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破堡狼煙大義凜然
(1)
李恒丟下了十多艘船折了二三百人,他無心戀戰,急急趕赴崖門。
他將兵再分水陸,水師遠遠在崖山之北扎寨,與張弘范互成南、北犄角;派烏里合引500士兵帶上用不著的大型回回炮登陸崖西,既是防御也好搜掠糧食、淡水供應水師。
登岸正合烏里合心意,這蒙古大漢遭義軍伏擊,夜里也發驚恐江河大海的噩夢。
遭過火災的金鰲堡很快恢復了原貌,詹三錢難舍雄厚家業,不聽陳寶的勸說,擺一副與堡共存亡的氣勢;這也壯了幾家土豪的膽子,幾個高院大戶都招羅一班家丁勞役裝備刀槍。這對防范倫磊豁之輩有用,對付元兵就失效了。烏里合的500兵丁在金鰲堡前列隊,還轟隆隆地推出兩門攻城破寨的回回炮,詹三錢嚇得屁滾尿流開門投降。
這也難怪他,就算擁數千人馬的宋朝將軍開城投降的也比比皆是。
烏里合頭兩天還守規矩,500士兵扎營在堡外,他只帶七八校尉進堡享受優厚的款待,大吃大喝之后,詹三錢少不了送幾個丫環供其淫樂。
當詹三錢的米糧送去李恒水寨后,烏里合的暴戾恣睢,貪得無厭就暴露無遺。
這日晌午,他借著幾分酒意闖進了詹麗荻的閨房,按著豐乳肥臀的四小姐撕破她的衣裙,就在地面上強橫將她奸污。
詹家五朵金花中長得最胖的是老四,烏里合特喜歡豐腴女人,這也許是詹三錢開妓院的報應。
眼瞪瞪地看著狗熊粗壯的烏里合從自己女兒身上爬起來,詹三錢心想米已成炊,惟有寡廉鮮恥攀親,認他是詹家的女婿。
烏里合乜斜著眼珠罵了一番淫辭穢語之后還說:“大蒙古就是主宰一切,大元皇上頒發旨,南方蠻人僅屬于四等人,她愿意隨我回蒙古當婢女也不錯呵,哈哈……”
詹三錢哭笑不得,呆呆地看著院子里慢慢走著的一只昂冠挺胸的大公雞。
這只雞前胸寬闊,羽毛緊湊,身架粗大,腿細爪銳,正叼著一條小蜈蚣,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
烏里合也看到這雄赳赳的公雞,眼睛賊亮,摩拳擦掌道:“斗雞,斗雞!”
春秋之初就有了斗雞的時髦博弈,唐代尤其風行鼎盛,宋代沿襲了斗雞、斗蟋蟀的玩意,甚至變本加厲。
這只雄雞來自廣州蕃坊吐魯番斗雞,詹三錢開了崖春妓院后,自然萌生開斗雞賭場的念頭,宋兵撤離海上,元軍出現,這些斗雞眼看成了盤中餐。
“賭”是生活的動力,也是災難的淵源。
日落西山,烏里合依然興致勃勃,看到面前的銀子成堆了,他再次將常勝的吐魯番斗雞攆進斗圈,大聲叫嚷:“快快,誰再下注?吐魯番歇息夠了,再上場!”
人叢擠出一位娃娃臉的年輕“士兵”,將一錠十兩銀元在地上一放,惹得大伙都側目。
烏里合見錢眼熱,加上賭了半天從沒有如此豪氣,也不問緣由的一甩手:“那些雞,你隨便挑!”
“士兵”從籠里抓了一只漳州斗雞放置圈內。
只見那斗雞毛色淡黃,冠小而直,褐色尖喙,喙下小塊紅褐的皺褶,兩眼小而精亮,就是棗核式身體不足5斤,比起那8斤重的吐魯番斗雞來是小巫見大巫了!
