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駿馬追風大道血雨
(1)
寒春料峭,夜風颼颼徹骨,追殺聲浪漸漸遠離,好不容易才逃出臨安城郊外。
李婉妤魂魄甫定,回首想看清楚逐后的那位黑衣人究竟是誰?
福寧殿夜宴上,混入宮廷的七八個“興唐社”兄弟姐妹就剩下她一人生還,要不是黑衣人,單憑她怎么也難逃出虎狼之地。
按理,她該感激他!而她卻滿腔悲憤,恨不得立刻停下來要問個究竟:為何要犧牲這么多條性命來為他鋪路?原來就是為了虎口奪羊般劫持投降了的皇帝娃娃,而終歸還是失敗了,自己三年潛伏宮闈的心血白白浪費一夜之間!
當年,師父梵菁師太送她進宮前再三叮嚀說,千萬不可意氣用事,好鋼要用在刀刃上。直到夜宴前夕才收到她老人家的指令,攪亂筵席的演出,全力以赴配合黑衣人的行動!如果她事先知道是要劫持皇帝娃娃的話,用得著大庭廣眾地冒險嗎?她越想越氣惱,一勒韁繩,收住狂奔的馬蹄:
“你究竟何人,要帶我去何處?”
“楊鏑風。”黑衣人不急不忙說了三個字。
這個名字陡然把她童年的記憶水庫啟開,往事就如水流的梧桐葉子,在水面的漩渦上打轉。
“還記得當年的瘋子哥哥嗎?”
楊鏑風扯下面罩,露出了滿月圓臉,劍眉下一對炯炯大目,閃射著咄咄逼人的亮光,彎翹的大嘴微微一抿,掛出一絲似笑非笑。
“啊……”李婉妤失聲無語,原本那腔惱火燒不起來。她默默的盯著楊鏑風打量良久,忽然伏身馬背,放聲嚎號。
他倆10年前就認識了,還有過一段難忘的日子。
李婉妤出生的李氏家族,父親李繼堂自詡是李煜后人,在江南糾合江湖俠士、漁民、小販、藝人三教九流千眾而創建了“興唐社”,為掩人耳目把“唐”改為“堂”,宗旨要推翻臨安政權。不料,謀事不密,咸淳年間被宋度宗派兵鎮壓,李繼堂倉促起義,不啻以卵擊石,潰敗逃亡。
李繼堂臨終托孤,將5歲大的李婉妤交以結拜兄弟楊藝人,痛心疾首說:李氏先祖不佑,大事未竟,惟一血脈只是女娃,興唐無望了,女娃就托賴兄弟,能長大就做你家的媳婦罷了……
楊藝人本是黃山的挑夫,惹了官非才跟戲班子穿州過府的賣藝謀生,藝人這名字是那時才取的。
他帶著女孩在戲班過了一段日子,當每次演出間歇,他最不忍心看到李婉妤拿著瓦缽在人群乞丐般討錢,她畢竟是帝王貴胄啊!
他就帶李婉妤上了三清山,順便也看看兒子。
三清山上,李婉妤第一眼看見楊鏑風,是他從樹頂上“飄”下來的。
當時,楊鏑風聽到站在三清宮臺階上的云翔真人叫喚,靈猴般從百年老銀杏樹上凌空騰翻,輕輕落地,看見師父身邊的楊藝人,雀躍撲進他的懷抱喊爹爹!
“風兒!”楊藝人扳開他的手,搭上身邊李婉妤的手說:
“看看,我給你帶來個小妹妹……”
“妹妹?”楊鏑風愣愣,瞥了瞥李婉妤,將手一甩嘀咕著:
“沒有了媽,哪來的妹子?”
“說妹妹就是妹妹!”楊藝人眼一瞪,沒好氣教訓道:
“別以為學習了點功夫眼睛朝天啦,以后不許頑皮令師父費心,不許欺負李婉妤妹妹……”
“知道。”楊鏑風友好的從鼓囊囊口袋掏出新鮮白果遞給李婉妤。
接過鮮嫩可口的果子,平日顛沛流離飽一頓餓一餐的李婉妤津津有味的嚼起來,撲閃著大眼睛斜睨著楊鏑風,高挑的柳眉一展,學著楊藝人叫了聲:“風兒,哥!”
