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路上亦安身

初駐鶴山

2007年7月，我參加了職校的電子專業免費培訓班，被送往廣東鶴山的一家港資燈飾廠當實習生。這是一家擁有一萬多員工的大廠，占地面積也很大。

說是實習生，其實是暑期工，沒有對口安排工作。我第一次感受著城市的新奇，感受著共和鎮上的繁華。在閃耀的街燈下穿流的人們結束了一天的勞作，面帶笑容，使我對未來有了許多憧憬，把夢想寄托在都市。

我和同學都被分配到不同的部門。我工作的車間是一個鐵皮房，雖然有幾個風扇在拼命搖頭，可在像火一樣燃燒的烈日下沒起到什么作用，如果遇上停電，車間里就像個蒸籠，不一會兒，身上就已經汗水淋漓。由于難以適應這樣的環境，許多同學身上都長滿了痱子，手上全是紅點，既難受又難看。

我的工作是做美耐燈，把小電珠以一定的單元數量并聯起來，然后把線頭埋進燈管里，計件制。興許是我做得比較細心，品管從來不檢查我的產品，我也沒有被叫到測試區去返工，可我的產量卻比別人少。看到其他同事的產量都比我多，我只有在保證品質的情況下加快速度。在我們車間工作的大部分是暑假出來打工的學生，最小的才15歲，每當有關部門下廠稽查時，我們都會躲在倉庫里，等待巡查人員走后才出來。

上班的第三天，我惟一的一件工衣被同宿舍的工友偷去了，沒有工衣，我好幾天只能穿著便裝去上班，被大門保安抓到就得登記名字，每次我都以工衣洗了還沒有干為理由騙過保安。

每天早上是饅頭就著糖水下肚，有時候可以打到兩個雞蛋，吃后便頂著太陽步行十多分鐘到達車間，中午和下午則吃豬食一般的飯菜，讓人難以下咽。盡管人們習以為常地把飯菜倒在飯桌上反抗，但伙食還是沒有得到改觀。

晚上9點下班后，我和好友平就坐在陽臺的椅子上說心事，我們商量著一起回去上學，學一門專業出來，即使是打工，也會做好一些的工作。我們終于知道，原來打工并不像我們當初想象的那么美好，一切都得靠自己努力付出，而這種付出是一種無奈的煎熬，是一種痛苦的掙扎，更是一種無助的抗爭。想要擺脫這樣的生活，我們只有繼續上學獲取知識。

在一個下雨的晚上，父親在電話里告訴我，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到了。我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而父親的嘆息又讓我選擇了沉默。看著同學們一個個都做好回去上學的準備，我只是失望!

合同到期，我和平一起回家。臨行前，組長對我說:男人物質上可以一無所有，但必須有責任心去承擔未來。

流浪東莞

面對貧窮的家庭，我往旅行包里塞了兩套衣服，再次選擇了南下廣東。

我坐著縣里的專線班車直達東莞厚街。這是一個比較發達的城市，我看到了韓宇的紀實小說《東莞不相信眼淚》里寫著:東莞沒有愛與恨，只有成與敗。而對我來說，厚街是人間天堂，也是人間地獄。

我和小楊在汽車站先是被一個聲稱老鄉的陌生人以手機沒電，借手機打電話為借口騙走了手機，然后又被車站外面貼的一張紅紙招聘廣告引誘，廣告上寫著:招收送貨員，包吃住工資每月1500元。我們被所謂的某公司人事帶到了他們的辦公室，里面設備齊全。經理噓寒問暖一番后，給我們填了應聘表，說我們得交60元的服裝費和300元的意外保險，發工資后可以憑他開給我們的發票退還這360元。我信以為真，交了錢。

到了下午才有人來接我們，車子離開了厚街汽車站，進入虎門來到了懷德。下車之后才知道，我進的廠并不是他們所說的那家公司，做的事也不是送貨員。所幸的是，司機幫我們辦好所有的入廠手續，還懇求人事部文員一定要安排我們進廠住宿。第二天，我們在虎門南面過了中秋節。面對異鄉的夜色，看著沒有月亮的夜空，我悄然淚下，為我這個社會的雛兒未觸及過的江湖險惡。

返回廠的時候，由于沒有按時報到，我的入廠資格被取消了。我說我是前天有人介紹進來的，報上那人的名字，文員才重新給了我一份應聘表。培訓之后，我被分配到流水線上當裝配員。我給家里打了個電話，說我在東莞一切都好。