眾人議論紛紛,烏里合不禁嗤之以鼻:“你小子輸定了!”
“士兵”也不搭話,小竹竿一攆,中原的汴梁斗雞匍匐之姿,慢慢朝著對手走去。
吐魯番斗雞為烏里合贏了一場又一場,打了半天已顯得疲憊,可是一見對方個型比自己小,便逗起恃強凌弱的本能,俯身前沖,利爪踩到黃雞背上,狠狠地猛啄,那漳州黃雞撒開雙翅,煽得地面揚起灰塵,隨著咯咯叫聲,飄起幾片羽毛!
眾元兵哈哈大笑,烏里合更是得意忘形。
“士兵”一聲不吭,彈了彈指甲,眨眼之間,吐魯番斗雞的深眼窩里射進一粒沙子,被欺壓的黃雞“嚓”的翻撲,七星瓣的爪子抓在吐魯番斗雞的背上,弧形粗喙死死啄住它那驕傲的高冠,痛得它又蹦又跳!
眾人的笑聲戛然而止,烏里合臉色陡變,滿腹狐惑!
“他,他是楊鏑風!”詹三錢從堡里轉了出來,大驚失色叫道,“抓,抓住他!”
楊鏑風一聳肩膀,背后“錚”的聲響一道寒光,他一彎手將大衣蓋著的龍泉寶劍從后背拔出。
“看劍!”他挺劍迅猛向烏里合當胸刺去!
烏里合被詹三錢的呼喊提醒,見眼前銀光一爍,隨手抓住身邊一個粗獷士兵遮擋,“卜”聲血濺,那士兵中劍躺在他的懷中。
楊鏑風左手一推右腳猛烈旋出,如疾風摧枯拉朽般就將兩旁愕然的元兵掃倒在地面,手中的寶劍,輾轉反覆,如電閃雷鳴,觸者不死則傷!
“殺啊!”堡外一聲吶喊,李婉妤的汗血馬當先,19匹戰馬飛奔,19張刀劍逢人就劈,本想逃出堡外的元兵哇叫著又擁回堡里散躲,毫無抵御,任憑劈瓜切菜般的砍殺!
楊鏑風一把劍既解決左右,蕩出了空間,又始終盯著烏里合,一劍削去了他半腮胡子,回劍砍倒了兩個元兵,第二劍使出,劈了他戴著銅環的左耳,劍光回旋又揮去了三人的手腳!
烏里合仗著體壯力大,立穩馬步,揮刀劈向楊鏑風,驀然回首卻見楊鏑風已轉到他的身后,情急之下,他以刀柱撐著迅猛一個笨熊躬腰,以“游隼”式的頭顱狠狠撞了過去。
楊鏑風飄忽一步避開拼命撞來的頭顱,就勢一招擒拿,抓住了他腦后留著的幾撮小辮,旋腿掃去!
烏里合那近200斤的軀體輕飄飄地飛起,亂蹬的腳踢倒了拿刀的兵,他頭上小辮被牽,一下子成了楊鏑風手中的“流星錘”,啪嗒咕咚的一輪又掃倒四五人!
最后,他重體與辮子分離了,重重地摔出一丈開外,嘴巴磕地,牙隨血噴出,正好李婉妤的馬踏來,把他踏個肥腸滿地!
“降者免死!”楊鏑風自知勢單力薄,不可顧著砍殺,奪取城堡才是真正目的。
那百多斗雞賭徒被李婉妤19騎殺得死的死逃的逃,負傷的沒死的逃出聯合堡外幾百人試圖反撲。
突然,“咚咚”戰鼓聲驟然響起,元軍不知虛實,如斷了頭的蛇,哄然散去!
