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洛克、哥特式、拜占庭加之長官意志、摩天大樓,一座城市中建筑能夠體現的風格越來越多,也使得城市失去了情趣與個性。GMP建筑事務所堅持自己的風格和價值觀,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功。
在與德國著名建筑設計師、GMP建筑事務所的老板馮格康漢堡總部的秘書商量采訪一事的過程中,偶爾得知多年前的老友吳蔚現在正好是GMP的合伙人,非常興奮,遂通過馮的秘書提供的電話和E-Mail與吳蔚取得了聯系。因馮格康難得有暇在總部逗留回應我的采訪,于是我便將吳蔚作為這次訪談的對象。事實上,相較馮格康,吳蔚兼跨中德的文化和建筑理念更適合我的話題。
10多年前我在瑞士作領事時,吳蔚還是一個在瑞士聯邦高工建筑系留學的學生。再往前推10多年,現任教育部副部長的吳啟迪女士也是在這所世界名牌大學留學,攻讀自動化專業的博士。學生時期的吳蔚就很健談,當時我在研究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筑,所以二人在這方面的共同語言很多。記得吳蔚還跟他的導師介紹,說我對布拉曼特、布魯內勒斯基以及建筑透視法如何如何了解等等。我知道后,深感汗顏。
110年前我離開了瑞士回到北京,之后又輾轉去了德國柏林,于是便與吳蔚失去了聯系。此次在電話里聽吳蔚的介紹,才知也正是我離開瑞士的那一年,吳蔚開始了與GMP的第一次合作,兩年后的2000年,吳蔚正式加入了GMP。
吳蔚本也可以待在德國的,這樣,我們或許不會彼此失去音訊達10年之久。但吳蔚在加入GMP之初便提出,如果GMP想把中國市場做好,那就必須得有人在中國。而最佳人選無疑便是吳蔚。因此,吳蔚在加入GMP的同時,就明確了自己的任務,即協助GMP開拓中國市場。
在GMP之前,來自國外的建筑師已經活躍在中國建筑設計市場,如美國、法國等。美國波特曼事務所設計的上海波特曼中心、上海威斯汀大酒店等;SOM事務所設計的上海金茂大廈等;法國保羅·安德魯事務所設計的國家大劇院、上海浦東機場1號航站樓、廣州白云體育館等;夏邦杰事務所設計的上海大劇院、浦東世紀大道、南京東路步行街等……這些建筑均已成為當地引領風騷的地標性建筑。而隨著這些建筑在地平線上的不斷拔升,相關外國建筑設計事務所在中國的名氣和影響也日益擴大。
在這些成功的開荒者面前,作為后來者的GMP和吳蔚們又能祭出什么殺手锏呢?
吳蔚在北京初創時,只是租借了一個只有50幾平米的辦公室,團隊包括吳蔚自己在內總共只有兩三個中國人。當年胡傳魁起家時還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呢,吳蔚比胡司令還簡陋。因此,吳蔚和他的團隊當時只能做一些信息傳遞工作,沒有任何設計方面的力量。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了兩年多,2002年以后,馮格康派了四名德國建筑師組成的設計小組進駐北京。一年后,GMP在中國市場才出現轉機,吳蔚的天空開始明朗起來。
目前,GMP在中國一共有北京、上海和深圳三個分部,已經常駐上海的吳蔚統管三個分部的所有業務,包括運營、協調、管理、市場等。科班出身的吳蔚已經淡出純設計的工作,但他仍然根據中國市場和文化的特點,有針對性地對設計方案提出自己的意見。馮格康對吳蔚的工作也是鼎力支持,不惜成本、鍥而不舍地參加中國市場的競標和競賽。隨著參加投標的頻率不斷提高,中國建筑設計界和業主對GMP越來越關注,該公司簡潔、實用的建筑風格很快贏得了很多專家和業主的認可,中標率不斷提高。
隨著項目的增多,GMP派遣越來越多的德國建筑師來到中國。為了實地了解中國文化和習俗,后來成為合伙人的建筑師舒茨在北京生活的三年期間,一直住在胡同里,整天騎著自行車上下班,盡量和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融合。這樣貼近百姓的生活不可能不對其設計產生影響。也許德國設計師不會把中國傳統文化符號直接植入設計中,但他們肯定會更多地站在中國人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
今年是德國的包豪斯建筑理論誕生90周年。這個理論對現代主義運動起到了關鍵的推動作用,雖然它在歷史上存在的時間不長,但對后來包括二戰后現代主義的發展乃至當今的德國建筑理論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去年7月8日,在加拿大魁北克召開的第32屆世界遺產大會上,德國的六組現代主義建筑群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而這批建筑物的設計師即包括了鼎鼎大名的包豪斯建筑學派的核心人物格羅皮烏斯。正是借助這一批建筑,格羅皮烏斯等人影響了此后世界建筑業發展的歷史。在以格羅皮烏斯為代表的一批德國建筑師的倡導下,當時以及此后的德國人放棄了對希臘羅馬古典建筑美麗夢想的追求,為了滿足日益增長的城市人口的住房需求,設計出這種充斥著實用主義氣息的現代主義建筑,并使其迅速風靡全德國,在二戰后又迅速風靡全世界。
當代的建筑師雖然已經在前人基礎上有所發展和進步,但他們依然秉承以下的共識:簡潔并反對過度的建筑裝飾,追求空間的質量,重視細部構造,采取合適的節能措施。GMP也不例外。
我在與吳蔚對話的時候毫不諱言自己對包括再現巴洛克風格在內的古典主義的憧憬。凡是有機會來歐洲旅游或出訪的中國人,無不對歐洲古典建筑贊嘆有加。以至于在北京、上海、廣州等許多的中國城市出現了像珠江羅馬嘉園這樣的仿歐風格的住宅小區。旅居歐陸這么多年,我感觸最深的是不同的城市都有自己不同的個性,而這種個性在外觀上至少是通過不同的建筑風格體現出來的。有的城市建筑風格以巴洛克為主,有的則是拜占庭或哥特式風格的匯聚;年代再古老的,說不定在一個城市里積聚了不同時期的不同建筑風格,羅馬、巴黎如此,倫敦、布拉格也如此。至于文化迥異的東方,我們也可以從四合院、徽居等地方特色濃郁的民居建筑群落中感受到不同的美、不同的個性和不同的地域文化。而在現代主義籠罩的今天,無論東西,城市似乎失去了個性,清一色冷冰冰的鋼鐵、玻璃、水泥建造的現代建筑,讓人失去了夢想,失去了情趣,失去了節奏,甚至失去了家鄉——如果每個人的家鄉都是一樣的,那還叫家鄉嗎?