玩具廠外面是一個寬大的草坪和廣場，夜晚，廣場里播放著舞曲，舞蹈愛好者每個晚上都在這里跳舞，而在這有些奢侈的浮華背后，我們在流水線上拼命加班，在那有限的時間里生產無限的產品，流水線上要的就是速度，如果做不過來，就會堆位。我對每道工序都琢磨一番，認真地學打螺絲、焊線、打膠水……

組長是四川人，他經常用四川口音說:“要是哪個狗日的不遵守紀律，馬上就炒掉。”這話嚇倒了我們，都在流水線上埋頭苦干，一天上12小時的班。經過漫長的兩個月，我才領了一個月的工資，17張老人頭證明了我忙碌的價值。

新的一年開始，因為對車間環境的厭惡，我不顧主管的挽留，以一個月的工資作為代價，毅然決定去溫州。在東莞南站，一個陌生男人和我搭訕，在他詭異的目光里，我覺察到他又想以手機沒電為借口騙走我的手機，我拎起行李箱上了東莞開往溫州的汽車。

路過溫州

來到溫州后，我給老鄉打電話。老鄉正在上班，叫我聯系我堂哥，堂哥發短信說他那里離汽車站有些遠，要我乘坐53路公交車到華僑中學站下車。車子整整穿越了半個溫州城，才來到鹿城。

鹿城的郊區與城市成鮮明的對比。這里都是兩三層高的瓦房，房租一個月100元，老鄉就住在里面。

在很多公司門口都有招聘啟事，有招品管質檢的，也有招會計文員的，學歷要求也不高，但是都沒有適合自己的，我想做的又沒有能力去做，每天出去找工作，中午還得回來給老鄉做飯。我一次次在招工啟事前望而卻步。到溫州的第三個晚上，8點鐘，在這個夢中的天堂正熱鬧非凡的時候，我離開了，踏上了廣東的汽車。我撥打在中山的同學水波的電話，嘗試性地問他能不能幫我找工作，他的回答讓我看到了曙光。

暫住中山

我拉著行李箱上了東莞開往中山的汽車，有些興奮。

水波在小欖車站接到我，把我帶到了螺沙村。對面就是古鎮，聽說在古鎮有很多我的老鄉。

應聘時，面試和筆試都順利過關，體檢由于感冒勉強通過。經過培訓，我被安排到QC部協作小組。第二天，組長開會時就說對我有些不滿，說我做完了安排的事情就不會做其他的事，只會像傻瓜一樣站著。我一言不發，心想，我剛來，又不了解運作過程，怎么知道應該做什么呢?

其實，留下來是我惟一的選擇，至少比明天不知道去哪里要好得多，同時也是我生存下去的支撐點。每天，我把安排給我的事情做完，然后去做其他的事，不懂就去問其他同事，或者去找組長。盡管自己汗流浹背，盡管我不是很喜歡這份工作，特別的累，但我不想讓他再看到我站在那里發呆。

過了半個月，我有了固定的崗位。老員工小羅帶著我，他把工作中容易出現和遇到的問題還有一些運作程序全都教我。剛開始，我對顯示英文的電腦輸入數據反應非常遲鈍，小羅教了很多遍，我都沒有學會，尤其是要扣除報廢數的時候，只能請教他。我看得出來，他嘴上不說，心里卻一定在罵我:這鳥毛，真笨!

我慢慢去學電腦查詢數據，面對密密麻麻的英文，還是認真地學，做好每天的工作。

組長對我說:“我們協作組就你一個人是說普通話，10多個人都是廣西的，都會說粵語，不可能因為你而說普通話。”

我一點都聽不懂粵語，有時候去辦事，我跟對方說普通話，對方卻用粵語和我交談。我只能觀察別人談話，從中學習粵語。生活是需要適應的，只有學會溝通，才能得到進步。

小羅調到了總部，主管說以后我就是這里的負責人。組長還安排了一位新員工歐立來協助我。沒多久，我便和歐立成了工作上的好搭檔和生活中的好朋友。我們一起為某個問題進行研討，一起承擔差錯上的責任。

廣東的夏天非常酷熱，在室內有空調，可是，室外站在人群里，仿佛要缺氧。因為天氣太熱，也因為面對工作上越來越大的壓力，我又有了辭工的念頭。在這里，辭職是難以得到批準的，我選擇自離的方式，發信息告訴組長說我不想干了。沒想到，第二天，組長就打電話來要我去他家談談。組長說的每一句話都很有道理，我終于點頭留了下來。

金融危機使許多工廠動蕩不安，看到很多人都失業了，我慶幸自己停止了漂泊。其實，如果同樣是做一般的工作，從這個地方漂移到另一個地方，還不如扎實地干好目前的工作，也算有個安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