李婉妤帶宴鼎等乘勢拍馬沖殺一陣,不敢窮追就折回堡前,將那幾門回回炮拆毀了。
那擊鼓者不是別人,是不會騎馬不懂功夫的劉紫云。
只見她在堡外灌木叢拼力擂鼓,荷衣飛袂乍飄,臉紅灼若芙蕖,淋漓汗水濕透了衣衫,活現出香培玉琢腰肢,前來的楊鏑風連聲叫她也沒聽見。
“傻妹子,別敲了!”楊鏑風感動得一把將她的手摟住。
“風哥,打贏了?”劉紫云一丟下鼓槌就倒在他懷里喘著大氣。
“贏了,全靠你像當年擊鼓退金兵的梁紅玉!”
楊鏑風正與劉紫云親熱,沒多久聽到了李婉妤的呼喚。
(2)
楊鏑風、李婉妤帶劉紫云回到金鰲堡收拾戰場。
楊鏑風看到投降的幾十名元兵都是漢人,教訓他們一頓,說了一些別再干漢人殘殺漢人的話也把他們釋放了。
這時,宴鼎神色緊張前來對楊鏑風小聲嘀咕:“倫磊豁不聽勸阻,劈殺了詹三錢之后還繼續要迫害詹家的人。”
楊鏑風不滿地說道:“豈有此理,事前我再三說過,只殺詹三錢一人,不傷及無辜,他偏偏佛像臉面的金箔——淺薄!”
“待我去教訓他!”李婉妤猜到幾分倫磊豁的所作所為,說罷就往里走。
“妤妹,你還是關好堡門,嚴加防范!”
楊鏑風覺得那場面女孩見得尷尬,阻攔住她,自己大步流星的跟隨宴鼎進內眷住院廂房。
倫磊豁隨李婉妤殺進堡中,有楊鏑風、李婉妤等對付那班元兵,他沒受任何抵抗,盯著詹三錢拍馬沖去!
詹三錢認出那斗雞的士兵打扮的楊鏑風,眨眼間見他一柄寶劍大發神威,沒逢敵手,當李婉妤十九騎風風火火殺了進來,唬得他喪魂丟魄拔腿往里逃躲。
倫磊豁如貓頭鷹盯老鼠,亂刀劈了兩個阻路的賭徒,如潑風灑雨般馳馬截著詹三錢的去路。
“磊賢侄饒命!”詹三錢自知死期已到,膝蓋一軟跪倒了。
倫磊豁暴喝道:“饒命?你何時饒過我倫家?”
倫磊豁一提往事仇恨翻江倒海,他揚起鋼刀狠狠劈落:“去陰曹求我老父親饒命吧!”
詹三錢倒在血泊中,倫磊豁跳下馬來,割了他的首級就纏在走廊欄桿上!
他還嫌不解恨,也不管四周的廝殺,獨自直闖進堡內女眷偏院。
“不姓詹的快快滾開,本倫爺討血債來了!”
倫磊豁的一聲呼喝,詹家幾個仆人唬得抱頭鼠竄,只有那才十二三歲的五小姐在掩面嗚咽。
倫磊豁一步跨到她的跟前,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看到她嬌嫩的小臉上紅潤的云彩從兩顴展開,她半側身擰著的身子,纖纖的細腰,微微浮凸的前胸。
詹美梅瞪著一手執著沾血鋼刀的倫磊豁,雙手亂擺哀求道:“不,別……”
“也罷,讓你下地府前也嘗嘗當女人的滋味吧!”
少女凄厲的告饒令倫磊豁滾動著仇恨的血脈突然泛起原始性欲,他粗魯地將柔軟肉體提起,踢開廂房往床上一拋:“老子久沒爽心了!”
他不由分說地將她的衣衫撕破,詹美梅絲毫沒有反抗,只是閉住雙眼流淚,任憑他肆意蹂躪發泄。
“禽獸!”
楊鏑風隨后趕來,把騎在嬌小胴體上的倫磊豁揪起,“咚”的扔出房外,破口大罵:“早說過詹三錢罪不及家人,你恣意胡為,這與韃子暴戾有何區分?”
