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想與現實的沖突

摘要:本文使用結構主義分析語言元素及其結構關系的方法，分析了曼斯菲爾德的一系列短篇小說，從人物、行為、結果三方面，考證了其作品中真正起作用的元素，并總結了這些元素的相互關系，從而找出了曼斯菲爾德短篇小說的深層結構。

關鍵詞:曼斯菲爾德;人物形象;臆想;現實

歌德在1827年與愛倫坡的談話中，第一次界定了短篇小說的定義，稱:“它是發生的一個聞所未聞的事件。”[1]從這個定義看來，一個短篇小說應包含一整個事件并且是單個事件的內容:事件的人物(通常只有一個主要人物)、事件的經過(通常是人物的行為，即他或她做了什么，以及事件的結果)。由此看來，短篇小說可以提取成一個并不復雜的句子:誰，做了什么，結果怎么樣。我們可以暫時把它們稱為短篇小說的三個基本元素:人物素、行為素、結果素。借由這個方法，我們可以分析一下二十世紀英國短篇小說女作家凱瑟琳·曼斯菲爾德的作品，探究其作品的基本構架，即在她的作品中這些元素具體是哪些內容，作品中還有沒有其他元素，以及這些元素是如何組成作品結構的，最后提取出她作品的深層結構。

作為一個女性作家，曼斯菲爾德選擇作品人物及描寫這些人物的手法都十分有特點。在她作品的主要人物中，女性形象占了絕大多數，間有少量的男性形象及孩童形象，每一類形象的塑造都有其深意。

首先，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生活貧苦的年輕姑娘或中年婦女，她們出身低微，需要出門工作以求溫飽。受過一點教育的有可能成為教師，如《唱歌課》中的梅朵思小姐;不過更大的可能是一直在奔忙求職的路上，前途渺茫，如《求職女》中的姑娘、《莫思小姐的一天》中的莫思小姐。而沒有受過教育的，或者成為女工，如《羅莎貝爾驚夢記》中的羅莎貝爾;或者徹底無路可走，上街乞討，如《一杯茶》中的貧苦姑娘。還有一種女性形象，是富裕家庭的女孩子及少婦們，她們衣食無憂，心中充滿了對生活的美好幻想，如《花園茶會》中的喬斯小姐、《幸福》中的貝莎·楊。這兩類形象的生活狀況和社會地位，也是她們即將發生的行動的導火線。

除了女性形象外，曼斯菲爾德還用心地塑造了一系列孩童形象作為作品的主人公，她對這些小孩子沒有進行性別上的區分，而是把他們當成一類心靈純凈、沒有被大人的社會污染的整體來塑造的，如《小姑娘》中的小女孩、《陽陽和亮亮》中的陽陽、《六便士》中的小迪基等。

另外，曼斯菲爾德以女性的眼光塑造了一系列男性形象，其中少數在作品中成為主人公，如《蒼蠅》中失去兒子的伍德菲爾德老先生、《理想家庭》中家庭關系冷漠的尼夫老先生、《雷金納德的一天》中與妻子和現實格格不入的雷金納德等等，他們生活無憂而精神孤獨;其余的男性形象大都是作品中的配角，或者自私自戀，或者心存美好。也有如女性般心懷美好愛情的男主人公，如《畫冊》中的年輕畫家等，他們出身低微，但也有追求愛情的美好情懷。無論形象如何，男性形象的所作所為——多指對女主人公所做的事情——對故事情節的發展起了很大的作用。

曼斯菲爾德筆下的人物大體上可分為以上幾種，他們的性別和身份為接下來的“事件經過”——作品的行為素——提供了發生的可能性。一無所有的姑娘想要找到一個好工作，擁有體面的身份和美麗的愛情;衣食無憂的貴婦們幻想美好的愛情和家庭;男人們覺得自己能夠取得想要的成功，而陷入愛情的人們想象著愛情的美好;小孩子們在自己的腦海中描繪著理想中的大人世界的樣子……根據以上的形象分類，我們可以提取出她小說中的主要事件:

