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愛后遺癥

1

我看上一雙鞋做活動打一折，350元就能拿，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舍得買。350元要讓方東洋改四個版面，追加兩幅插圖。盡管花的錢是我自己的，可想到我愛的男人在那么艱辛地打拼，我奢侈不起來。

我拼命給方東洋省錢，可他還是離開了我。

我對他傾盡所有，他卻毫無留戀地走掉。

我在找不到方東洋的夜里給他發短信，詢問他為什么離開我?我在方東洋不在的時候保留了他的毛巾和牙刷，期待他有天能重新回到我身邊。我很瘋狂地思念方東洋，我開始胡思亂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但這些挽回的不是方東洋，而是方東洋惡狠狠的短信。他說從沒見過我這么不要臉的女人。

我在很深的夜里深深絕望，想來想去我唯一做錯的就是不該愛上方東洋，不該放棄自尊地愛上他。這夜我服下九瓶喜力，才算睡去。

第二天黃昏醒來，跑去王府井買那雙鞋。結果兩周前我試穿的鞋號賣掉了，我讓服務員幫我調貨，結果整個北京都沒有這款的34碼。我腳踩著一雙35號的鞋猶豫著要不要買。大，確實是大。

2

這之后我徹底變了。先是在網上搜那雙我相中的鞋子，在搜索尋找的過程中，我看到了這個品牌的許多其他款鞋，很好，適合我的并非只有一雙;然后我又試著去看其他品牌的鞋，后來發展到包包仔褲跟時裝，然后香水化妝品首飾。

我成為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購物狂。熱衷于奮戰各大商場。我不再需要男人，不再追逐愛情。我用越來越貴的衣服把自己武裝得越來越美，越來越堅不可摧。不設防的方東洋時代已紀結束了，沒有誰再可以直擊我的肉身，我在品牌里找到了自我，這時我很好。

直到碰見梁旭。

馬曉燕是我大學校友，以前冒充過一段我的粉絲。后來考進北京電影學院編導系，成功變型成正兒八經的科班，搞得我倒成了一部野史。馬編念舊，在我被方東洋腐蝕的情變期，她多次約我去北影看電影。有時我跟馬曉燕在散場后會坐在影院外面的臺階上聊天，聊到興起，馬曉燕就跑去便利店買幾瓶啤酒，我們邊喝邊聊時光像啤酒花一樣富有激情地往后退。

我看見過很多次梁旭，他長得實在是奪目好看。所以他一出現便被我發現，我總是能看見他在我不遠處。

后來知道他上大三，拍過幾部片，沒紅是因為娛樂圈水太深。

3

我抱著賞玩的眼光在北影喝了半年啤酒。半年后的一天梁旭上來跟我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做我女朋友吧。

馬曉燕當即嗷的尖叫一聲。

我不知是在說梁旭還是在說馬曉燕:你瘋了吧?

梁旭說:怎么能證明我沒瘋?

我說:用啤酒瓶敲敲你的頭。

梁旭想都沒想抄起放在我腳旁還沒啟開的啤酒，咣的一聲把瓶肚擲在了自己的腦門上。伴隨酒瓶撞碎的悶響，血和啤酒沫濃濃地從梁旭迷人的臉上流了下來。這次不僅僅是馬曉燕在尖叫了，周圍的姑娘們都喊了起來。

我有點惱怒有點窘，沖梁旭說:你瘋了。說完離開了北影。

這之后我就常常跟梁旭狹路相逢。我在北京沒什么多余的朋友，去找馬曉燕是我除了購物僅有的娛樂活動。北影那么大，可每次一去梁旭就出現。梁旭一出現就讓我做他女朋友。我很討厭這小子的肆無忌憚，他一來我就走，直到煩不勝煩才預備告訴他長得好也不是所向披靡。

我說:我對你沒興趣，你該去干點別的，跟廣告商套磁或者找個女制片用用美人計。

梁旭說:給我個機會，我打印了密密麻麻你六頁的履歷，你該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

我說:我的經歷只有一句話，一個酗酒的女文青。

梁旭說:我不知道方東洋把你傷害得有多深，才讓你對我這么充滿戒備。

聽完這句我又轉身走了。

下次再碰見梁旭他改了口:那么，讓我做你的情人吧。他這樣說。

這是個頗有趣味的改口，我饒有興趣地問他:那么，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和我做愛。梁旭說。

然后呢?我問他。

再做愛。梁旭說。

聽完這句我照例走了。

又一次碰見梁旭他說:好吧，我坦白。我知道你是一個作家，正在寫劇本，你也知道我是個演員，我一直很想紅。我希望你能幫我，而我除了能夠愛你實在拿不出別的來。

我欣賞誠實的人，于是也坦白說:我是寫過劇本，那都是為了生活，我連肚子都填不飽，別提認識什么導演，我幫不了你。

梁旭竟然笑了，看了一眼我的手包，說你們這些腕兒，都是這樣拒絕我們這些小人物的。

我又走了，他又不斷地找我，居然找到了我家。

女人是一種揮發型的動物，欲望、激情、美麗都會消耗，在我拼命掙錢的這段時間，變得有些掩飾不住的干澀。我跟本能在死撐，有些違抗天意地認為我能獨處。梁旭有天拿著花兒又出現在我家樓下時，我想算啦，性愛分離也不是不可以。我讓他上了樓。