倫磊豁橫眉吐氣叫囂:“他詹三錢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報仇雪恨理所當然!”
“詹家也破亡了,你也解恨了,怎么還加害手無寸鐵的?你本性是強盜……”
“我就是強盜,拼死拼活就是圖報仇雪恨的痛快!”
倫磊豁一眼瞥見隨后跟上來的李婉妤、劉紫云兩人,心積戾氣,口言無狀:“我久旱禾苗難逢甘露,不像你左右逢源,有了一個又一個,這世上美女都屬于你的!”
李婉妤上前踢他:“滾,不聽號令,恃強凌弱,本該殺你!”
“走就走,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倫磊豁翻身爬起,下體還赤裸著。
李婉妤一劍挑了條褲子過去:“再啰嗦就劈了你!”
她想起了崖西山林東躲西藏的日子里,倫磊豁有幾回心存不軌的挑逗,一次被她狠狠抽了一頓馬鞭才斷止邪念,她姑且惦念他曾奮不顧身掩護自己,才故意再放他一馬。
楊鏑風也看出李婉妤的用意,趕了倫磊豁出堡了事,孰料這留下了禍根。
李恒得到逃回的元軍稟報,火冒七竅,他要親自率領大軍拉幾門火炮前來報復。
翌日拂曉,楊鏑風遠遠看見李恒登陸的人馬,急令李婉妤、劉紫云帶上全堡女的快逃上古兜山躲避。
“不,要走一起走!”她倆異口同聲。
“好妹妹,你倆沒見詹氏姐妹的遭遇?”楊鏑風對李婉妤嚴詞厲聲,“你會功夫也不頂用,何況紫云?你們先走,我隨后就到!”
她倆也知道眼前嚴峻,由阿山帶路帶上詹美梅以及詹家幾個丫環仆人悄然從堡后門離開,走去莽莽的古兜山。
劉紫云抱著李婉妤的腰同坐在汗血馬上,不時回頭張望,不久就聽到了“轟隆”的炮響,殺聲震天,她忐忑不安嘟噥:“風哥哥快走,菩薩庇佑……”
李婉妤心煩意亂嫌她絮煩,嬌嗔:“就像只有你才惦他,再煩就摔你下馬!”
她的罵聲未絕,居然“噗噠”巨響,坐著的汗血寶馬掉落陷阱之中!
遽然,樹叢中沖出許多元軍,李婉妤拔劍的手被幾把長鉤搭住,幾條彪形大漢如抓獵物將她倆捆了。
卻見倫磊豁從大樹后拐出,得意大笑:“哈哈,這回一箭雙美啊!”
“叛徒!”走前頭的阿山也被絆馬索摜倒抓住,破口大罵。
“叛徒?你小子恨詹三錢卻反而護起詹千金?撿我啃過的饃饃?”
倫磊豁以刀尖抬著阿山的下頜戲弄說:“我本來就是宋叛民,上回得你小子帶路才逃避追殺,早猜你們必走此路,美中不足就是沒抓到楊鏑風那臭小子!”
“風哥哥若在,早取你狗命啦!”劉紫云沖著他吐口沫。
“姓倫的,你究竟想怎么?”李婉妤也懊恨不已。
“高貴的舵主,你該明白倫某意思,你身上還藏有一顆稀世寶珠……”
李婉妤避開他淫褻的目光,待他探手來摸,猝然蕩腿一腳踢出,倫磊豁捂著褲襠慘叫,彈飛到丈外的簕竹叢中!