孩童有伴自然好玩鬧,小婉妤羨慕楊鏑風整天在懸崖峭壁如猴子敏捷跳,雀鳥般隨意飛來穿去,樂此不疲。
她不甘示弱追逐著,被逗惱了就沖口而出罵他“瘋子哥”,楊鏑風也不介懷,這倒成為兩人之間的親昵稱謂。
雖然老爸沒怎么提起這個“妹妹”的來歷,但楊鏑風心底里喜歡這俊俏伶俐,大膽潑辣的小妹子,常戲言她是“假小子”。
李婉妤在三清山不足一年,她被送去黃山的紫霞庵,在梵菁師太那里學習文練武。自此,李婉妤只有在夢囈中叫“瘋子哥”了。
咸淳九年,太皇太后謝道清為病危的宋度宗賀壽沖喜,廣招江湖藝人進宮獻藝。李婉妤奉師命下山振興興唐社。
亭亭玉立的李婉妤聲脆音甜,舞姿柔剛兼備,與眾不同,受太皇太后青睞,招留在宮廷歌舞教坊。
李婉妤與楊鏑風一別就是10年,倆人都長大成人,一個是二八花樣年華,一個是二十的精壯小伙!
李婉妤心潮翻滾,既疼著興唐社那班兄弟姐妹,但是也明白搭救宋幼主誰都是九死一生的,這也難怪楊鏑風。不,如果再拖延多一刻,說不定他倆也難逃魔掌。
她悲喜交加,不放縱大哭難以宣泄。
“妹子你嗓門太大了,這還未完全脫離危險啊。”楊鏑風與她并轡而行,小聲勸說道,“前頭翠微山還三百里多路途,那里山莊才有我們的人馬……”
當李婉妤收住淚水,一聲“瘋子哥”就久別的長話滔滔不絕,千里路途也不嫌遠了。
(2)
晌午,大道岔口一個飯館的三角酒旗獵獵迎風。
“風哥,別難為自己了,前面有吃有喝的了!”
“看你,就是不經餓!”
“誰像你,翠微山莊沒歇息幾天就替他三山五寨的來去奔跑賣命,別說人不是鐵打就是馬也快累死啦!”
“汗血寶馬!”楊鏑風一眼瞥見酒舍前側馬廄里七八匹馬,顯眼一匹高頭大馬出類拔萃,他一勒韁繩躊躇說:“小心,店里會有蒙人!”
李婉妤置若罔聞躍身下馬,把韁繩一扔就往店里鉆。
楊鏑風牽兩匹喘粗氣的坐騎在店前馬樁一栓,想了想還是走去馬廄,汗血馬認生啾啾叫著,渾身潔白如雪,刨地的蹄卻如黑碳油亮。
俠客喜劍,騎士愛馬。楊鏑風輕步上前,愛撫它飄逸的鬃毛。
這原是西域大宛馬良種,早在漢武帝時候,朝廷用黃金打造一尊金馬,派使者去求換,可交易未成,終究使用武力才奪來了此馬馬種。
這種馬比蒙古馬還要高大健壯,日行千里,奔跑流汗時看似流血,故稱汗血馬。蒙軍征伐西疆歐亞,自然少不了掠奪寶馬了。
李婉妤大咧咧的闖進飯館,見已有了七八個客占了兩桌,酒喝興起呼幺喝六,店中小廝見客來殷勤引座。
“快上一盤牛肉、饅頭,還來一罈老酒!”李婉妤大聲吩咐著,惹起兩桌客的側目。
“瞧,那應該是個女的,還是個美女。”一個家伙瞇著老鼠眼說。
“軻瑯,你餓色餓壞了?”手上纏布的彪形壯漢漲著酡紅大臉啐道,“叫一罈老酒啊……”
“呂爺賭一賭?如若我看走眼輸了銀兩歸你!”老鼠眼把小囊袋重重一放桌頭挑釁道,“你輸了,那汗血寶馬可歸屬我!”
