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酒醒何處

我漂泊在南方，走進小鎮，跟陳家錢結了婚。陳家錢很有錢，我什么都不缺，惟一缺的是夫妻性生活。我們的性生活并不和諧，陳家錢的性功能有問題。

沒有和諧的性生活，等于沒有愛情的婚姻。我這么年輕，難道要葬送于無愛的婚姻?

我離開了陳家錢，離開了小鎮，來到了城區。

晚上氣溫驟然下降，我裹著厚厚的風衣走出大街。我不知道這么冷的天氣自己跑出街干什么，我只是不想悶在屋子里。在街上，我沒有目的地閑逛。

在這熱鬧繁華的大街，我感覺孤單，感覺這世間自己一個人孑然飄零，落寞、哀傷。呼呼的東北風刮在臉上，淚水不知什么時候淌到臉頰，冰冷冰冷的。

在一間小餐館門口，擺著一個燒烤爐，一個靚麗的小姐正烤著食物，誘人的香味撲鼻而來。我走進餐館，其實我不想吃什么，只想喝酒。我叫小姐烤了兩只雞翅膀，叫了一瓶百年糊涂。我自斟自飲，我真的想糊涂地過日子。

正當我喝得糊里糊涂的時候，有人叫我，雪兒!

我抬起頭，一位穿著講究的女士站在我面前，她是我中學同學春意，原來她是這間餐館的老板娘。看來她生活得很滋潤，像她的名字，春風得意。

她疑惑地看著我:你怎么在這里，一個人喝悶酒?

我淡淡地說:我的婚姻一塌糊涂。

她同情地拍拍我的肩膀，坐下來陪我喝酒。

酒這東西真好，喝了就可以什么都忘掉，可以安睡到天亮。所以，我成了春意餐館的常客。

找些事干吧!這樣日子容易過。有一晚春意這么對我說。

干什么?

她指指門口，或者做燒烤吧!我叫杜力幫你辦。

杜力是春意老公，比春意大好幾歲，是本地人，我只見過一次。我感覺這是一個熱情、豪爽、能干、十分成熟的男人。

杜力為我找了一間小店，小店對面是酒吧。他說:你單做酒吧的生意已經不錯了。你要請一個人幫手，一個人忙不過來。

他弄來了一套燒烤爐具，并帶我到市場進貨。什么竹筷子、竹簽……特別是調味品，多得數不清:蜜糖、味精、雞精、五香粉、八角粉、辣椒粉、花椒……

杜力遞過一包淡黃色粉沫，告訴我，這是罌粟殼。

我嚇了一跳，麻醉品?毒品?

他笑了，沒這么嚴重，是調味品。味道鮮美，口感舒服，能使大腦興奮，吃多了漸漸會上癮，對身體影響不大。他還告訴我，那些羊肉煲、狗肉煲、水煮魚、麻辣火鍋等等，反正是一些飲食行業，也有這一殺手锏。

他叮囑，開業初期千萬不要使用。因為衛生局對初開業的食品檢查非常嚴格。

他考慮非常周到，他有一間餐館，當然內行。一切遵照他的安排，請了個女孩，叫小茹。小店開業不久，果然生意紅紅火火。對面酒吧的熟客都有我的電話，只要一個電話，我們就將食物烤好送過去。酒吧的熟客多數是成年人。

燒烤爐放在小店門口，小店里面擺了兩張小桌，經常客滿，來光顧的多數都是少男少女。我們都是做晚上的，晚上八點到凌晨一、二點。

因為太忙，正如春意所說，日子過得充實，有時候竟忘記了陳家錢。

杜力晚上很多時候都會到對面的酒吧，他開著一輛廣州本田。他下了車，總會來我的小店轉轉，有時候會坐下來，跟我閑聊幾句。每晚我關店，都沒有見到他從酒吧出來，可能泡到很晚。

我不明白自己，一下子變成了小市民，而且是市儈小市民。杜力說罌粟殼對身體影響不大，但看著少男少女喝著啤酒，吃著雞腿、香腸什么的，他們臉色潮紅，神情興奮，透過烤爐散發出的繚繞煙霧，我感覺他們在抽鴉片，我的心時常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痛楚。