隨即,李婉妤一蹲旋腿掃倒幾個元兵,招呼一聲就與劉紫云滾下陡坡。
(3)
迤儷的浮云把月光切割成一把馬尾,然后憐惜地灑進船艙。
轉輾反側的陸秀夫從被窩中爬了起身,挑亮了油燈,書是難以看入眼,還是掛著的長劍柄上那纓穗被風吹動,也似馬鬃的飛揚。
他拿下長劍,觸景生情隨口吟誦著辛棄疾的《破陣子》:“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他一邊擦著劍,一邊品著壯詞意境,深深被詞中恢弘氣勢,激昂豪情震撼:北伐抗金的軍馬意氣風發,英雄酣然入夢,一夢醒來,各軍營里分食烤熟的牛肉,軍樂奏出雄壯的戰歌,秋高馬肥,正是長驅出征的好時節,的盧快馬在風馳電掣挺進,強弓勁矢在霹靂般震響,沖鋒陷陣,收復失地,躊躇滿志。可惜,一切只能是雄壯夢境,無奈白發老身報國無力了!
“咚咚……”
一陣戰鼓如雷,陸秀夫執劍沖出船艙,但見江面十多只快艇如箭飛駛過來。
元軍主帥張弘范扎營海口對峙了三天,禁不住張弘正的再三求戰,于是也不待李恒的水師就發起攻擊。
只見張弘正指揮著10來艘小艇,堆滿沾了膏脂易燃的茅草,借著風力,打著前鋒徑直沖來海城。
一陣南風正烈,張弘正見宋軍船陣毫無反應,心中大喜,喝令將茅草點燃,船上元軍紛紛跳回隨后空船,趕著火船直逼宋軍船陣。
此刻,宋軍船上一個接一個密不透風的盾牌才隨著號角聲拉開,一排強弓手依著墻垛放箭,頓時箭如飛蝗,射得元軍一個措手不及,紛紛中箭落水!
那些順水漂來的火船將要靠近船陣,只見弓箭手旁出現一排力大氣粗的兵丁,兩人合力拿一根粗長的毛竹、捆接起來的木竿,把靠近的火船撐開,縱然有的火星竄上城堞,卻遇到船尾船頭厚厚一層涂泥,那些火船惟有白白自焚,宋軍的船陣絲毫無損。
高高墻垛上的張世杰將紅色令旗一揮,盾牌陣再讓開,三門在屯兵崖門時鑄造的火炮隆隆推出,對著元軍“轟隆”的發射!
雖然射程不及,卻激起幾柱丈多高的水柱,督師在后的張弘范見勢頭不妙,立刻鳴鑼收兵。
拿著劍的陸秀夫親眼目睹了這場激戰,長長松了口氣。
“丞相,小心!”在船陣上的蘇劉義拉著他的衣袖。
“蘇將軍,打退元軍了!”陸秀夫臉泛起難得的笑容。
蘇劉義不滿地瞥一眼那些釘牢的大船:“算是勝了一陣,應該乘勝追擊,丞相你該勸勸……”
“哦,丞相也跑來觀戰啊?”張世杰闊步走下帥船高臺。
“張太傅高明!”陸秀夫口不對心地奉承著。
“兄弟們,今次大大挫傷元軍銳氣,全賴大家聽號令逞神勇!”張世杰滿臉春風向歡呼的士兵致意,“今日開懷暢飲,慶祝大獲全勝!”
宋軍將士的呼聲比海浪更高。
元軍初戰崖門火攻失利,燒毀了10余艘小船傷亡300多人,大軍撤退回水寨,張弘正前來主帥船上請罪。
“這錯不全歸你,本帥也有失察之誤!”
張弘范沒有過多責備自己勇猛的弟弟,他雙手繞背在船甲板上來回踱步,低頭沉吟,“看來張世杰敢再擺連環船陣,借鑒了以前焦山被燒的教訓,再用老辦法一時破不了他的船陣,欲求速則不達啊!”
他忖想了良久,則吩咐張弘正到后船請在押的文天祥前來。
少頃,文天祥被帶到了張弘范的帥船上,張弘范笑容可掬地親自相迎:
“文丞相,大海風寒,戰火未熄,委屈你陪著軍旅擔驚受苦了!”
