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的婚禮

我的故鄉連州保安，是一個美麗古樸的小鎮，那里的年輕人大都喜歡在節假日舉辦婚禮，如春節或者國慶或者五一等等。一般人家的婚禮雖然不及別的地方隆重鋪張，但也有諸多繁文縟節，畢竟這是老規矩。至今，我仍然記得讀中學的時候參加堂姐婚禮的情景。

婚禮在國慶舉行，但嫁妝的準備，在8月就開始進行了。冰箱、洗衣機、棉被等嫁妝早早就被購買了來，放在家里。大伯父和大伯母每天晚上飯后就開始商量婚禮籌備之事。

聽長輩們講，在他們那一代，嫁妝的準備，首選女紅。大姑娘出嫁，她得先學會做布鞋，納鞋墊。冬天是大姑娘們做布鞋的好時節，她們圍坐火爐旁，跟著大嬸大嫂們學納鞋底，針鞋面，上鞋線。嘻嘻哈哈的，一邊做，一邊談論男朋友的家境，脾氣等。還沒有出嫁，她們就得準備好12雙布鞋：自己四雙，男友四雙，雙方父母各一雙。如果遇到哪個姑娘趕著結婚，來不及做鞋了，就央求人家幫忙。大家笑她心急，批評她交了男友不早告訴，她就拿出瓜子糖果賠禮，人家也就饒了她。心靈手巧的姑娘做的布鞋特別多，嫁妝用不了的，就留給家人穿。

“姐，你有沒有做好布鞋呢?我姐夫有收到布鞋不?”忍不住拿堂姐來開玩笑。 “送了，不過他看不上。”堂姐爽快地甩了這么一句，知道堂姐的話不是真心的，就在幾天前，她剛給姐夫買了兩雙鱷魚牌皮鞋，現在還有誰穿布鞋呢?

“我以前就很會做鞋，我嫁給你伯父時，帶了一箱子新布鞋過來，我只給自己留了兩雙，給了你伯父四雙，其余的都分出去給其他人了。這布鞋，冬天穿上靠在火盆取暖，很舒服。現在幾乎都穿毛毛鞋了，它們也就成了‘文物’寄存于衣柜的某個角落里了。”大伯母回憶起了往事。

女紅中，當然少不了衣服。男女雙方起碼縫制兩套新衣服，春夏各一套。男方給女方買一條四方的紅紗巾或者圍巾，出嫁時作蓋頭用。再加一把漂亮的紅花傘。有些還給女方父母、哥弟買套新衣服。女方則要給男方買一頂軍帽，一條皮帶。自己縫做一個布袋，用衣車車一條圍裙，寓意將來子孫成群，代代繁衍。但，那只是大伯母他們那一代的事情。堂姐和姐夫兩個人一起上街各自給對方買了兩套衣服，都是當季的，不分春夏。姐夫給堂姐買了圍巾，還買了紅花傘——新娘子出門，還得要用上。堂姐沒給姐夫買軍帽，也沒縫制布袋，但是卻買了一條皮帶給姐夫——堂姐說，她得要把姐夫拴住才行。

老規矩，堂姐還得準備其他生活用具，如一把做女紅用的剪刀，梳妝打扮用的鏡子、梳子各一，臉盆、口盅、毛巾各一。兩只桶，兩個皮箱，寓意好事成雙。外加一個裝有火種的竹制火缸，一把香鏟火鉗，一套蚊帳被子等，滿堂嫁妝，樣樣齊全。這回，拗不過長輩們，堂姐一一照辦了。

備齊嫁妝，就等聘禮了。聘禮給多少，需要看雙方家長的心意或彼此的商議，例如結婚當天，男方給女方家多少斤豬肉。大米、酒水，多少只雞鴨等；聘金的數目一般要帶個九字，取個長長久久之意。當結婚的黃道吉日定好后，男方就把聘金、禮單和吉日通知一起送到女方家里，聽說姐夫給的聘金有19999元9角。

