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張愛玲用色彩表現人物的手法是普通的,而她對于色彩的運用是獨特的。她因人設色,不同性格的人賦予了不同色彩的服飾;她用萬紫千紅的色彩,展現女性糾纏不清的內心情感世界;她通過各種色彩的交織、變換、疊加,表現人物的各種心理狀況;她運用色彩的象征意義,暗示人物的命運和事態的發展;她通過不同的色彩,展示了具有鮮明民族地方特色的服飾。
[關鍵詞]張愛玲 《傳奇》 色彩語言 運用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9)08-0086-01
張愛玲是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中國文壇上一位獨步奇峰的女作家,她“幾乎在一夜之間,成為當時文壇富有傳奇色彩的著名作家”。張愛玲的小說之所以散發著迷人的光彩,不僅因為她能夠用小說真實地表現她所處的那個時代的世俗人情,更由于她有著過人的藝術創作手法——這是一種融合了繪畫和文學兩種藝術形式的別具一格的藝術手法。
張愛玲正是通過不同色彩的對比協調,來進行渲染、鋪引,使文字具有了暗示力。色彩使文字鮮活明晰,有切實可感的形象,張愛玲深知它的作用。雖然色彩只是一道調味劑,但張愛玲卻能用它讓讀者感受到色彩背后深藏的鮮活人物,或是人物性格,或是人物命運等的另一
個意義。
一、以色現人
身為小資女人,張愛玲深諳女性衣飾的色彩運用之道。她用畫筆直接給那些小說中的女性們涂抹色彩,色彩艷麗點的便有了熱烈的性格特征,色彩純凈點的便絕不會出現熱情奔放的個性。
“小寒穿著孔雀藍襯衫與白褲子,孔雀藍的襯衫消失在孔雀藍的夜里。”(《心經》)
青春少女許小寒才二十歲,正是花樣年華,卻陷入了一場畸形的愛戀之中。張愛玲在給了她本應有的純潔的白的同時,又給了她飽含內蘊的孔雀藍。少女無邊際的憂傷從孔雀藍里流溢出來,卻不能得到回應,最終只能消失。
“她已經把衣服穿好了,是一件棗紅色的,但是蜜秋兒太太一向穿慣了黑,她的個性里大量吸入了一般受禮謹嚴的寡婦們的黑沉的氣氛,隨便她穿什么顏色的衣服,總似乎是一身黑。”(《沉香屑——第二爐香》)
蜜秋兒太太早年就守寡,黑色是多數寡婦的選擇,在某種程度上向他人傳達一種信息——她是保守,傳統的。由于自身的遭遇,蜜秋兒太太過分呵護自己的女兒,甚至連報紙也要自己先過目。正是她的這種“黑色”性格,間接影響到她兩個女兒的婚姻。
不少的作家運用色彩一般習慣于采用社會約定俗成的特定的象征意義,如青、藍、黑是冷色調,給人以冰涼感,紅、黃是暖色調,讓人感覺溫暖而熱烈;黑色代表罪惡,藍色代表憂郁,紅色代表熱情,白色代表純潔。張愛玲不習慣這種單調的色彩運用,她以畫家的眼光把傳統性和自創性結合起來,把自己獨到的對色彩的理解傾注到小說中的人物身上,讓我們真正見識了“以色現人”的色彩運用技巧。
二、以色展情
色彩因為它負載著人們的生活體驗,所以能展示人物情感。張愛玲切身體會著“女為悅己者容”的那種心理情感,因此,她作品中的萬紫千紅便難以避免和女性們的情感心聲糾纏不清,當主人公內心情感發生變化時,色彩也隨之變化。
“耳朵上戴了二寸來長的玻璃翡翠寶塔墜子,又換上了蘋果綠喬琪紗旗袍,高領圈,荷葉邊袖子,腰以下是半西式的百褶裙。”(《金鎖記》)
此時,姜長安已是年近三十、抽著鴉片的老姑娘了。張愛玲給第一次約會的她描繪上了蘋果綠。因為綠色就是生命,就是希望。這蘋果綠表達了長安在內心深處對愛情、對幸福的向往和希翼。可是張愛玲并沒有讓長安繼續擁有這份“希望”。很快,蘋果綠就消褪了。
“長安悄悄地走下樓去,玄色花繡鞋與白絲襪停留在日色昏黃的樓梯上。停一會,又上去了。”(《金鎖記》)
玄色和白色毫不留情地宣告了長安泡沫般的戀情的破碎。這時的長安,沒有了愛情,心情是玄色的。長安送走是她這一輩子僅有的愛與希望。從蘋果綠到玄色、白色,由希望到失望,長安一路走來的情感曲折就由這幾種色彩覆蓋了。
顏色影響著我們,把我們帶到特殊的思想感情當中。紅色讓人喜悅,綠色讓人希望,黑色讓人恐怖,灰色讓人消極……在張愛玲的筆下,色彩就是感情,感情就是色彩,色彩和感情猶如水乳交融,她用不同的色彩表現人物的不同情感,哪些是色彩的字眼,哪些是感情的字眼,又有誰能分得清呢。
三、以色看心
張愛玲用色彩語言表現人物的心理狀態,她在描寫人物的心理活動、心靈交流時,也不例外地采用了色彩語言。通過色彩的對比、變換和堆砌,來展示人物的各種心理狀態。