“哼哼,張元帥的好意心領了。”文天祥也得體一拱手,一眼瞥見案上擺好的文房四寶,猜出其意,“你我互為對敵,你死我活的勢同水火,勸降歸順的話就免了!”
張弘范也不動怒,溫文爾雅地說道:
“丞相閣下修書致張世杰,陳說利弊,免了兵火挽救生命,豈非功德無量?”
文天祥嘿嘿冷笑:“文某力微無能,兵敗被擒只有引頸就戮,愧疚保護不了自己的父母,豈有教唆他人背叛父母之理?”
張弘范不肯罷休地死纏再三勸說,文天祥鑒于他的寬宏優待,也就掂起毛筆,揮筆而就,寫下一首前些時候所作的《過零丁洋》詩: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沉浮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詩中最末兩句,力透紙背,他將筆一擲,筆毫也甩脫了。
“謝張帥多時日的禮待,此詩權作謝意。”文天祥繞手在背,昂首邁步走出船艙,頭也不回響亮說道,“要殺就請行刑吧!”
張弘正怒顏上臉,張弘范搖頭苦笑,心中油然騰起一種既是失落又是欽佩的復雜情愫。
張弘范不息心在軍中尋查張世杰的同鄉人去勸降,居然找出了合適不過的人選來。
叫韓丁的士兵頭跪在他面前頭也不敢抬,喃喃說道:“張世杰雖說是小人舅舅,而17年未見過他的面了,最后一次相見時候,小人還尿尿……”
張弘正噗哧一笑踢踢他濕漉漉的屁股:“你小子現在就尿尿了!”
“放心,本帥不會因為張世杰是你舅舅就殺你。”張弘范也和顏悅色說著,“而且還給你一個升官發財的大好機會!你前去宋軍船陣上見張世杰,好言好語勸他來投降,功勞不少,同時要仔細觀看他的布防,回來重重有賞!”
(4)
宋軍船陣上一派喜氣洋洋,相聯結的大船上擺開酒宴,將士都坐在甲板上,猜拳行令,開懷暢飲。
張世杰逐船一個接一個去敬每個將士的酒,陳寶就隨著他的身后。
“國公,你可留意蘇劉義、張達他倆神色不悅?老埋怨你結船成城!”陳寶悄悄地對他耳語。
這時,前哨帶了東張西望的韓丁上船城來。
“舅舅!”韓丁遠遠就沖著張世杰走來。
張世杰一怔,半天才認出久違了的姐姐的兒子,可一見他那身元軍的服裝,不冷不熱地說:“張弘范派你來當說客吧?”
“舅舅,小甥是冒死前來看你的啊!”韓丁察言觀色,誠惶誠恐,“兩軍交戰,不殺來使。”
張世杰心知肚明他會說什么,叫陳寶移兩把椅子就與他坐在甲板上,一下子周圍攏上一群軍士。
“哼,張弘范攻不了本帥的船陣,就叫你小子來湊熱鬧!”
韓丁好不尷尬,說也為難不說也不是,寒暄幾句,還是鸚鵡學舌地將張弘范勸降的話說了。
張世杰答得虎虎生威:“誰都知道解甲棄械投降可以富貴,但是頭可斷血可流,我張世杰一心保宋衛主意志絕不動搖!”
蘇劉義振臂吶喊:“頭可斷血可流,保宋衛主不動搖!”
眾將士一起高聲呼叫,山搖海嘯,唬得韓丁椅子也沒坐穩。
張世杰對他一揮手:“你回去稟報張弘范,叫他死了勸降的心吧,快快前來決一雌雄!”
韓丁顛顛抖抖地告辭,被陳寶帶離船回到自家的小艇,灰溜溜地劃船回元軍水寨復命去。
張世杰借此再與眾將敬酒,慷慨激昂地鼓舞士氣。
這時,陳寶又附耳說了一句,張世杰一怔:“他還活著?快快請!”