“賭就賭!”稱呂爺的大漢難禁七嘴八舌的激將,霍的跳了起來,“莫非你能剝衣衫驗人?”
“剝她衣衫有何難。”軻瑯夸口說著就走向李婉妤,他正要拍拍她肩頭的手突如遭蜂蜇,痙攣般縮了回去。
李婉妤側耳恭聽著汗血寶馬,手里卻玩弄著一根筷子,白了走近的家伙一眼,“有屁就放,別動手動腳的惹本姑——姑爺發火!”
軻瑯暗暗吃驚,因就近細看更證實自己的判斷,他立刻弄眉擠眼:“會有你的好處,想不想贏得駿馬……”
李婉妤霍地站起,沖著呂爺說:“來,我跟馬的主子賭汗血馬,免他人漁翁得利!”
“看看,誰都有興趣得我的寶馬哩!”那醉態的呂爺走過了來,“小子,想咋賭?”
“賭酒!”李婉妤出言不遜,“我一口氣喝三碗酒,就借你的好馬用一天,6碗就兩天,9碗就……”
“馬送你!”呂爺輕世傲物一拍桌頭,大碗蹦彈起來落在他手中。
“這是大碗酒不是小杯盞,別灶頭爺放屁,神氣!”軻瑯陰陰惻惻的說,“哼,要是酒漏嘴一滴,就罰脫光衣衫!”
眾人七嘴八舌,起哄著相圍過來。
“賭,9大碗一滴不漏,馬就牽走!”呂爺拍得胸膛啪啪響。
“看好了!”李婉妤端起滿碗酒,咕嚕咕嚕的如喝涼水般爽脆,一翻碗底,余滴無存。
“好,爺為你斟滿!”呂爺抓起酒壇,也仰頭灌了一口。
李婉妤心中暗笑:怕我錯喝了水?
她4歲那年,父親召集興唐社的幾路頭目家中聚會商議,貪玩的她回家口渴,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大碗酒就喝,不解渴又倒第二碗,大人們驚訝不止……
當下,李婉妤抿抿嘴,緩緩舉碗就喝,旁觀者叫著喊著,有的幫數數,她接二連三就五碗,神色自若,臉不改容。
趁李婉妤仰頭正灌第6碗酒,軻瑯歹意畢露指戳向她的傲凸的胸脯:“酒滴……”
進門來的楊鏑風執起一根筷子如鏢投出,勢夾勁風,軻瑯的手掌半途被筷子“嗤”的釘著,痛得他失聲慘叫!
幾個歹徒張牙舞爪撲去,李婉妤一聲嬌叱展開身手,打得眾人仰的趴的在地。
“厲害,厲害!”呂爺心頭凜然,扼腕興嗟,“都好身手,姑娘乃酒仙;小哥哥更厲害,你們都想借馬?”
“借?是賭贏的!”李婉妤搶著道,“馬送我總比糊涂輸給壞人好!”
“也對。”呂爺一點不惱,扔回那囊袋給哭喪著臉的軻瑯喝道,“沒你們的事了,快滾吧!”
那七八個人從地上爬起,擁著負傷的軻瑯抱頭鼠竄了。
“來,你倆可說說原由,如果有天大道理,寶馬贈送,分文不取。”
“好,我倆干的正是天大的事情!”李婉妤亢奮道,“好,就讓我瘋——風哥哥跟你說個一清二楚!”
楊鏑風看他沒有惡意也坐下寒暄,也不諱忌將事情略說:他倆奉命聯絡江浙一帶三山五岳綠林好漢相聚翠薇山莊,籌劃協助淮東安撫制置使李庭芝的宋軍,在路途上奪回解押上京都的宋幼主。
“這還不是天大的事?”楊鏑風呷了口酒,說得理直氣壯,“河山破碎,匹夫有責。可群龍無首,擁戴趙家皇帝才出師有名,呂爺你也不甘心當亡國奴吧?!”