沒有客人的時候，我望著燒得火紅火紅的一爐炭，常沒由來地產生一種寂寞的感覺。我看著門口的紫薇樹，樹葉在這個冬天里，已經變成了紅色，并無聲地、不知不覺地飄落。

有一晚，我剛關好店門，杜力的車停在門口說，上車吧!載你一程。

其實我租住的地方離店不遠，步行只需十分鐘，但我還是上了他的車。他抽著煙，我嗆得一個勁地咳，他將煙捻滅，從車窗拋出街。他說，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開車上了堤圍，來到江邊。冷清的月亮照著寬闊的江面，遠處有點點帆影。他說，以前不開心就會來這里擲石子。以前堤圍很多爛磚瓦，現在沒有了。堤圍上都是水泥路，斜坡鋪上了草皮，干凈幽雅。

他從車上拿出一袋爛瓦片，不知他從哪里弄來的。他拿著一塊瓦片往水面一擲，瓦片在水面跳躍，形成一條拋物線，又像海鷗貼著海面飛翔。

這個我小時候有玩過，這是小孩子玩意兒。我拿起瓦片往水面一擲，只跳了兩下就沉入水里。他笑了，技術不夠，力氣不足。

我又拿起瓦片往水面用力一擲，“撲通”一聲，連跳都沒跳就沉入水里。

他哈哈大笑起來，這叫蠻力。

他拿起瓦片往水面一擲，“哧、哧、哧”，瓦片在水面跳了五、六下，速度很快。他說，人生如擲石子，不能只憑一股沖勁，更不能往死彎角里鉆。他又拿起一塊瓦片往水面一擲，說，正如這瓦片，在水面行走如云，這樣的人生，一片海闊天空，前途一片光明。這樣你就會感到生活充實、快樂……

原來擲石子也有這樣的人生哲理。我拿起瓦片往水面擲，再也沒有聽到“撲通”聲，瓦片在水面跳躍，撞擊水面“哧、哧、哧”的聲音，伴著我的歡笑聲。

瓦片沒有了，我也累了，我和杜力背靠著背坐在草地上。江面很平靜，四周也很靜，冬天的昆蟲都冬眠了，連一點“唧唧”的聲音都沒有。只有月亮高高地、很亮地照著我們。我常有這一種感覺，覺得冬天的月亮特別高，特別亮，特別冷清。

杜力說，雪兒，看來你現在心情很好。

謝謝你，杜力。我將頭靠在他肩上，我覺得他的肩膀很寬闊，很溫暖，在這個冬夜里一點也不覺得冷。

杜力轉過身，將我抱在懷里。他為我掠去額前被風吹亂的頭發，輕輕吻著我的額，然后吻我的唇。他的吻，那么強烈，不知為什么，我竟無法抗拒。就在這個冬夜里，這個草地上，他激情的欲火猛烈地燃燒著我，這種感覺，我從來沒有領略過，讓我真真正正做了一回女人……

事后我覺得對不起春意，并在心里這樣想，以后再也別去接近杜力。

有一晚，我關店時，杜力又出現了，他又說載我一程，可我又跨上了他的小車。來到租屋樓下，他停下車，曖昧地說:不請我上去?

很晚了，我拒絕，他仍然跟我上了租屋。

我說洗個澡，他說一起洗澡，我說不習慣，他說慢慢來，我幫你按摩。

就這樣，他經常在我關店時來載我一程，送我上租屋。我們一起洗澡，一起相擁著睡到天亮。

我很久沒有去春意那里了，心里感覺對她有一種虧欠。這天早上，我到市場為小店進貨，碰見了春意，她也為餐館進貨。她一見我，大聲呼叫，雪兒，不見你一段時間，突然年輕了很多，漂亮了。你的臉色這么紅潤，告訴我，是不是有愛情滋潤?

我笑著搖頭。

吃了什么美容補品?

