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簸箕稻谷

1978年夏天的一個早上，我村發生了一件大事，驚動全村老少。

我村生產隊把剛收割回來的稻谷都曬在曬谷場，一天時間曬不干，就把稻谷堆積起來，準備第二天繼續曬。為了避免霧水弄濕，稻谷用稻草蓋住。曬谷場在村的東邊，面積很大，距離村有二百多米。以前村里生產隊的稻谷、花生、番薯條等都是搬來這里曬，沒有下雨就一直曬到干，晚上不用搬回村，也不需要人看守。第二天早上，村民到曬谷場去曬稻谷。當他們小心翼翼地打開稻草后，發現其中一堆稻谷少了一些，大概有一簸箕左右。有人偷稻谷！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整個曬谷場頓時沸騰起來，村民們都圍過來看，七嘴八舌地議論，聲音越來越大，情緒也越來越激動。許多人怒火沖天，恨不得找到偷稻谷的人，痛打一頓，甚至抓他全家人去游行批斗。我爺爺是村長，有人跑回去告訴他，他立刻趕到曬谷場。村民都希望爺爺能夠想出方法，抓到偷稻谷的人。爺爺和藹善良，在這個有近十個姓氏，矛盾復雜的村里，當了二十年左右村長。他了解情況后，本來想讓偷稻谷的人當場站出來承認，但不可能會有人承認。村民群情激昂，一致認為稻谷肯定還在家里，要去每個家庭搜查。

沒辦法，爺爺帶著幾個村干部挨家挨戶去搜查。許多人家里除了有米缸外，還有谷缸，在那個年代，大米和稻谷是很貴重的，因此，米缸和谷缸基本上都是放在臥室里。到了村民家里，有時候爺爺進去臥室搜查，有時候爺爺讓其他村干部進去搜查。爺爺進去搜查的家庭，一般是家里人口多，生活十分困難。差不多搜查完了，一無所獲，幾個村干部非常失望。

只剩下一戶了，孤零零在村尾，房子很破舊，下雨時經常漏水，沒有圍墻，院子是用一些樹枝圍起來。這戶家庭人很多，小孩就有七個。其他村干部想進去搜查，被爺爺擋住，自己進去臥室。爺爺很快出來，向村干部搖搖頭，帶著他們走了。搜查沒結果，爺爺向村民宣布，稻谷不是我村里人偷走的。村里恢復了平靜，村民不再互相猜疑。

當天晚上九點多鐘，村里絕大多數人早已進入了夢鄉，突然有人敲開了我家的門。他來自最后搜查那戶家庭。進來后，他含著眼淚，承認是他母親偷走曬谷場里那一簸箕稻谷，不停地感謝爺爺，說爺爺是他家的救命恩人。由于他的子女太多，家里糧食不夠吃，他近九十歲的母親不忍心看著孫子孫女挨餓，在深夜里去偷走一簸箕稻谷。

爺爺在搜查他家時，把手伸進谷缸里，摸到稻谷，并且是有點濕的。他的母親那時異常恐慌，甚至有些絕望。爺爺不動聲色，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我家人。在那種特殊的年代，他家又經常被村里人欺負，如果爺爺說出來，他家即使沒有滅頂之災，也不會有安心的日子過。這件事我家一直守口如瓶，到現在也沒其他人知道。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沐浴著改革開放的春風，神州大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向世人展示一幅幅嶄新而美麗的畫卷。我村已今非昔比，村民生活水平提高很快，不再為溫飽問題而擔憂，家家戶戶都建了新房子，舊的村址種上樹木，環境優美，生活舒適。這幾年我回老家，有時候會聽到家人提起他家。他的子女都已成家立室，工作比較好，他在村里建了兩座樓房。他的一個兒子從廣東去廈門做生意，還在那里建了一座別墅。對于村里的公益事業，他家都很熱心支持，村民們現在很羨慕他家。他說要感激我爺爺，更感激改革開放這個惠及整個民族和國家的偉大決策。

三十年前，一簸箕稻谷對一個家庭竟是那么重要，在今天有誰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