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農民

我是農民，我是農民的兒子。一個在北方長大的農民。

在那個年代，在那個歲月，在那個村莊，在那條長滿饑餓、貧窮與落后的鄉間小路上，我度過了灰色的童年。

在那一望無垠的大地上，我童年的夢想，全都被抖落在收割后的稻茬田里晾曬。我看到一頭牛拉的那輛四個木輪子的大車，逶迤地走在坎坷不平的鄉間土路上，輪子碾在地上發出一陣陣“吱呀吱呀”的聲音，像一首古箏發出的憂郁的曲子。到了小滿后，大車上裝著滿滿的麥穗;立秋過后，大車上又裝著滿滿的大豆、玉米、高粱，還有金燦燦的稻穗，我站在路旁，饑餓的肚子，聽著這種聲音，渴望著豐收的糧食，能馬上經過鍋灶煮熟，變成一碗香噴噴的大米飯吃到肚子里去，讓全身充電，散出熱量，有了力氣就可以去扒草拾小麥和稻穗子。

其實，從小我就在那艱難的歲月中煎熬，朝不保夕痛不欲生的日子，在那個年代已經不是啥鮮為人知的事了。哪天是過年?哪天是五月端陽節或者是中秋節?只有過年過節農民才能飽飽地吃上一頓好飯好菜。這不僅是小孩子的夢想，就連大人也夢想。只是大人要面子不說，而是把這饑渴的夢想埋在心底不讓別人知道。多少年過去了，我漂泊天涯海角，童年的故事一直伴隨著我流浪他鄉。我是農民，我的血管里一直流著農民的血液。我把我童年夢想的種子，裝在我的背囊里，等我長大了，再去播種。現在，我長成大人了。漂泊歸來，我要在我的土地上，把我從前珍藏多年的希望和夢想的種子，撒在這片紅土上，然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去澆灌，讓它萌芽，讓它結果。面朝黃土背朝天地揮汗如雨地去勞作，讓他長成能夠填飽肚子的糧食。我想通過付出，實現農民那遙遙無期的愿望。

現在，我從北方來到南方，繼續當我的農民，繼續為了生存去挖地種糧。以前的我是一個光棍漢農民，為了一個人的幸福，為了多掙些錢，悄悄地走出農門，離開那一貧如洗的地方，來到了遍地有“黃金”可掘的城市打工。離家千里，漂泊他鄉。從這個城市到那個城市，從那個城市來到這個城市，大江南北，小城內外，都留有我單身農民的身影:一人吃飯全家溫飽，睡橋洞，路邊，無牽無掛;苦難擋道，一人支撐;幸福降臨，一人享受。

然而，在南方的農村，在南方的土地上，我這個仍然為農民的漢子，再也不能像往日那樣，現在再也不是一個人的世界，有了家庭多了兩張嘴，為了不讓另兩張嘴挨餓，我不敢掉以輕心，不敢吊兒郎當，必須正兒八經扛起鋤頭，那塊仍然饑瘦的土地上生命的種子，盼望秋后收割更多的糧食，不再讓妻子和惟一的兒子過那清湯寡水的平淡時光。

農民的命，就是靠濕漉漉的泥土來養育，雨水少了，土地瘦了，農民的命就可憐，就干涸;雨水多了，土地肥了，農民的命運就好轉。勤快的勞作，辛勤的澆灌，不停地耕耘才是農民的生存之根。可是，我在南方僅有的方寸之土上，沒有停過手中的鋤頭，沒有停過播種，更沒有停過對這片土地的堅強信心，每次都渴望撒下的是飽滿的種子，流出的是汗水，回報的是甜蜜，收獲的是更多的碩果。多年來，這個夢想與渴望，一直伴隨著我在這塊紅土地上不停地耕種，仍為生存四處奔波，每次付出的辛苦，多于夢想，流出的汗水，多于渴望。農民的日子仍在貧困之中挪動著艱難的腳步，我沒有因此而失望，我更沒有失去對生活的信心。貧窮的季節饑寒的歲月，疼痛的心情，都沒有讓一個農民對明天丟失自信。白天在田地里勞作。晚上在燈光下耕耘，快樂卻又窮苦的歲月，變成了筆底下流暢的心語和一筆筆點橫豎撇組成的漢字。如白駒過隙的時光，使我的年華充溢出人生的光彩。憂心忡忡，只會讓自己的青春年華流淌更快，快樂歡笑，才是農民打開生活的一把永不生銹的鑰匙。我沒有忘記自己是農民，更沒有在漫長的歲月中悲嘆，我充滿著信心和自豪!

