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垃圾箱里找東西吃,這個想法一般會讓很多人覺得不大愉快。但在一些大都市里,有這樣一群人,他們不是由于生活所迫才如同乞丐一般在垃圾中尋找食物和用品,而是為了實踐一種環保的理念。
一個周末的晚上,亞當·威斯曼邀請了一些朋友在自己位于布魯克林區的公寓里聚餐。廚房里,一臺老式收音機里播放著歌劇,喬伊·尼爾森在切卷心菜,同時照看著爐子上煮著土豆的鍋,其他的人們也正在處理著各種別的食物。他們擁有的食材非常地豐富:蘑菇、盒裝沙拉、土豆、草莓、檸檬、胡蘿卜、蘆筍、巧克力、豆奶……但是所有這些都沒有花一分錢,因為這是他們從曼哈頓的一家大型食品超市的垃圾箱里找到的。
威斯曼、尼爾森和這些準備食物的朋友們就是這樣的一群人,他們多數時候都不掏錢買東西,而是從超市和飯館的垃圾箱里尋找食物,從社區的垃圾里尋找可以使用的工具和生活用品,比如他們的晚餐,甚至連尼爾森用來切菜的刀子都是從社區的垃圾里找到的。尼爾森現在已經對這種生活非常有經驗了,她知道在夏天被丟掉的水果會更多;寫字樓的附近可以找到不少辦公用品;哪一家面包房晚上總會丟掉五、六條當天剩下的面包。不過尼爾森卻不覺得這些經驗價值有多高:
“其實不用考慮那么多,一個很悲哀的事實是:人們總是在浪費,所以你很容易又會發現很多有價值的‘垃圾’。”
“揀食族”
周末聚會的晚餐竟然是從垃圾中得來的,威斯曼和他的朋友們是由于生活所迫不得不靠撿垃圾過活嗎?當然不是,他們這群揀食族并不是由于生活所迫,而是因為不滿社會上的浪費風氣,為了實踐環保的理念才這么做的。
“揀食族”(Freegan)一詞的英文,是由free(免費、自由)和vegan(素食)組成的,是反消費主義、素食主義和環保的結合。揀食族的概念最早出現在90年代的西雅圖與波特蘭,它所指的就是一群不購物(包括食物)、不開車、不買房、甚至不上班,只靠著極為有限的資源生活的以求盡可能不消耗資源,并且抵制資本主義的人。揀食族的生活希望通過控制消費和拒絕工作以盡量減少對無良企業的支持和對地球的影響。他們在超市和餐館的垃圾箱里尋找因為剛剛過期或是受了損傷而有損賣相就被扔掉的食物,穿著要送進廢品站的衣服,在跳蚤市場上交換自己需要的東西。對于他們來說,這是一種有道德的生活。現在,揀食族并不僅僅存在于美國,在瑞典,巴西,韓國,愛沙尼亞和英國等地都活躍著他們的身影。
尼爾森的朋友們雖然不會像她一樣成為一名揀食族,但是他們能夠理解她的做法。她朋友卡利斯認為,尼爾森不是瘋了,而是認真地想做一點事情。而且揀食族們的行為也是有意義的,畢竟現代社會浪費的情況確實很嚴重,需要有人提醒大家注意。
在英國的一本名叫《浪費:揭開世界食物丑聞》的書中,作者特里斯特拉姆·斯圖爾特提到,根據他的統計,英國人的食物從農田里收獲以后,在送往餐桌途中各個階段的耗損如果全都加在一起,浪費率高達50%。有農場主告訴他,他們的胡蘿卜通常會有30%都因為形狀不達標,不能滿足超市一定要筆直胡蘿卜的條件而被拒絕,只好扔掉。另外,一家食品加工廠每天都扔掉一萬多片面包,原因是客戶訂購三明治的合同里規定,面包兩頭最靠外的兩片都不準用。這種情況在歐美其他發達國家也非常相似。根據他的數字,歐美國家目前浪費的食物比克服全球饑餓所需要的食物多出3~7倍,因此只要這些發達國家的人減少浪費,就能降低全球需求,從而穩定價格,緩解發展中國家的饑餓。而這,也正是這些發達世界的拾荒者們頂著別人不解的目光,節約生活中的每一點食物和用品,從超市的垃圾箱里翻找那些完全可吃的食物的原因。
尼爾森原本是一個書商,賺著高額的薪水,在高檔餐廳吃飯,穿戴著奢侈品。但她漸漸對“不斷推銷沒用的東西”的生活感到空虛,也厭倦了這個瘋狂鼓勵消費的社會,于是辭掉了工作,決意當起了一名揀食族和社會活動家。在布魯克林區的一所簡陋的公寓里,尼爾森的大多數家具都是從垃圾場淘來的,很多裝飾品、小工具也都是從垃圾箱里找出來的。