但我等的上述復古和懷舊情結,在專家們的眼里其實是可笑的甚至不可思議。GMP就明確摒棄復古主義和古典主義的設計,認為這是和當今時代不合拍的,即使業主給出很誘人的設計費。真正有水準的國外建筑師特別看重自己的風格和建筑價值觀,他們認為建筑師是一個有理想、有追求、有信仰的職業,他們是為自己的信仰而設計。如果建筑師覺得這個東西不符合其價值觀,寧可不去掙這個設計費。建筑事務所并不是一個超市,可以賣所有的東西。這就是中國設計公司和國外事務所的一個重大區別。吳蔚們最怕的就是淪為“設計工廠”——客戶要什么就生產什么。
聽了吳蔚的介紹之后,我非常擔心外國建筑師的理念會與中國官員的意志相沖突。在過去的這么多年里,長官意志對建筑設計的干涉隨處可見,如最著名的北京“大屋頂”建筑,即在現代建筑的頂端加上中國傳統的飛檐屋頂。這種不倫不類、可笑至極的風格一度在北京盛行。但GMP是幸運的。他們所遇到的領導都比較尊重建筑師的意見。反倒是與國內合作院之間的矛盾令GMP煩惱。因為中國對參與國內的項目的境外設計公司明確規定,如果境外設計公司要參加工程設計中的第二和第三階段設計,必須和境內有資質的設計單位合作。因為設計費利益之爭以及對設計質量控制和設計工作管理等方面的差異,導致合作雙方矛盾越來越多,一些國內設計院公開排斥外國事務所的情況越來越頻繁。由于中國通過“進口”國外的建筑設計,使得城市建設在很短的時間內取得了很大的進步,同時給中國建筑師提供了一個最有效的捷徑來了解學習西方先進的建筑設計,所以現在中國的建筑師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和外國同行“掰手腕”了。但這種排斥國外事務所的“關門主義”和“保護主義”其實并不可取,只能使自己孤立在國際建筑市場之外。
在瑞士、德國生活多年,我有一個感觸,就是這兩個國家很少有高層建筑,基本上是多層建筑。而國內則不同,雖然“9·11”事件已經給高層建筑在應對恐怖襲擊和火災等方面敲了警鐘,但國內許多地方依然對摩天大樓情有獨鐘。許多地方官甚至把建造所謂“某某之最”和地標性建筑作為吸引投資和旅游的主要亮點和自己的重要政績。所以現在中國所建的高層摩天大樓在世界上所占的比重越來越大。但實際上,建筑的高度和規模都是相對的,所謂的最高或最大都是很快會被打破的。好在越來越多的人包括官員都慢慢意識到這一點,但他們又開始關注這個建筑是不是獨一無二的了,最好能在吉尼斯世界紀錄上添上一筆。于是,建筑師們往往在一些政治家的雄心壯志誘惑下也變得亢奮,甚至失去理智,設計出一些非常怪異的建筑。我不知道矗立在北京cBD中心區域的央視的“大褲衩”是不是也應當歸于此類。
從吳蔚加入GMP并在北京設立分部開始,GMP已經在中國發展10年了,并成為在中國發展最成功的境外事務所。目前,GMP正在設計北京天安門廣場東側的國家博物館改擴建工程。GMP的成功在德國業內引起許多傳聞,說他們在中國有很多高層的人脈,
“公關”工作很到位。實際上,GMP主要是靠自己的實力獲得成功的。吳蔚本人忙忙碌碌,但他忙碌的地點很少是在飯桌上。
GMP能夠在中國立住腳并有很大的斬獲,吳蔚無疑功不可沒。但GMP和其他外國事務所在未來的發展中更應該注意到東西方建筑理念的本質區別,而這正是目前它們所忽視的。我們所看到的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建筑完全或者很少體現了上述理念的差別。這種理念的更深的內涵是文化的差異。比如西方人注重理性、技術、時間、透視法及個性的張揚,東方人則強調感性、情緒、自由、交流等。在現代的城市家園,我們失去的不僅僅是家鄉的小河、美麗的田野,我們失去的更多的是空間,是鄰里交流、孩子集體嬉戲的空間。
愿吳蔚們在營造自己那片天空的同時,也給我們的社會,給我們的生活和我們的家園營造更多交流、互動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