這一段日子，我在軍營里種地，在那片綠樹成蔭的果園里，果香醉人的大路上，每天都有首長從我地頭散步經過，他們見到我在地里忙碌著，都會走過來熱情地跟我打招呼，甚至停住腳步和我聊上幾句。有時我會開玩笑地跟首長說:“謝謝首長，能跟我這個農民打招呼。”首長們幽默地朗笑著說:“我們也是來自農村，我們的血管里也流淌著農民的血……”

聽了首長的一席話之后，我心里熱乎乎的。首長的話，為我拆掉了那堵無形的墻，為我豎立起了堅定的信念，我要為農民爭氣。

我是農民，我有自己的車，那是人力三輪車，車上裝著鋤頭和鐮刀，拉著大糞和糞瓢，載著希望和微笑。到了收獲的季節，車廂里裝滿成熟的果子進城去換鈔票，然后，進商場逛商店，把城市的時髦，拉到鄉下，拉到我的家里，全家人一起分享。

農民的田地里，春天播的是種子，秋天收的是回報;農民的果園里，春天開的是桃花、火紅的石榴花、白色的棗花和滿園的梨花，秋天碩果累累，滿園飄香。

農民的臉是黑亮的，那是起早貪黑在陽光底下勞作，被火辣辣的太陽烘烤;農民的雙手是粗糙的，長滿了老繭，那是長年累月握著鋤頭和鐮刀;農民的衣裳是土黃色的看不見布紗，那是一天到晚在田地里與泥土做伴，沾滿了灰土落滿了塵埃。農民只有清閑的時候才會換上一身干凈的衣裳。

農民的鍋里煮滿了一鍋的鄉土風味，飯桌上擺滿了豐盛的家鄉菜，那是招待四方來賓，八面來朋。酒碗里斟滿了農民自家釀的土酒，酒香不醉人，醉人是熱情。勞作一天的農民，回到自家的屋子里，打開酒壇，倒上一小碗土酒，喝上幾小口，然后對著青山，對著鄉間的小路，對著明媚的月亮，對著滿天的星斗，吼上幾句《妹妹走西口》，疲勞頓消，酒添精神飯壯力。農民更喜愛自己的鄉土。

我是農民，我是一個來自異鄉的農民。我要為農民而歌，我要為農民而唱，我要為農民而書;農民的故事自己講述，農民的經歷自己撰寫，農民的祖宗是農民，農民的后代永遠有著農民的本色，農民是一道永遠不會變色的風景。

我是一個從北方來的農民，在蒙自這塊熱土上生存了十多年，日子過得依然那么貧困，每天都在為生存赴湯蹈火，為土地的豐收不停地耕耘，為生活的美好不停地揮汗如雨。但農民的腰桿始終沒有因貧窮而彎曲，農民的人格始終沒有因艱苦而丟失，農民的形象始終沒有因別人的鄙視而失去光彩。農民的家還是那個家，那個燒火的灶依舊冒著黑黑的炊煙。

農民的家庭里，處處流淌著親情、友情的甜蜜，情感的天空里，陽光燦爛。農民的田園里，洋溢著人生的美麗。低矮的房子里貼著農民的信念:“踏踏實實做人，兢兢業業做事。”我最信奉的就是農民“做人要大氣”!農民窮得有骨氣，富得大方，慷慨待人。農民憨厚，一根腸子通到底，從來不會算計人。我是農民，我為我是農民而自豪!

“養活一身春消息，撐起兩根窮骨頭。”曾國藩的對聯也值得農民去體味。

因為我是農民。

題 圖:李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