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爾賽宮軒麗的大廳里衣香鬢影,顯貴大臣命婦們竊竊私語,等候著國王陛下駕到。隨著歡快的音樂聲響起,只見“太陽王”路易十四坐著一頂中國式八抬大轎出場,身上穿著中國服裝,全場一陣驚嘆。國王的弟弟奧爾良公爵策劃的這場1700年元月舉行的“中國舞會”,開啟了一個世紀的中國風尚。
對于中國商品的欣賞,在法國從17世紀便開始發展起來,得益于荷蘭商人從遠東進口的商品。事實是法國在1697年和中國開始貿易,中國的絲綢、陶瓷和漆器很快風靡法國。
不只法國,整個歐洲都吹起了中國風。王宮里的貴婦們搖起了中國扇子,貴族家庭的客廳里如果沒有擺上幾件中國陶瓷花瓶,或者漆器家具和屏風,簡直就不能稱作客廳。英王喬治二世的兒子弗雷德里克親王則在花園里建造了一個中國寶塔。巴黎左岸“中國咖啡館”里的服務生都穿著漂亮的東方服飾來服侍客人。
不只是生活物品上的中國風格流行,孔夫子們也隨著傳教士們的書信和報告來到了歐洲。法國國王的圖書館里已經擁有超過1000卷的中文書。
歐洲的人文主義者們也紛紛贊美起自己未曾去過的國度,它的精致而優雅的文化,它開明的君主專制,人民皆過著一種有道德的純潔而田園式的生活。德國哲學家沃爾夫因為推崇中國文化,贊美儒學思想,還被普魯士政府限期離境。他的老師萊布尼茨更是死忠的“中國粉絲”。
總觀18世紀歐洲的中國熱,與地理大發現以來歐洲人崇尚異國情調有關,而中國文明的精細和雅致確實獨一無二,從器物到生活方式,都吸引著西方世界。但推動這股熱潮的,主要還是三股力量。
商人們當然功不可沒。荷蘭、英國和法國先后成立了東印度公司,他們源源不斷輸入中國商品。從商船上卸下來的茶葉、絲綢、瓷器、漆器,到了貴族和中產階級的身上、餐桌和客廳。任何商品,本身就帶著一種實用哲學和生活學說。日常生活中接觸到大量中國物品,漸漸地中國風格成為一種流行的裝飾風格。
讓西方人更加了解中國的是傳教士,包括耶穌會士、多明我會會士和方濟各會士,尤其是耶穌會士,他們對在中國傳教抱著一種更加積極的態度。1735年,根據在華傳教士的信札、報告、著述、在巴黎刊印了《中華帝國和中國韃靼志、她的地理、歷史、編年史、政治和自然》,這是一本關于中國的百科全書。出于在歐洲得到更大的支持的目的,傳教士們有意無意地美化中國形象。他們宣揚中國道德哲學的淳樸理性和政治的開明。可以說,在華傳教士塑造了一個現實與想象糅合的中國,皇帝開明仁慈,科舉考試實現了平等,那些學問出類拔萃之輩進入了國家的管理層。
傳教士們販運回歐洲的中國形象引發了哲學和宗教之爭。這正是整個啟蒙運動中的主線。啟蒙思想家們如獲至寶,他們把這個遙遠的開明帝國作為“他山之石”,用來對抗教會和所謂的神性。伏爾泰們借中國文化來攻擊歐洲政治弊端。“歐洲的王族同商人在東方所有的發現,只曉得求財富,而哲學家則在那里發現了一個新的道德與物質的世界。”在伏爾泰的名著《風俗論》里,他對中國文化的贊賞無以復加,“當你以哲學家身份去了解這個世界時,你首先把目光朝向東方,東方是一切藝術的搖籃,東方給了西方一切。”他根據元雜劇《趙氏孤兒》改編成戲劇《中國孤兒》,贊美中國文化、道德,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他的目的是諷刺歐洲的道德敗壞,希望通過贊美中國來觸動當時的法國。重農學派的魁奈借鑒了中國文化中的“道法自然”,以后更由此衍生出自由貿易學說。即便是對中國君主制度持批判態度的孟德斯鳩,也提到中國的重農政策、救荒以及勤儉的美德。
中國形象成了啟蒙運動的旗幟。這恐怕也不是傳教士們的初衷。“我們僅試圖為宗教和科學服務,但仍然毒化了我們所說的最天真無邪的內容……”留在中國的最后一名耶穌會士錢德明神父頗為傷感地說。可以說,是歐洲內部的文化焦慮和自我超越建構了一個無關中國現實的“中國形象”。當然,這個幻象很快就被打破了。18世紀下半葉,中國風便已開始退潮,馬戛爾尼訪華之后,一個更為真實的中國出現在歐洲視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