33歲的克里斯蒂安·古鐵雷斯原本在達拉斯做投行經理,擁有一份不錯的收入。但現在他正坐在自己的揀食族伙伴中間聊著天,享受他們一起尋找,一起烹制的晚餐。他一度放棄了自己的工作想去當制片人,不過在追尋夢想的過程中,他又改變了自己的生活軌跡,成為了揀食族的一員。現在,古鐵雷斯和兩個伙伴住在曼哈頓SOHO的一所廢棄的空屋里,他開辦了一個免費教人修理自行車的課堂,他還打算以后增加修理家用電腦的課程。放棄原來舒適穩定的生活,過這種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古鐵雷斯不覺得是多大的損失,他很滿意自己目前的生活,“打開面前的第一袋垃圾的時候,我就已經邁出了非常大的一步了。”
揀食族的“天堂”
紐約可謂是揀食族活動的中心。揀食族的官方網站Freegan,Info時常會組織名為“垃圾之旅”的活動,帶領著參加者在城市中的垃圾桶里尋覓可用的食物和用品,當然,也會舉辦像威斯曼家那樣的晚餐會,大約20人左右,大家在一起聚餐并且談論政治。另外,還有“野外漫步”活動,也就是一個教參加者辨認可以吃的植物和蘑菇的課堂。網站舉辦的活動能吸引不少人參加,有的人出于好奇來玩一玩,有的人則是資深的揀食族。
紐約之所以成為揀食族的中心,或許是因為作為世界的金融中心,全球最富有的城市之一,紐約的垃圾質量比較好,種類和數量很多。據統計,2005年,美國來自個人、公司和各種機構的固體垃圾總量達到了兩億多噸,平均每人每天丟掉的垃圾就大約有兩公斤,而紐約市每人每天丟掉的垃圾量卻有2.5公斤,絕對超過美國的人均水平。而且由于紐約富人多,因為在衣服的款式、食物的口味上的講究,富人丟棄的東西會更多。
“千萬不要小看垃圾箱,”馬克·曼利克說,
“這個大家都不大喜歡的地方其實有不少寶貝。”馬克剛剛從加州大學傳媒專業畢業,他開了一個名叫“揀食族的廚房”的視頻博客,展示揀食族用從垃圾箱里尋找來的免費食物做出的一道道美味佳肴。
“從垃圾里,我找到了我的桌子、椅子、書架還有床,這些東西可能是舊了點,也有些損傷,但是用起來絕對沒問題。”馬克說。
在最近的一次“垃圾之旅”的活動中,馬克收獲頗豐。他找到了兩張地毯,而且正愁沒有洗滌劑的他還找到了兩瓶只用了一半的有機洗衣液。在活動中,如果有組員找到有機產品的話,組織者會給予他們額外獎勵。而另一邊,一個組員發現了一袋才吃了一點的有機薯條,于是高興地開始大嚼起來。活動還會號召大家互相幫助,幫其他組員尋找他們想要的東西。
“這簡直就是一場發現之旅,”活動的組織者威斯曼說,
“人們總會不斷發現自己需要的東西,這很讓人興奮。當你發現了適合自己用的食物或用品正往袋子里裝的時候,你又會繼續找到更多。驚喜總是源源不斷的。”
在這群揀食族當中,有來自外鄉,在紐約艱難求生,生活窘迫的人,有一些原來生活優裕卻毅然放棄的人,也有一些思想偏左的年輕人,他們厭惡工業社會和資本主義,20歲的艾麗婭說:
“我加入揀食族不光是出于環保的考慮,還因為我不希望自己被資本主義腐蝕了。”還有一些人比較特別,他們仍然擁有自己中產階級的生活,住在公寓里,開著車去工作,進行消費,但是他們喜歡參加揀食族的活動,會在家里使用從垃圾堆里尋找來的東西。
體驗揀食族的生活
出于興趣,《新聞周刊》記者萊娜·凱利曾經親身體驗了一個月揀食族的生活。在從一名普通人成為揀食族中的一員的一個月里,她必須遵守幾條揀食族的原則:必須是一名嚴格的素食主義者,除了有機食物不能購買其他食物;只能使用環保型交通工具;做每個動作都要反思自己的行動會為地球帶來什么樣的影響;錢不能亂花,而要存到
‘自由存款賬戶’中,這樣她才能保證在不再工作后有錢可用。
“對于一部分人來說這樣的生活難以想象,特別是喜歡上網購物、愛吃零食的人、有抽煙飲酒的習慣的人、購物狂等等。但我已經下定決心改變我存在大量浪費的生活,去體驗揀食族的生活。”凱利說。
凱利體驗到了很多過去從未有過的特別經歷,比如她跟隨一名揀食族進行了尋找食物和生活用品的“垃圾之旅”。她驚訝地發現,雖然在垃圾堆里找東西吃的想法讓人覺得不大愉快,但是如果事先并不知道,人們看到這些東西時肯定也能吃下去,比如一滿袋剛開了封的甜甜圈,一條還散發著香氣的烤面包,剛剛從貨架上撤下的有機蔬菜拼盤。有時甚至還會找到一些還能使用的工具和沒用過的廁紙和洗衣粉。另外,她還發現不少揀食族在公園和郊外尋找野菜和野果,對于她來說,這可是個技術活兒,因為她很難分清楚到底哪種野菜沒有毒。對于找來的食物,開始的時候凱利覺得有些無法下咽,不過揀食族朋友們一再向她保證他們尋找的食物都是安全可吃的,而她吃了之后倒也沒覺得腸胃有什么不適。