⑴貧苦的莫斯小姐，希望能找到維持溫飽的工作，但是接連碰壁之后走向墮落。

⑵貧窮的羅莎貝爾，遇到了以為陪同女友買帽子的輕佻男人，幻想著自己能有體面的身份和美好的愛情。

⑶富裕的貝莎·楊，認為自己生活在美滿的婚姻生活中，最后卻發現丈夫和女友有私情。

⑷喬斯小姐，懷著美好的愿望探望貧民區的人，發現了巨大的階級差距。

⑸小姑娘認為爸爸很可怕，但后來原諒了爸爸對她的懲罰并體諒了爸爸的辛苦。

⑹陽陽覺得宴會布置和糖果房子十分美麗，但大人們的宴會過后這一切都被破壞了。

⑺伍德菲爾德先生以為自己的事業發達生活美滿，但被迫想起了唯一的兒子死去這一痛苦的事實。

……

我們從這些不同的行為中，可以提取出這樣一類詞語:希望、認為、覺得、以為……這表明作品中的主人公的行為雖然各有不同，但無一例外都或多或少有一個想當然的世界——好工作、美麗的宴會、幸福的婚姻、甜美的愛情，甚至有點可怕的大人世界等等。于是，我們就提取出了小說中的一個重要的行為素想象，或者更確切一點:臆想。

把這個行為素“代入”其他作品，我們發現它仍舊有效。《第一次舞會》中的姑娘臆想這即將到來的舞會生涯，布里爾小姐臆想著自己年輕有時髦，雷金納德臆想著自己十分受上流社會歡迎，等等。這里的臆想，可以是自戀者的主觀想象，如雷金納德;也可以是不幸者的自我催眠，如布里爾小姐;也可以是未接觸社會的人心中對社會的美好想象，等等。總之，是主人公頭腦中設定的一個理想中的世界，這個世界來自于窮苦的主人公對幸福生活的向往，來自于小孩子們不被污染的心靈，來自對現有富裕生活的滿足，等等。雖然作品中主人公的身份和性格千差萬別，但無一例外都有這樣一個臆想中的理想世界。因此，臆想是曼斯菲爾德作品中最重要的行為素。

作為結果素，在曼斯菲爾德的作品中，就體現為臆想世界的遭遇，我們可以分析一下曼斯菲爾德小說的結局:

⑴見到了真實的貧民區后，巨大的貧富差距讓喬斯小姐難以接受。

⑵陽陽的美麗宴會和糖果房子被大人們毀壞。

⑶《蒔蘿泡菜》中女主人公對愛情的回想被男友的自私指責無情地破壞了。

⑷貝莎·楊發現丈夫和自己女友的私情。

⑸布里爾小姐被兩個年輕人嘲笑。

⑹《鴿子先生和夫人》中男人美好真誠的愛情最終戰勝了臆想中的“對手”而成功。

⑺第一次參加舞會的姑娘對往后所有舞會的美好期望被中年男人一針見血地破壞了。

……

我們可以看到，臆想的世界無一例外地遭到了破壞。那么，破壞這一世界的背后力量是什么呢?我們所看到的具體事件有:巨大的貧富落差、成人社會的復雜可怕、男人們的自私虛偽，或者正相反，是真實美好的愛情和親情。經過比較我們發現，這些都是生活中的真實存在，是原始的真實的生活，是赤裸裸的現實。即，一個人或一件事把現實帶進了臆想世界，人物的理想遭到了沖擊，臆想世界的根基動搖了。這些真實存在的現實一旦進入了臆想世界，就導致了這一世界無可避免地被瓦解。在臆想之外，現實的介入并最終勝利，在曼斯菲爾德的小說中也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正是這一元素才促成了文章最終的結果，因此，“現實的勝利”就可以成為她小說的結果素。

因此，我們可以總結出，在曼斯菲爾德的小說中，各種各樣的人物，根據身份地位的不同，臆想出了一個想當然的世界，后來現實介入了這一世界并取得了勝利，臆想世界被瓦解了。人物、臆想、現實的勝利是她小說中的三個中心元素;這三個元素中，人物和臆想是相續關系。我們可以提取出:什么樣的誰，他有什么樣的身份地位，以此為出發點就會勾勒出什么樣的臆想世界。臆想和現實是相互沖突的關系，臆想排斥現實，現實瓦解理想世界。人物、臆想、現實的勝利三者的相互關系，就構成了曼斯菲爾德小說的中心結構。

注釋:

[1] [德]艾克曼輯錄:《歌德談話錄》，朱光潛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78年版，第8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