“的確驚天壯舉,英雄出少年!”呂爺感慨萬分,“好,寶刀贈勇士,汗血寶馬該送!”
“謝呂爺!”李婉妤歡呼雀躍,一時女兒笑靨、嬌態,原形畢露。
“果然,果然!”呂爺縱聲大笑。
他姓呂名武,原是太平州軍校,退役后闖蕩江湖。店主要逃避戰亂,將山口小飯館廉價轉賣,這給他盜馬販賣有了個窩。
他處心積慮地瞅準出入青樓的蒙古貴胄,盜了汗血寶馬,卻被一伙元兵圍捕,他肩窩中箭連人帶馬差點遭擒,萬幸遇幾個道姑橫路殺出,救他脫險還贈藥療傷。
呂武無以圖報,要以馬相贈,為首老道姑連聲贊好馬并送他幾個大錠銀子,說近日若有個十六七歲的姑娘出現,她若去辦“大事”就將寶馬相送……
“噢,那師太多大歲數?長得什么模樣?”李婉妤心急如焚地追問。
“年近60?不,童顏鶴發仙風道骨的難看出真實!”呂武故弄玄虛道,“她右手執一拂塵,左手掐指一算,推測時間,哦,正好是今日……”
“是梵菁師太,就是我的恩師!”李婉妤激動叫了出聲,孩子脾氣的一拉臉,委屈得落淚,“原來師父下山了,卻飄忽無蹤哇……”
“看你,有了汗血寶馬還哭鼻子!”楊鏑風的眼光泄露出幾分嫉妒,“師父她知道你怕苦怕累,早就暗中有安排,心疼你哩!”
“可惜寶馬只要一匹,也遺憾我傷未痊愈,要不遵師太訓導,隨你們一起干番氣吞山河大事!”
他們說話投機,不知不覺的日落西山,山野蛙蟲開始奏起了迎夜樂曲。
楊鏑風還要啟程趕路,李婉妤撒嬌說累,呂武憐惜地替她說話。
可是,小店僅有一間客房,李婉妤卻率先闖進,肆無顧忌的將身子往床鋪一拋,對楊鏑風粲齒一笑:
“哥哥會讓妹妹的,你將就睡在另一邊也行!”
楊鏑風尷尬地與呂武對視一笑,幫她關上房門,片刻就聽到了她酣然入睡的鼻息聲。
呂武邀請楊鏑風同室,兩人就油燈長明,促膝談心。
拂曉前的人最沉睡,楊鏑風半睡半醒的忽然起身,探頭掀起窗扉外望。
呂武也隨之張眼外望,見火把幢幢的人叢里一個腰粗體壯的婦人,不禁罵道:“軻瑯賊心不死,連母夜叉也帶來了!”
楊鏑風“噓”聲示意他壓低嗓子,問其緣故方知那是鎮上風月閣叫嬖愛的鴇母,她功夫了得,呂武也曾輸在她手上。
“看我狠狠教訓她!”楊鏑風說著從窗“呼”的躍身出去。
“啊,就是他!”軻瑯對拿著條狼牙棒的嬖愛驚呼,“收拾了這小子,那漂亮的妹子歸你風月閣,馬就歸我!”
“一言為定。”那鴇母揮起狼牙棒對著楊鏑風就是一招烏龍擺尾掃來。
楊鏑風不慌不忙縱身一騰,像鷹隼展翅越過她的頭頂,隨手下探,五指彈琴,拇指食指一夾從她頭上拔去一串珠子的頭釵,其余三指頭向她太陽穴一按,瞬間誰也沒看清楚,鴇母“喲”聲步履虛浮,急忙收棒柱地!
楊鏑風飛腿后蹬,將她豬般的軀體蹬飛丈遠!