我仍然笑著搖頭。

什么都不是，真是不可思議。

回到租屋，我對著鏡子注視著自己，二十七歲的我，顯得年輕了很多，臉色紅潤，嫵媚動人，脈脈含情的雙眸，有一種銷魂的風韻……

性學告訴我，這是吸取陽剛之精華，所以令我變得年輕了，嫵媚了。

不知道杜力做什么生意，我從來沒有問過，大概是做一些投機生意，一下子有幾萬元的收入。他經常來往于香港、澳門、泰國等地，大陸的各個省份都經常飛來飛去，像一只無尾飛鴕，有時候十多天沒見他一面。長時間沒有見他，我會想念他，我也弄不清是不是一種愛，也許我們相識是一種依戀。

從外地回來，他會送我一些名貴禮物，時裝、首飾、手袋、化妝品等等。穿戴在身，從鏡子里，我看到自己變成了一個小資女人。

有時候，他會叫我早點關店，帶我去舞廳、去兜風、或到江邊擲石子，然后去吃夜宵。不過，到江邊的海鮮舫吃夜宵最多。他喜歡吃那里的艇仔粥，他說是這里的民間特色。佐料什錦齊全:豬瘦肉、魚片、魚皮、煎魚餅、花生、魷魚須、海鮮蜇、炸豬皮、炸油條等等，味道鮮美，回味無窮。

我問他，你每次都會吃這個粥?

他說，是啊。

我問，有沒有罌粟殼?

他問，你怕?

我點點頭。

他說你又不是天天來吃。要不要大閘蟹、大龍蝦?

我說大閘蟹、大龍蝦太膩了，我要珍珠蚌。

他為我叫了珍珠蚌，也叫了大閘蟹、大龍蝦，因為他喜歡吃，酒更是不可少。我沒有喝酒，沒有煩悶我是不會喝酒的。

這一晚我開店一會，杜力來找我，他說去一個地方辦事，叫我陪他去，留下小茹看店。

開了三十分鐘車程，來到了一座山邊，他沿著山邊的小路開車。這條小路是不平的泥沙路，很窄，只容得一輛車過，是單行線。小路的右邊是山，左邊是江，沒有路燈，黑漆漆的，人影也沒見一個。大概開了十分鐘車程，來到一個山坳，這里開闊很多，靠山有十多戶人家，臨江有幾家用松樹皮搭的海鮮酒家食肆，很熱鬧，路邊停滿了車。

杜力帶我走進一間廂房，有一個叫松哥的男人已在那里等他。他們互相打招呼，松哥問，貨帶來了?

杜力從手提包拿出一小包用黑色塑料袋密封的東西交給松哥，松哥放到自己的包里，然后捧出幾大疊鈔票交給杜力。杜力在點數，我猜，大概有十多萬。這么小的一包什么東西，值十多萬?我不想往深一層想，因為往深的一層想，往往是很可怕的。其實我來這里只顧吃海鮮就是了，管他什么交易。

我問杜力這里是什么地方?

他指指窗外的江說，過了江就是江門。

我問，江門這么近?

他說，你以為很遠?有時間帶你去江門走走。

走的時候，我們沒有走原來的路，一樣沿著山邊走。來時的路和走時的路，其實沿著這座山走了一個圈。這么麻煩的路，山坳仍然住著十多戶人家，仍然有這么多人來吃海鮮。真是“采菊東蘺下，悠然見南山”的田園風光。

杜力經常帶我去一些想也想不到的旯旮地方，既刺激又浪漫。他這個人本來就是這樣，經常來去無蹤。我沒有過問他去哪里，本來嘛，彼此開心交往是不能干涉對方的，這是游戲規則。但我有一種感覺，他做的生意，隱藏著一種說不出的危險。

跟杜力在一起，是對他的一種依戀，特別是依戀他對我的體貼，那種溫馨的體貼。我沒有去找春意，沒有見她。我覺得，我們之間隔了一層薄薄的紙，我怕見到她，會被她捅破。我的心，時常被一種不安和內疚吞噬著，分辨不出其中是否虧欠或負罪。

