異鄉，我們過得很艱辛，但很幸福。

阿花把打工掙來的錢全部存到我的卡里，她偎依著我，一臉幸福地說:“再過一兩年，我們就可以回家鄉開創自己的事業，不再過打工的日子了。”

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會捏著她的鼻子取笑道:“以后我會讓你深切體會當老板的感覺，你當老板娘，我給你打工，受你指派。”

一天凌晨，我按時去接阿花，1點了，可她還沒出來。也許是有客人吧，我便一個人蹲在馬路對面等待。半個多小時后，我終于見到了阿花，可眼前的情景卻讓我心痛，阿花不是從按摩院里出來，她和一個女伴從外面回來，后面跟著兩個小伙子。在按摩院門口，兩個小伙子向阿花她們親昵地做著道別的手勢。

后來，阿花發現了蹲在馬路對面的我，忙興奮地向我跑來，挽著我的胳膊說:“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我沒說話，甩開阿花的手，徑直往回走。我這突然的舉動把阿花嚇住了，回過神來之后，她追上來，一個勁地向我道歉:“對不起，我沒有提前跟你說，怕你不高興，那是一個老顧客，剛才請我們吃夜宵。”

“人家有錢，那你去跟他好了。”我頭也不回地大聲吼道。在黑暗的小巷里，我們一前一后地走著，這是我第一次沒有牽著她的手，也是我們之間第一次鬧翻臉。

第二天，在下班回來的路上，經過一家按摩院門口時，不知是自己好奇還是懷著報復的心理，我竟然不由自主地走進了按摩院。二樓按摩房里設有四個床位，已經有三名顧客在那里按摩，按摩女們各自忙碌著手中的活兒。躺在按摩床上，我忐忑不安，閉上眼睛任由按摩小姐在我身上施展十指柔功。

隔壁床的按摩小姐與一名男顧客打情罵俏的聲音彌漫著整個房間:“哇，你的皮膚好白呀!”“白有個屁用，衣服爛了都沒錢買。”“哎，早說，有機會我送一套給你。”“真的?不送是小狗。”“一定，今晚我就帶你去買。”“謝謝帥哥……”

我正在閉目養神，微微睜開眼睛，看著旁邊這對可惡的速配情人，想起昨晚向阿花她們親昵道別的小伙子，心里真不是滋味。

回到小屋后，我喝了很多酒，一個人睡著了，第一次晚上沒去接阿花。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阿花已經給我準備好了早餐。我沒有理會她，也沒有吃早餐。阿花哭著對我說:“請你相信我，我和顧客之間是清白的。”

清白?我想起昨天在按摩院里見到的一幕，熱血涌上心頭，惡語譏諷道:“天下烏鴉一般黑，你的生活方式讓我不安，我不要你的錢。”說完，我把銀行卡丟在地上，甩門而去。小屋里傳來阿花傷心哭泣的聲音。

當我再次回到小屋的時候，發現阿花所有的衣物已經不在，床上的銀行卡下壓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

阿文，我真的好心痛，我最愛的人卻不能理解我。干按摩這一行，遇到不安分的顧客時，我們要學會既保護好自己，又不得罪顧客。我們真的好累。雖然也有自我放縱的按摩女，但我不是那樣的人。我好心痛，我們朝朝暮暮、恩恩愛愛的感情，竟然經不住這個小風雨的折騰。也許，我們緣已盡。錢留給你，好好照顧自己，你的腸胃不好，別吃冷凍辛辣食物。也許沒有我，你會更幸福。保重!

看完紙條，我的心突然有一種被人掏空的失落感!我直奔“秀之美”按摩院，沒有找到阿花。阿花的一位姐妹見到我就破口大罵:“你不是男人!你害了阿花，是你逼走了她。在我們這里，就阿花最老實，她從不跟顧客聊天，就算顧客要跟她聊，她都會有意告訴對方自己有男朋友。上次阿花推辭不了那位熱心的老顧客的邀請，才喊上我一起出去吃夜宵，誰知，她的男友竟是這種不辨是非的小心眼。也好，阿花早離開你，少受氣!”

不記得當時我是怎樣回到小屋的，望著曾經熟悉的一切，我哭了好久好久。

往事已經過去好多年，今天再見到阿花，歲月已經改變了所有的一切。阿花已嫁為人妻，而我這幾年一直生活在深深的自責之中。我知道，現在的阿花生活得并不富裕，但我卻沒有任何機會給予她彌補，只能留下終生遺憾!

責 編: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