楊鏑風將奪得頭釵的珠子一捋,楊手飛去,6粒珠子顆顆命中,軻瑯6個歹徒捂著流血的臉孔鬼哭狼嚎。
“留下的讓我來收拾!”
揮劍走出的李婉妤要追那一哄而散的幾個家伙,被楊鏑風喝住了,她沒好氣的一劍剁了軻瑯的手,又一劍挑斷鴇母的手筋,接著拿火把要燒她的披頭散發:
“看你還能兇,敢打我的主意?要你變只燒豬……”
“算了,饒她狗命吧。”楊鏑風不想給小酒館帶來麻煩,勸住李婉妤,吆喝那五名受傷歹徒,攙扶半生不死的軻瑯和鴇母逃命去!
呂武見烏合之眾在眨眼間被打得傷的傷逃的逃,拊掌大笑。
天色發亮了,楊鏑風要告辭了,呂武從馬廄牽出汗血白馬送李婉妤,再以一匹烏黑油亮的蒙古馬送楊鏑風。
那汗血寶馬見李婉妤居然不陌生,還親昵的舔舐她的纖手。
“唉,馬也識性認人哩!”呂武感慨不已。
楊、李齊齊縱身上馬抱拳:“呂爺,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
斜陽下,少男少女兩騎撒蹄得得,尤其那匹優美的大宛良驥,放開四蹄,如溜煙,似白云,消遁大路的盡頭……
(3)
春天少女面,一日變三變。朝陽掛空,午時還露一弧艷陽,黃昏就灰云低沉,漸漸的漫天蓋地黯淡起來;越積越厚的云層忽然裂開,閃出幾道刺眼的金蛇。
大道上的一支前不見頭后不見尾的人馬旗幟鮮明,刀槍整齊。那是伯顏率領蒙古大軍班師北上。
一騎校尉飛馬趕前,向緩馬而行的伯顏稟告說后軍的張弘范軍請求提前安營下寨。
羅蓋大纛下的伯顏舉目望天,環顧延綿無盡山丘野林,再遠處是一座陡峰高聳,那就是駱駝嶺。他明白張弘范的用意謹慎,卻不以為然笑道:“告訴仲疇,本相就不信邪,倒想看看南朝還有幾許蟊賊興風作浪。”
話音剛落,驀然鑼鼓聲大震,殺聲闐闐,漫山遍野涌出蟻群般一股人馬!
“嘿嘿,都來了!”伯顏不屑地冷笑,“給點顏色他們瞧瞧!”
“得令!”蒙將唐兀歹把令旗一揮,但見車隊旁的嚴陣以待的刀斧手列陣排開,五百名的強弓射手從車隊之間閃出,彎弓搭箭,弓繃弦緊,如蟒蛇張口,等候吞噬獵物。
山林與大道距離很近,蜂擁而出的人馬很快可以看清人的面目五官,唐兀歹才將令旗使勁朝下,吆喝一聲:“放!”
利箭如蝗,齊刷刷同時射出!這班都是百里挑一的善射手,沖前的人馬紛紛倒地,再發第二、第三輪箭,大道旁幾乎堆起了尸首的墻垛!
卻有一班僧人揮舞戒刀、杖棍前赴后繼殺上前來。
鎮江一帶有名的三山、五嶺、八大寺,蒙古侵南的屠城暴行激起人神共憤,寺門道觀的慈悲為懷者也不乏血氣之士,寺門的和尚紛紛應召,加入抗元斗爭。
為首一個披大紅袈裟老僧手中禪杖舞得風雨不透,射向他的羽箭七零八落的丟落滿地;其余的有持著盾牌舞著梅花棍、云陽棍、劈山棍、劈山刀、風魔杖如猛虎下山勇不可擋沖殺前來!
伯顏手下的奧魯赤、唆都、唐兀歹一班虎狼之士拍馬出列,上千名刀斧手吶喊著圍堵過去,立時殺得驚天動地,血肉橫飛!
“殺,一個不留!”