梁旭成了我的情人。

4

我就此把馬曉燕拋棄了，以后的電影都是梁旭陪著看。酒是梁旭陪著喝，喝完還有愛做。梁旭勤勞又稱職，在我失眠的夜里從薊門橋騎車到五棵松給我一次次送安定;戒了我不愛吃的牡蠣，改吃我喜歡的生牛肉;打扮得英武飛揚陪我參加老同學的婚禮;用在酷暑穿棉衣拍的羽絨服廣告費給我買口紅;甚至在跟我分開的時候用我喜歡的那款植物香水。只是個情人，這些足夠了。

下來我沉湎于梁旭帶來的不揪心愛意里，靈感大發，應邀寫了很多小說，存折上的數字數月間增長了兩位。

這些喜悅的情緒跟我以往的愛情不一樣。我如此適應梁旭，我怕我終究有天適應不了離開他。

大概還有方東洋讓我情場受傷，引來事業春風吹的原因。這期間我的一篇兩萬字的小說，竟被某導演看中，以若干版稅買下要改編成劇本投拍，并且劇本的改編權也授予我。

我花了兩周時間摩拳擦掌完工，因為這次近距離直面上層管理者，我有了推薦演員的權利。

想到梁旭日常對我不錯，我們性生活也美滿，盡管他紅后我們之間差不多氣數已盡，可念及他的好，想到長痛不如短痛，我還是跟導演推薦了他演男一。導演看過梁旭拍的廣告，爽快地讓他去試鏡。我把這件事告訴梁旭，梁旭開心地抱起我甩上了天。

5

世事無常。就在我最春風得意的時候，居然發生了一起車禍，很嚴重。我送另一個稿子去影視公司的時候車撞了。司機當場斃命，而我，幾乎導致失明。

我在醫院昏睡了四周，醒來的時候眼睛上蒙著紗。面前洋溢著熟悉的植物香水味，梁旭走了調的喜悅聲:你醒了你醒了!

我感到輕飄飄的，像夢一場，渾身沒有知覺，只有一點點的意識告訴我:我還在這個世界。跟前還有一個人，叫梁旭。過去很久我才知道梁旭為了陪在我身邊，沒有去試鏡，而那邊導演已經定了別人，影片開拍。我氣得大罵梁旭，說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為什么不去試鏡?你在醫院待著你能實現自己的理想嗎，我死不了也被你氣死!你當初為什么跟我好的，你忘了嗎?

梁旭抱著我居然笑了起來。他攬住掙扎的我，說他好開心，開心我活過來，可以像從前那樣惡狠狠地大罵他，他說他真怕我再也醒不過來，我睡著的這些日子他比死了還難受，他說一想到要失去我，他做什么都沒有了意義。他說你不在了，我的理想還實現給誰看?

我感到心里硬生生地疼起來。梁旭的眼淚流到了我的脖子里，我感到我的心懷防線盡失，我覺得我就要愛上梁旭了，我已經在愛他了。

可理智告訴我不能這樣。我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疼，連方東洋一個胖子我都留不住，何況現在失去一雙眼，我憑什么留住梁旭?我不能愛他，我不能夠愛他!

沒想到方東洋竟然會來看我。他拎了很多水果，局促地放在我的床頭柜上滾了一地。這天梁旭不在，方東洋說了很多。聽到最后我才知道他轉行了，現在不做編輯做影視，我才知道我的好幾個小說竟然分別被人看中要改編成電影。方東洋正是為此而來，希望我顧念舊情把拍攝權賣給他們公司。他竟然說起了舊情。

他竟然厚顏無恥地說起了舊情。

方東洋說其實他一直很愛我，一年前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使他離我而去，但這并沒讓他忘了我。

忽然間我聞到門外傳來一股熟悉極了的植物香水味。

我對絮絮叨叨說愛我的方東洋說:請你吻我。

方東洋明顯地愣住，反問我說什么?

我說:請你深深地吻我。

這可是禽獸方東洋的拿手戲，他一抬身子便把頭湊了上來，堵住我的嘴。

然后是托盤掉地玻璃藥瓶震裂的刺耳噪聲，護士小姐的尖叫，梁旭沖過來使勁地扳開碩大的方東洋，他打他他還手。醫生護士亂成一團拉開他。

梁旭瘋了一樣罵方東洋:你這個禽獸，你傷害她還不夠嗎?你還回來干什么?我不許你碰她，我不許你碰她!你休想再接近她!

醫生告訴過我不能流淚，我不想瞎，拼命忍住。可眼睛上還是忍不住火辣辣的刺痛，眼淚擋不住地掉出來。

梁旭健壯英俊，可并不擅長打架，這天沒少挨方東洋的拳頭。醫生遣散了他們，我一直在紗布里哭。在我不如意的少年時代我渴望成功，我希望有天我能像個明星熠熠生輝，閃爍在所有故人的眼中。這個璀璨的夢失色后我開始不知疲倦地尋找愛。被傷害，被折磨，直到害怕，再逃避。

我不敢接受梁旭的愛情。我怕有天我像失水的水仙一樣枯萎不堪。

直到我發現，我們已經惺惺相惜。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在我發生車禍的那條馬路上，跟方東洋打完架的梁旭發生了另一起車禍，他死了。梁旭死后我的眼睛奇跡般好起來。我再也沒有見過方東洋，我能看見了，可我卻再看不見梁旭。

人生如戲，我們都將時日不多，確定這是個夢后我決定接受梁旭。接受這場愛里的所有未知。

不久之后，我的眼睛，竟真的好了。(責編:丫丫 cy627@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