因為要做堂姐的伴娘，要送親，在結婚的前一晚上，我就來到堂姐家了，一起的還有堂姐的一群好姐妹。大伯母讓我拿出瓜子、糖果給姐妹們吃。大家的責任就是陪伴新娘在娘家度過她少女時代的最后一個夜晚。大家圍坐在一張大圓桌前，天南地北地閑聊，想像著未來的幸福生活，一臉向往。

結婚當天一早，新郎和他家的叔父兄弟，抬著酒壇，挑著豬肉、雞鴨等，來堂姐家拜過父母，一起吃早飯。此時，堂姐正在房間里，由我們陪著聊天。嫂嫂在一旁替堂姐化妝，她先是用對折的白線幫新娘夾去臉上的粗毛，洗凈后，再幫她拔去眼上的雜眉，叫白眉齊案。 “新郎還不能進去，猴急什么呢!”門外，一群人在大笑著起哄。原來新郎想進來看看堂姐，但是被外面的人給攔住了。

吉時到了，堂姐在嫂嫂的攙扶下，跪拜父母，哭著不肯出門。大伯父和伯母的眼角有些濕潤了，勸慰她好好做人，孝敬公婆，手腳勤快利索些。新娘堂姐再拜叔嬸、大哥、姑姑、阿姨等人，拜托他們好生照顧父母，他們勸新娘放心遠嫁，以后多回家走動。然后到老屋上香，拜過祖宗，派了姐妹分離利市包：兩個弟弟“大舅子”利市包，兩個嫂嫂(一個挑擔，一個攙扶)辛苦利市包(這些利市都由男方家里準備的)——這次婚禮雖然不需要挑擔的嫂嫂，但這個程序還是要有。最后由嫂嫂為新娘披上圍巾蓋頭，撐著花傘，攙扶著走出大門。“不要回頭啊!”大伯母在后面扯著嗓子喊。民間忌諱，回頭就是離婚回娘家。

此時，新郎和他的兄弟早已在門外等著。一見新娘出門，趕忙迎了上來，攙扶著上了一輛黑色的桑塔納。送親隊伍的其他人，也上了其他車。隊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以未婚的年輕女性居多，總共也就10多個人。冰箱、洗衣機等嫁妝，也被打了包，抬上了車。這些嫁妝上面放著兩小扎用紅繩捆住的柏樹枝條，寄托“柏子偏心，有子有孫”的寓意。還有兩小束蔥，也用紅紙包上，表示“夫妻通融”之意。而兩條用紅紙捆住帶葉子的甘蔗，則比喻夫妻的日子像甘蔗般甜美。

一路上，堂姐已一掃剛才的悲傷，跟新郎談笑風生起來。看著她一臉的明媚，心里不由得偷偷感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

一路順利地到達了新郎家門口，隊伍停了下來。此時大梱小相的鞭炮一起鳴放，炮聲震天，歡樂無比。“拜堂”由司儀主持唱贊儀禮程序，新郎、新娘佇立中堂，在司儀主持唱贊儀中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最后才進洞房，與其他地方的無異。

這邊，新郎家人拿出糕點糖果招待客人。客人走進走出，忙著參觀新娘的臥室和廳堂，贊新娘禮物收得多，收得好。嫂嫂用新娘家帶來的臥具，重新為堂姐鋪床，一邊鋪，一邊念叨：“禾稈悉索(像聲詞)，子孫滿寨；蚊帳上竿，生出子孫讀大學。”(注：以前鋪床用禾稈，吊蚊帳用竹竿。“索”和“寨”，“竿”和“學”，用當地土話讀才順口。)在一旁的我，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看來老規矩也真是多。

一切弄妥，開宴吃飯。新娘新郎向父母、親朋好友頻頻敬酒討利市，此情可簡省便了，惟見滿桌酒席，不得不盡吃喝談笑之樂事矣。

酒席撤去，送嫁和賀喜的親戚一一告別。華燈初上，一對新人端坐床前，屬于他們的世界，從此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