但在新奇之余,凱利也發現了實踐揀食族生活的困難與困惑。對于凱利來說最大的問題是,她還是很喜歡現代生活所帶來的各種便利。而且由于身邊的人所過的生活和她的完全不同,難免會覺得自己非常孤獨和憤怒。凱利說:
“所以我常想,如果作為一名真正的揀食族,要由始至終貫徹這種生活方式確實不易。另外,揀食族要遵守的原則讓我每天有了更多的任務需要完成,包括包裝我的有機食物午飯,謹記切斷所有不必要的電源,關好電腦,以及把剩飯處理為肥料等等,讓我的辦事速度變得更低了。”
凱利在體驗過揀食族的生活后,已經習慣在離開房間時順手關燈,也學會了控制好自己的購物欲望。在這一個月中她省下了1200美元,按照日子算下來,足夠讓她提前兩個星期退休。不過凱利還是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原來的生活中。
“我們的身邊都存在著太多的浪費,我確實希望自己可以為解決這些問題貢獻一點力量,而不是讓這些問題雪上加霜。但我可能會選擇一種比較溫和的方式來保護環境。如果要讓我在垃圾堆里購物的話,不好意思,我還是做不到。”凱利說。
怪人還是先鋒?
這群倡導環保、反對消費,從垃圾堆里尋找食物和必需品的揀食族們究竟是標新立異的怪人,還是代表了低碳經濟的未來趨向的先鋒呢?不管怎么說,當環保運動成為當今世界主流,他們無疑是走在了消費和可持續發展的最前線。但是,不管揀食族的理想多么美好,他們的生活看起來仍然是比較極端的,當人們聽到有人在垃圾箱里刨東西吃就不免會乍舌搖頭,覺得惡心和鄙夷。正如體驗生活的凱利所說的那樣,想要實踐就不容易了,堅持更難。人要生活,而且還是在紐約這樣的大城市里,要想完全不消費是絕對不可能的。就算揀食族什么都能找到,不需要購買新產品,他們總要做飯、洗漱,所以水電氣總是會被使用到的。更何況揀食族中還有一方面保持自己原有生活,只是有時參與到活動中來的“業余”人員。即使是努力推動揀食族活動發展的威斯曼也承認,拒絕消費和工作,成為一個絕對揀食族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偶爾,我也會買一些環境友好型產品。”他說。尼爾森認為,在揀食族中已經達成了一成默契,大家都明白生活不可能像想象中那樣的絕對,但是可以努力減少對環境的傷害。
因此,有人認為揀食族們其實很虛偽,享受著資本主義和工業社會帶來的種種便利卻高唱反調,有些嘩眾取寵。而且不工作也是一種很讓人難以接受的行為。不過,面對種種質疑,揀食族仍然我行我素,他們相信自己的行為可以對社會和人們發生一些影響。
對于揀食族來說,現代社會生產中的每一個步驟都是在助長經濟和社會不公,把人們的心智消磨在簡單重復的工作當中。在這樣一個絕對受利益驅動的社會中,血汗工廠勞動、雨林的破壞、全球變曖、空氣和水的污染、野生動植物的滅絕乃至涉及石油等重要資源的各種戰爭和暴行都是源于要滿足人們看似無害的消費需要。因此揀食族們認為,如果購買了使用了各種不人道手段的公司的產品,就是支持了這種不良的行為,因此,人們要盡量減少消費以抵制這些無良的公司。浪費是當前的一種普遍的社會風氣,許多東西還可以使用就被送進了垃圾箱,實在叫人可惜,對這些垃圾進行處理無疑也是一種人力物力的浪費。所以揀食族們將這些還能吃和用的東西回收利用起來是一種環保的行為,只不過跟其他環保人士所采取的方式有些不一樣而已。
“揀食族拒絕消費和工作并不是說完全不消費,并且做社會的寄生蟲。”尼爾森說。在她看來,現代社會的消費完全失去了控制,人們所購買的東西很多都不是自己所需要的。而人們的工作壓力是如此之大,忙碌和加班就是為了制造一些別人所非必需的產品,并且把辛苦得來的工資也大量地花在非必需的產品上。
“這樣的社會是荒謬的。”尼爾森說。因此,雖然揀食族看起來非常古怪,但他們的行為是有所訴求的,并非毫無意義。尼爾森現在雖然沒有固定的工作,但是她每天都會在網上發布各種活動信息,參與和準備各種集會。對于她來說,她并沒有在家偷懶,她仍然在工作,不過,她過去工作是為了掙錢,現在是為了自己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