我常坐在小店門口，守著烤爐，看門口的紫薇樹，看著樹葉一片一片的落盡，孤獨的樹枝在風中搖曳。

春天，這個潮濕的季節，紫薇樹的枝頭發出了綠芽，欣欣然生長著。夏天，枝頭上一串串的小花蕾，圓圓的，綠中帶紅，紅中帶紫，慢慢地盛開成紫紅色，鮮艷奪目。淡淡的清香，那樣甜美，那樣醉人，有一種溫馨在心底靜靜繚繞……紫薇花的花期很長，故名百日紅、滿堂紅。

說來巧合，我鐘情于紫薇花，杜力在紫薇園小區購置了一套房子給我。床罩，被褥、窗簾全是紫薇花圖案，原來杜力也知道我喜歡紫薇花。他到花場買了一盆紫薇花回來，花開正盛，燦若云霞。小區下面也種上了很多紫薇樹，紫薇花紅的、粉的、紫的，萬紫千紅，艷麗似錦。

晚上，杜力摟著我說，雪兒，你很美，像一朵燦爛的紫薇花……

這個夏天，杜力帶我去了一趟粵北一個小城。他說帶我去玩，我知道他其實有事辦。這里有一個很大的森林生態自然保護區，讓你有一種體驗田園風光的樂趣，回歸大自然的感覺。

杜力說，這里有“鳥巢旅館”，要不要領略一番?

我問，什么鳥巢旅館?

他說，在樹上搭一個窩，晚上睡覺。

我覺得，這是很稀奇的玩意兒。

黃昏，杜力帶我來到了鳥巢旅館。這里，真是令我大開眼界。在樹上搭著一個個窩，有方有圓，大小不一。我們租了個圓形的，走進去，環境幽雅、舒適。

杜力叫我休息，他說去辦些事。我從鳥巢的窗口，借著夕陽，看到離我們不遠的一個鳥巢走下兩個男人，和杜力一起下山，走進了密林。

看著他們下山，不知為什么，我有一種不祥之感。大概一個鐘，杜力匆忙趕回來，叫我馬上收拾東西離開。我什么也沒問他，連忙收拾一切，跟他去辦理退房，并連夜開車趕回去。在路上，他對我說，有一批私貨，被警方發現了，前來搜查，幸好跑得快。

他的話，證實了我以前的猜測。其實，很早以前，我就已經猜測到這一切了。

回到城區，杜力幾天躲在紫薇園小區的房子里，沒有出去，他說近來風頭緊。

一晚，他將一包東西交給我，叫我帶去小店。他說，阿福你認識的，他會來取，你將這東西交給他就可以了。臨出門，他叮囑我千萬小心。

在路上，我眼前閃著很多幻想鏡頭，在拐彎處被人搶去了挎包，在大路上被民警截住去路……短短的路程，我心驚膽顫，將挎包緊緊抱在胸前。來到小店，我什么也沒干，等阿福來了，將東西交給他，他走了，才松口氣擦把汗。

坐在小店，我呆呆地望著燒烤爐的食物。其實我早已沒有將罌粟殼調入食物了，我沒有告訴杜力，我不想讓他知道。那時候，看著光顧的少男少女，我覺得自己在摧殘他們的身體，覺得自己是一個無形的劊子手，在殺害年輕的生命。我的心一直不好過，做這傷天害理的事，帶著罪孽過日子，令我常常做惡夢。因此，我將罌粟殼倒進了馬桶，用水沖走了。這樣我感到，我心安理得，我開心快樂。說來奇怪，沒有用罌粟殼，我的小店一樣火爆，一樣賺錢。雖然不是賺大錢，但總比給人打工好得多。

而現在，我又幫杜力去殺人了。我交給阿福那一包東西，我心里清楚是什么，雖然我沒有問杜力，

我走出小店，漫步在繁華熱鬧的大街上。街上很悶熱，我的心很難受，帶著一種救贖。

我來到了喜上樓，喜上樓是全市最高的一棟樓。我發現這里擠滿了人，救護車“嗚哇嗚哇”地開過來。我的心抽緊，發生了什么事?一打聽，是一少女吃了丸仔，導致神志不清，跑上高樓跳了下來，慘不忍睹。

我不想聽下去了，我連忙離開這里，我要找一個清靜的地方靜一靜。可是，我的心叫著，阿福阿福，少女是否吃了你那包東西?我殺了人，我真的殺了人!

