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萍,70年代生人,安徽省作協會員,著有長篇小說《二水中學紀事》,中短篇小說《紅燈·綠燈·黃燈》等,發表散文作品百萬余字,在《華商報》等多家報刊開有專欄。
1935年秋,25歲的翩翩才子蕭乾經熟人牽線,見到了18歲的王樹藏。王樹藏誠實樸素、大方少語,是萬紅叢中一姜花。相見歡。此后,他親昵地稱她“小樹葉”或“小葉子”。久經漂泊,他的生命終飄來了一抹新綠。
第二年夏,蕭王二人在南京中央飯店舉行了婚禮。小兩口到杭州度蜜月,蕭乾在九溪十八澗為趟水的“小葉子”抓拍了一張小照。
王樹藏提出到日本讀書的要求。蕭乾苦笑了:他為了建立一個溫暖的家才結婚,她卻是為了讀書而結婚!雖舍不得嬌妻離開自己,但見她主意已定,蕭乾便積極為她辦理去日本學習的相關事宜,他請專為《大公報》撰寫介紹日本文學報道的中國學生張香山幫忙照應。
七七事變,王樹藏回國,與失業的蕭乾逃難到武漢。正在編中小學教科書的楊振聲和沈從文收留了二人,一起度過艱難的8個月。1938年8月,小兩口輾轉到昆明。王樹藏進西南聯大歷史系,蕭乾只身赴香港編港版《大公報》文藝副刊。
王樹藏和陳蘊珍成為莫逆之交。兩人一道搬出女生宿舍,受邀住在沈從文家的一間空房。一度,這里成了文壇一景:陳蘊珍埋頭給巴金寫信,王樹藏捧讀蕭乾的香港來鴻——因為視力不濟,她總將信舉在眼底下,友人笑其是“聞信”……一間狹小的屋里盛開著兩朵文藝愛情花。
后來翻譯《呼嘯山莊》的楊苡加入,鏗鏘三人行形成聯大更為獨特的風景線。陳蘊珍最小,王樹藏遂以“小三子”呼之,這個打著濃濃友情烙印的昵稱后來演變成了“蕭珊”。陳蘊珍總是喊王樹藏姐姐,她的確像鄰家姐姐,對男女同學皆關懷備至,大家便都喚其“姐姐”。可想而知,她的親和力有多強。
在恩師沈從文、錚友巴金眼里,這是一個像紅高梁般樸實、黃金作心腸的好姑娘?!吧倘酥乩p別離”,好姑娘重讀書而輕別離。“輕”的直接后果是她損失了一代才子,一朵花未綻開便凋零,一段戀愛尚未來得及開展便夭折。一位美國教育家曾對蕭乾在內的部分學生進行智力測驗,蕭乾屬于超常智慧。他的情商更高,心靈深處有豐富的情感礦藏,一心只讀圣賢書的王樹藏未能充分挖掘。
熱情似火的蕭乾,在香港長期的“空窗”,勢必要另尋情感出口。但或許這些都是借口,以蕭乾的多情天性,即使她陪伴在側,又能怎樣?他的理性很容易便能決堤,他的感性很容易便能引燃。到香港后,經人介紹,蕭乾到一位瑞士教授家教漢語,認識了教授的干女兒盧雪妮。
有一種女人生來得天獨厚。盧雪妮美而慧,兼具才情——精通法語,彈一手好鋼琴。蕭乾幾乎一眼便逮中她。愛情上她是可驕矜的,因有著被寵溺的深厚歷史,愛慕者的鮮花鋪就了成長路上的紅地毯。青蔥歲月便有男生日日捧玫瑰候在她必經的路畔。彼時她是金克木的準女友,兩人通信五載,同時還有位表哥十來年不離不棄侍衛在側。
盧雪妮的愛情觀是中世紀的,喜歡同時擁有忠實的丈夫和多情的騎士。
后來巴金赴港,見到被愛神一掌擊昏的蕭乾。巴金極力為王樹藏說好話,批評蕭乾用情不專。蕭乾哪里聽得進去。盧雪妮布下愛情八卦陣,他就像飛蟲,甘心束手就擒。他自認本非玩弄女性的浪子,有女人緣完全是“人格魅力”使然。
王樹藏曾赴港,同意離婚。香港之行,沉睡在她心里的愛情復蘇了,她發現自己是愛蕭乾的。后回昆明,拍來電報:“堅決不離?!笔捛笛哿?。
三十六計,“拖”為上策。蕭乾逃到英倫,一去七年。王樹藏試圖挽救婚姻,手徒然伸著,卻攥不到蕭乾了。蕭乾的“遠遁”,是一種消極對抗,是“惡性”遺棄。她的難堪可想而知。但她卻在師友處贏得了廣泛的同情,所有喜歡她的師友都對蕭乾心懷不滿。
關于這段多角戀愛,還有花絮:金克木辭去香港編輯一職到桂林,見到王樹藏,對其印象很深。這以后或許有書信往來吧,友人還疑心金克木通過追求王樹藏來雪蕭乾奪去雪妮之恥——或許,他真的被她吸引。但王樹藏絕非沖動女子,她在這件事上保持了冷靜的頭腦,不愿給金克木機會——如果真是如此,那也太混亂了。她是嚴肅的好姑娘。
1941年寒假,沈從文介紹王樹藏和聯大同學馬西林轉學到四川樂山武漢大學。1945年,金克木致信沈從文,報告了王樹藏和馬西林喜結伉儷的佳音后便解釋來解釋去,說自己其實是對她心懷歉意。金克木說他得知此訊“如釋重負”,聰明如沈從文定莞爾:其實是“悵然若失”啊!
解放后,蕭乾剛到北京,走到王府井,看到戴眼鏡的女同志就趕快跑——皆因王樹藏戴眼鏡。文革中,王樹藏極力保護蕭乾,自己的命運卻慘痛至極。
對王樹藏,蕭乾抱憾終生。他寫了一篇《心債》,借機懺悔。任何的心債都是情債,歉疚根本沒有貫穿一生的持久力。未及展開的愛情其實一直含苞在他的心里,借著歉疚的名義靜悄悄地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