伯顏恍如看著棋盤一枚枚棋子,密密麻麻的相互糾纏,黑子越來越多,而白子逐漸零星落索,他血管里奔涌著原始好斗兇性。
開拔臨安前,伯顏對隊伍行程、兵馬的運籌做出周密布置。張弘范提出了個“虛實”的計策,雖然伯顏認為是過慮的多此一舉,但還是采納了。
此時前后的殺聲中可以判斷對方的企圖,這也是張弘范的預料之中,伯顏內心不得不嘆服。不過,伯顏以為萬無一失的還是出現了“漏洞”——
在解押上千人的從行者中,有一位40出頭的文官逃脫了,他不是一般的官員,乃南宋右丞相兼樞密使文天祥。此公脫網無啻于龍入東海,虎歸南山,掀起南中國抗元斗爭的洶涌波瀾!
且說全身披掛的張弘范率領一支鐵騎斷后,其中有三輛密封斗篷的馬車護衛森嚴,每車前后都長槍手、大刀手連環銜接,讓人一看就是格外特別。
這“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一招比漫途暮霧還迷惑。
宋軍各路義軍曾聚翠薇山莊商議,莊主孟紀隆卻認定:張弘范帶鐵騎護衛的三輛密封車絕非等閑,宋幼主就藏身之處。駱駝嶺等頭領也認同,只有楊鏑風不以為然,說元軍人多勢眾,此舉無疑此地無銀,其中必有詐,反而文官夾雜里才是目標!
剛愎自用的孟紀隆嘲笑他閱歷淺;楊鏑風據理力辯無效,翠薇山莊以及楊鏑風、李婉妤等5個山寨主力人馬劫奪張弘范那“神秘”的三輛馬車,誓死奪救出宋幼主。
孟紀隆原本就是宋庭一位兇鷙倔強都統,只因得罪了奸相賈似道,身陷囹圄,后得江湖俠士搭救,落草為寇。
臨安淪陷,宋淮軍統帥李庭芝派人來聯絡,還資助大批兵器戰馬意欲力挽狂瀾,他立刻聯絡了所有江淮綠林人馬,精心策劃劫主行動。
前頭駱駝嶺人馬的鑼響,孟紀隆熱血沸騰下令吹響號角,十多支牛角號“嗚嗚”的震天價響,上千人馬潮水般掩殺出來,直徑撲向三輛馬車。
孟紀隆也集中一班射手,首輪與張弘范的弓箭手對射,各有死傷;在弓箭手的掩護下,持盾的義軍殺出,最后才是騎兵沖擊,李婉妤一馬當先殺近了馬車之旁。
張弘范長槊一橫迎面把她攔住去路,對視凝看,卻見她嬌小的身段裹在寬大的袍甲,頭盔嚴遮不了白皙的臉蛋,隱透兩頰桃紅,失聲叫道:“呵呵,你這小歌姬……”
“鋸你的狗頭!”李婉妤不避反迎,出手迅速,疾臂揮劍,當的一聲,劍槊相交,迸出了火星。
張弘范內心駭然,沒想到這嬌柔姑娘膂力竟然一點不弱!他一聲呼喝,元軍刀斧手接二連三的將她圍成核心。
“別慌,我來了!”
孟紀隆使著雙流星錘,勇猛異常,一錘飛出打翻了兩人,另錘飛擊張弘范!眼見其錘勢急勁猛,張弘范不敢怠慢,忙舉槊擋撥,隨即挺槊直取其胸。
孟紀隆眼明手疾把流星雙錘之間鐵鏈一抖,正好化解長槊攻勢,右錘回旋,左錘又劈頭劈襲將過來。
張弘范忙于應付,被李婉妤左沖右突,攪得陣勢大亂。
楊鏑風刺斜沖過來,留守馬車的一名蒙將揮刀截擋。
兩馬相交,楊鏑風橫劍架住蒙將砍下的刀,另手劈面就飛出一枚鐵蓮子,蒙將急回刀一撥,“鐺”的脆響,鐵蓮子從鋼刀邊回折,輕輕的在他的面頰擦過,撕去了一塊肉!