我來到江邊，一個人坐在草地上，對著江水發呆。習習江風，很涼快，但我的心很沉重。我想起和杜力擲石子，想起他的人生哲理。杜力是聰明人，他當然懂得怎樣的人生是海闊天空，怎樣的人生是死彎角。

過了幾天，杜力說要出去，我央求他不要出去。他說出去辦些事，沒什么的。我感覺到杜力這次出去，不會回來的。我有心靈感應，有一年在這個城市，有一天我惦念著奶奶，感覺到她有事，于是當晚坐火車回老家。回到老家見了奶奶，第二天，奶奶就去世了。

我抱著杜力哭了，不讓他走。他說，我沒有事的，很快回來。乖，別哭。

他竟將我當成小孩，哄我。

杜力這次一走，真的再也沒有回來。他死了。

我仍開著我的燒烤小店，春意仍開著她的小餐館。我再次去看她時，她再也沒有像她的名字一樣了，她憔悴了，也悲觀了。

從春意的餐館回到小店，我站在紫薇樹下，我拉拉樹枝，想摘一朵紫薇花，怎知紫薇樹渾身顫抖，枝搖葉動，隱約聽到“咯咯”的響聲。我住手了，我不忍心去碰紫薇樹，讓它受傷，不讓它像我的心那樣傷。

我又喝酒了，我帶上酒，來到江邊，一個人自斟自飲。和杜力相識一場，依戀一場，有過快樂，有過傷痛……只是，今宵酒醒何處?

酒醒之后，我發現自己懷了孕。春意一直沒有生孩子。我覺得，我有責任為杜力將孩子生下來。

我在醫院產下一個男嬰，這是一個遺腹子，是我和杜力的兒子。我想，我要好好地將兒子撫養成人。我為孩子起了個名字，叫杜慈文。

我再也沒有開燒烤店了。為了生活，我一邊帶著孩子，一邊寫文字。這樣收入雖然不穩定，有時候生活會很拮據，但日子還是平靜地過著。

文仔很乖，很聽話，很少生病，他似乎懂媽媽的艱辛。

房子對門有一位董阿婆，為人善良，經常過來幫我帶文仔。她對我說，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過日子，真難為你了。

想不到我的小說在雜志一刊出，反響強烈。一位年輕的雜志社編輯徐初，常在網上發信給我，表露心跡。我知道，這是沒有結果的。但無聊的時候，也會在網上跟他瞎扯。

雜志社舉辦年度筆會，徐初發來了邀請函，邀請我參加。我將文仔交給董阿婆帶幾天，去參加了筆會。

徐初，一個年輕英俊、有教養的男子，他見到我，笑了，雪兒，你比我想像中要年輕漂亮……

再次見到徐初時，是徐初出差經過這個城市，約我到餐廳吃頓飯，見見面。

我帶著文仔去了。徐初見我帶著文仔，很意外，這是誰的孩子?

我說，我的孩子，一個遺腹子。

這頓飯吃得索然無味，徐初顯然不喜歡孩子。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我將文仔放到地上，任他隨地爬，我覺得文仔是一個包袱，突然有一種想掐死他的沖動。正當我憤怒地看著文仔時，十一個月大的文仔卻對著我哈哈地笑。他真不懂媽媽的心。我抱著文仔哭了。

認識宋一唯，是文仔發高燒在醫院打點滴。文仔第一次打點滴，嚇得手舞足蹈，護士沒法為他打點滴。

患胃病的宋一唯剛打完點滴，也幫著哄文仔，才讓文仔安靜下來。我感激地對他說，謝謝你!