渾身濕漉漉的楊鏑風居然出現在海城之中,圍攏的將士紛紛為他讓開了一條道。
“張太傅,久違了!”楊鏑風老遠拱手致禮。
“楊翊衛,你小子跑到哪里去了?”張世杰情急意切相前說話。
“慢,可查查他身上帶了兇器沒有?特別搜那鐵彈丸!”陳寶一手相攔。
楊鏑風僅僅脖子上懸著“翊衛郎”那塊小牌,背沒馱劍,張開雙手,貼肉短衣褲丫一覽無余,海風吹掠,令人為他感到寒冷!
蘇劉義親自摸了摸他沒兜的衣衫,解下披肩為他披上,大聲說:“沒有傷人的兇器,只有他不能丟的兩粒肉彈丸!”
這一說逗得大伙捧腹大笑。
“剛才聽了張太傅一席話,你視死如歸的赤膽忠心,令小子佩服!”
楊鏑風忍著寒冷說著,卻見腳下固定船只的連板,難忍心頭氣憤,狠狠一腳“啪噠”把它蹬斷:
“但是,這作繭自縛的戰術,真不知道聽哪個笨蛋說的!這什么陣法?當年曹操幾十萬大軍也是如此被周郎燒個焦頭爛額啊……”
張世杰的臉色由悅轉惱得色如豬肝,借著七分酒意指他大喝:
“你,兵法你懂得多少?還不是在勾欄瓦聽了幾段說書!老子帶兵打仗你還叼著娘的奶頭,居然以下犯上,亂評重臣大計,不是看在你往日功勞,本帥立刻……”
“慢,我不是看在你是大軍之帥,也不饒你的糊涂!連‘打漁的下海莫上樹,砍樵的上山休落潭’這淺道理你不懂得,還當什么統帥?”
“放肆,讓我殺了他!”陳寶臉紅耳赤地拔佩劍,那半邊左耳還隱隱作痛。
“唔!”張世杰瞪了他一眼,環顧眾將見到多人的神態都向著楊鏑風,尤其蘇劉義臉泛起一種暢快神色。
“楊鏑風,你這來是評頭品足還是刻意尋仇?”
“都不是,我就是來見皇上一面!”
這時,帝昺由陸秀夫、楊亮節陪著走下船樓,帝昺一聽到楊鏑風久違的聲音,歡悅地要跑過來,還是楊亮節一手將他的龍袍拉住。
“翊衛郎,你回來見朕啦,想死你啦!”帝昺一時也顧不得什么君臣禮儀,孩童的純真躍然露出。
“臣叩見皇上!”楊鏑風弓腰作揖,卻沒下跪,他防著虎視眈眈的陳寶。
“好沒禮教,哪有如此浪蕩!”楊亮節低聲呵斥。
“皇上,小臣來見只是一事,懇求皇上離開這龜殼般的船城!”楊鏑風不想拖延時間,高聲說道,“不如皇上現在就隨我遠走高飛,免得海龜般縮呆在這挨打……”
“放肆,你再妄加指責本帥,對你不客氣了!”張世杰怒不可遏了。
帝昺瞧瞧這看看那,喃喃說道:“怎么回事,難道楊翊衛你不可以留下陪朕?”
陸秀夫借機大喝:“楊鏑風,這就是皇上旨意,快快叩頭謝恩!”
楊鏑風“嘿”的一聲苦笑,將脖子的線扯斷,舉起那塊翊衛郎的牌子過頭:
“皇上,小子本是閑云野鶴,承蒙皇恩也算當過大宋小官,這東西算還你了!”
說罷,他將牌子往天上一拋,趁眾人仰望之際,他閃身就往船與船間隙“撲通”下跳,還傳來他哀聲疾呼:
“皇上保重……”
(未完待續。敬請關注第十一章:崖山斷源祥興夕陽)
責任編輯:謝荔翔
題圖插圖:石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