“愫細也不睬她,自去換上了一件黑沙便服,又用一條黑色‘蕾絲’網巾,束上她的黃頭發。”(《沉香屑——第二爐香》)
不論是在中國,還是在國外,黑色代表著死亡與終結。愫細在新婚之夜穿上了黑紗便衣,她之所以這樣穿著,是因為她心中的“完美”丈夫羅杰,今晚的表現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她對他失去了信心,黑色就是她失望(在某種程度上也可說是絕望)的心境。
張愛玲筆下的人物心理描寫不一定是直白的,幾乎不用“痛苦”、“憂郁”、“煩惱”、“開心”……,這些詞匯,僅僅是紅、黃、藍、綠、青、橙、紫、黑、白的對比協調就將人物的各色心理狀態展露無疑,她讓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豐富且變幻莫測的人物心理世界。
四、以色示運
在作品中,張愛玲不僅用色彩來表現人物的性格、感情、心理活動,而且還不動聲色地通過色彩的變換、對比來展示人物的命運,暗示事態的發展。
“她扭過身去找手絹子,羅杰看著她,她肋下汗濕了一大片,背上也汗溻了,棗紅色的衣衫變了黑色的。”(《沉香屑——第二爐香》)
女兒結婚的大好日子,應當喜慶,怎能出現黑色。而羅杰恰恰發現了她的棗紅色的衣服變成了黑色,暖色的棗紅變成了冷冷的、沉悶的黑色,色彩不經意的轉變預示著故事悲劇色彩的出現——女兒在新婚之夜出走,要求離婚,而女婿最終走向死亡。棗紅和黑這小小的色彩轉變,人物的命運就在悄無聲息中改變。
張愛玲文章中的這種色彩變換,這就好比是作家在文章中埋下的伏筆,在新婚當天出現的黑色預示了這段婚姻的終結。她的這種色彩上的一個變化與“柳暗花明又一村”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她筆下色彩的轉換大多預示著悲劇的發生。
五、以色代國
色彩是一種視覺性和感知性都相當強的東西。色彩除了本身象征著一些固定意義外,還和一定的地域文化有著一定的聯系,這就使色彩的運用有了地方和民族這種區別。張愛玲在給小說中的女性衣飾描繪色彩時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她將具有中國特色的色彩運用和具有印度民族性的色彩運用區分開來。
“她把兩手抄在青蓮色的舊綢夾襖里,下面系著明油綠褲子。”(《金鎖記》)
“她穿著一件曳地長袍,是最鮮辣的潮濕的綠色,沾著什么就染綠了。她略略移動了一步,仿佛她剛才所占有的空氣上便留著個綠跡子。衣服似乎做得太小了,兩邊迸開一寸半的裂縫,用綠緞帶十字交叉一路絡了起來,露出里面深粉紅的襯裙。”(《紅玫瑰與白玫瑰》)
中國人喜歡大紅大綠,張愛玲把中國人的喜好和特性結合起來,于是,便形成了其小說中女性衣飾色彩運用的中國色系:紅、藍、綠。紅色意味著熱情、團結,綠色意味著健康、希望、向上,而藍色則是相當內斂的一種色彩,它顯得樸實、沉穩、可靠。寶藍配蘋果綠,松花色配大紅,蔥綠配桃紅,這種參差的對照,極富民族氣息,這也是張愛玲運用色彩語言的特色之一。
于青曾經這樣點評:“《傳奇》小說里,最令人觸目的莫過于作者濃彩重筆的戲劇色調。讀《傳奇》如觀戲劇,人物帶著作者給它披上的彩色華衣,觸目驚心地打你面前掠過,掠過后便過目不忘,因為那些色彩過于濃烈、犯沖,對比強烈。無論冷調、熱調、明調、暗調,都能讓你透過方塊字感受到它傳達的冷暖明暗。”這些都說明了張愛玲對于色彩語言的嫻熟運用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本《傳奇》是說不盡的,而《傳奇》中的色彩語言也是說不盡的。從它的問世到如今,無人不為它的奇特的思想,奇特的藝術所驚嘆,它恰如現代文學史上一個不可理喻的“奇跡”。
[參考文獻]
[1]子通、亦清主編:《張愛玲評說六十年》,中國華僑出版社2001年8月版。
[2]張愛玲:《傳奇》,湖南文藝出版社2003年4月版。
[3]張愛玲:《張愛玲文集》,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7月版。
[4]陳子善:《紅玫瑰與白玫瑰》,經濟日報出版社2000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