楊鏑風未容他回神,沖手氣貫長虹的一劍刺他于馬下。
瞬息之間,楊鏑風近者劍斬,遠則彈擊,颼颼連響,接連誅殺打傷圍守車輛的蒙古鐵騎六七個。
他離馬車只近咫尺,按理,他完全可以登車劫人。
可是,楊鏑風暗暗忖想:如果幼主真的藏在車中,那么三輛馬車之中究竟是哪一輛?這舉足輕重的一擊不容差錯!
這時,奧魯赤、唐兀歹、唆都幾名兇悍的蒙古將軍奉伯顏之命先后折來增援,殺聲更烈。
張弘范從楊鏑風的鐵蓮子暗器猜出他就是鬧宴的黑衣人,于是撇開李婉妤、孟紀隆,回首截殺楊鏑風。元軍豎起盾牌,替主將護身,又把楊鏑風連同馬車圍成個大鐵桶。
形勢險惡,刻不容緩,楊鏑風故意賣個破綻,讓一個明將校長槍刺空,順手擒住他的勒甲帶,甩手狠狠向馬車一扔!
馬驚車挪,只聞車內發出幾聲小孩的尖銳的驚叫。
楊鏑風一劍劃破遮蓬,雙足一撐,騰身飛離馬鞍,跳到馬車上,驀地里從車上挾出個身穿黃袍的孩童來!
“快保我主!”孟紀隆精神大振,高呼手下那班壯士拼死蜂擁而上,殺得血肉橫飛。
但見李婉妤靴尖暗踢坐騎肚腹,一提韁繩,飛馳過來。
楊鏑風抓住稍縱即逝的霎時,挾起孩童有若燕子銜泥,“唿”的飛起,不偏不倚的正落在李婉妤的馬背上!
孟紀隆等人奮不顧身的拼殺,替李婉妤、楊鏑風撕開一條血路,那匹汗血寶馬長嘶一聲,銀鬣乘風飛也似地奔出重圍圈外。
“追,要抓活的!”奧魯赤率先舉刀挑孟紀隆廝殺。
兩名翠微山莊的頭目擋住兇狠奧魯赤,滿臉鮮血的李二虎揮著的大刀,一邊顧盼呼喊著:“大哥,快撤!”
他的叫聲未絕,被一丈開外的唐兀歹勁弩射來的利箭穿透心窩,奧魯赤手起刀落,劈他于馬下!
其兄李大虎叫罵著,一槍戳去奧魯赤的咽喉,卻被殺上來的唆都舉矛相截,奧魯赤的彎刀回旋,明晃晃的一道刀光劃過,李大虎翻身落馬,在亂軍的刀劍下殞命。
兄弟倆乃忠良之后,其父金壇知縣李成大率軍在沙市抗擊元軍被俘,不屈就義于建康刑場。
張世杰率領大軍御敵,李氏兄弟就在其軍中效命。焦山海戰慘敗,兄弟倆流散,幾經周折才相聚于翠微山莊,成了孟紀隆左右臂膀。
一對勇士沒戰死正面沙場,依然還是犧牲“劫主保宋”的壯烈行動。
孟紀隆背后再沒有人掩護殺敵,他身負刀箭之傷不下三四處,生存無望,惟一慰藉就是汗血寶馬遠遠逃脫。
他縱馬迎戰,不料坐騎被刺斜一矛戳,前蹄一跪再也不起,他朝南悲慟高呼:“大宋呵,你不惜臣,臣亦忠勇竭盡了!”
說罷,將鐵錘往頭顱一砸,熱血逩濺,肝腦涂地。
不久,四周廝殺聲逐漸消失,只有滿地斷矛截刀,尸首狼藉,血流斑斑。
老天似乎不忍目睹,稀稀拉拉的飄灑一場春雨……
(未完待續。敬請關注第三章:海現黃龍駐蹕崖門)
責任編輯:謝荔翔
題圖插圖:石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