等文仔打完點滴，宋一唯開車送我們回家。

宋一唯是一位五金廠的中年老板，為人熱情，性格開朗，有家庭。我們很快在一起，他并經常接我們母子出去吃飯。

宋一唯很用心地照顧我們。我覺得，跟他在一起，有一種幸福感和安全感。因此，我很珍惜這一份情。

初夏，南方這個潮濕多雨的季節，窗外的樹滿是綠葉。我完成了兩個中篇，想舒緩一下神經。宋一唯要帶我去旅行，去新疆。

我將文仔托付給董阿婆，隨著宋一唯來到了新疆。

這里陽光燦爛，沒有南方那種郁悶潮濕的天氣。這里是草原、沙漠地帶，有望不盡、走不完的公路。

面對寂寞、荒涼的沙漠，我不由得想起了浪跡天涯、漂泊在撒哈拉沙漠的灑脫女子三毛。她的故事，曾打動成千上萬讀者的心。她作詞的《橄欖樹》，更是回味悠長……

我覺得，自己的命運像三毛，不禁落下了淚。宋一唯見我落淚，輕輕地擁我入懷，雪兒，別這樣。忘記過去吧，你會快樂的。

這里的溫差很大，白天熱浪逼人，晚上寒氣迫人。住在簡陋的旅館，躺在木板床上。宋一唯的肌膚貼著我，使我得到了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溫暖。

結束了新疆之旅，我們回到南方。感覺一身疲憊，我們相擁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

清晨，宋一唯的手機清脆地響著。他在走廊聽完電話進來，陰沉著臉說，家里有點事，我要回去一趟。

我帶著文仔，從超市回到小區大門口，一位穿戴華麗的女人走到面前問我，你是雪兒嗎?

我點點頭。

女人狠狠地摑了我一個耳光，罵了一句，狐貍精!

我被摑得昏頭昏腦，等我清醒過來，那女人已經不見蹤影了。

后來，宋一唯曾經跟我匆匆見過幾次面，漸漸地在我生活里消失了。感情這東西真脆弱，不堪一擊，就像一個幻覺，眨眼之間化為烏有。

認識宋一唯已有一年了，這些日子以來，是我最幸福快樂的時光。失去宋一唯，就像三毛失去了心愛的荷西一樣，一切都變得黯然。

我有一段時間沒有寫作。再提起精神時，我竟喜歡寫恐怖、懸疑、科幻之類的小說。想不到這樣的小說，更受讀者的歡迎。

這樣做其實我清楚，是將自己的感情迫向邊緣。我到醫院看醫生，醫生說我患了嚴重的抑郁癥。我服用了大量的藥物。我失眠，難以入睡，并出現了幻覺。

我覺得，宋一唯是被人奪走的，奪走了我生活中的一切。我這里沒有親人，惟一的親人是文仔。文仔兩歲多了，我沒有讓他去幼兒園。我要親自帶著他，不能讓別人奪走他。有時候，我發覺自己有點像《狂人日記》那種恐慌被人吃的心態。

我的抑郁癥越來越嚴重，我時常大量酗酒，很多時候處于不清醒的狀態。

陳家錢找到了我，見到他，我問，你來干什么?

他說接你回小鎮，你是我妻子，我有責任照顧你。

這時候，我才想起，我一直沒有跟陳家錢辦理離婚手續。

我推開他，不用你照顧……我大叫，歇斯底里的。

陳家錢說，雪兒，你理智一點。你身體有病，就算你不需要人照顧，孩子這么小，你能照顧他嗎?

最后，我還是跟陳家錢回了小鎮。小鎮仍然是我離開時的樣子，房子的擺設仍然是以前的樣子，一點沒變。陳家錢說他仍然愛著我，一直等我回來。聽他這么說，我很感動。

他帶我到醫院治療。他說，小鎮的環境空氣好，你的身體會很快恢復的。

我再也沒有寫小說了。

這幾年，好像發了一場夢，令我的心碎了。我不管陳家錢的阻攔，時常酗酒。

當酒醒時，發覺自己已經站在感情的邊緣，腳下是萬丈深淵……

責 編:鄢文江

題 圖:石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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