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異化”問題——讀《“異化”的三個層次》

［中圖分類號］B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9)08－0140－02

異化問題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有重要的地位。在西方哲學史上對異化做出認真討論的是費希特和黑格爾等人，雖然他們是在概念思維自身發展的意義上來談異化的，認為異化是自我意識或者絕對精神發展的階段性產物，異化最后必然被超越。后面這一點和馬克思的觀點是相似的，這一點也正是馬克思對資本主義進行批評的重要突破口。馬克思認為在資本主義時代人的異化前所未有的深重，達到人類發展史上所能達到的最高限度，人在資本主義時代被異化為物，人的自由被物所遮蓋。在馬克思早期的文獻《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他就詳盡地對異化問題進行了分析，從異化勞動的四重規定來對異化勞動的異化進行全面的揭示：勞動者與自己勞動的產品之間的異化、勞動者與勞動的自然對象之間的異化、勞動者與體現類的自主自愿的活動本身之間的異化、勞動者與他人之間的異化。馬克思進一步闡述，資本主義發展的必然結果就是共產主義對資本主義的超越，在那時人的異化將不再出現，人是高度自由自在的。但現在面臨的問題是，在資本主義還未被代替，還在共產主義發展初期的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異化問題以怎樣的面目出現，社會主義階段有沒有人的異化問題？如果有的話又該以何種態度來對待異化這個資本主義時代遺留下來而又尚未解決的問題？

針對這個問題我們有兩條路都可以走：重讀馬克思的文獻，從馬克思主義的經典文本中找出關于異化的探討，然后對異化問題進行闡釋；或者就是對異化重新進行定義，對異化概念本身進行新的定義探討。前面一條道路容易陷入本本主義的泥潭，后面一條道路容易背離馬克思主義的思想。筆者當然沒有對馬克思主義原著精讀的深厚功底，現僅就當代學者的討論發表一點個人的見解。

劉森林在《“異化”的三個層次》一文中認為異化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來討論：“一是對他者的掌握與占有——伴隨著世俗化的不斷深入，這種掌握與占有也愈來愈表現為對世俗性存在(主要是物化的財富)的掌握與占有；二是建立在自身內在性潛能的充分實現上的自主性的獲得與保持；三是與先驗主體直接相關的主體的純粹或先驗維度的充分展現，依靠這種展現，主體能夠在自身內部發掘出并建立起自己生命的意義”。在這種現代性主體哲學的思想理論解釋之下，劉森林對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異化思想進行了大幅度的修正，認為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所談的異化是在他的理論中的第一個層次上來談的，即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所談的異化只是在物對人的統治這個層次上來談的，除此而外還有如他所言的另外兩個方面的異化。但馬克思一直強調他所討論的人不是脫離社會的抽象的人，而是在具體的社會關系中存在的具有實踐意義的人，且對人的本質的定義為：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總和。就算馬克思有關于個體自己相對于自身異化的思想，即人在自身本質力量外化時伴隨的異化，但更為嚴重的問題是馬克思是否承認先驗主體這個概念，馬克思是否承認“主體的純粹或先驗維度”？馬克思的哲學是一種實踐哲學，馬克思是否承認先驗主體這樣一個康德色彩極為濃厚的哲學概念？這樣看來，我們不妨把劉森林的“異化的三個層次”理論理解為對異化概念所作解釋采取了第二種方式，也就是在對異化理論的當代闡釋中，在馬克思的基礎上加入非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從而對異化概念作出一種新的解釋。這當然還只是問題的背景條件，下面來看看這種理論闡釋所面對的具體問題。

首先，從“異化”這個詞本身來看異化的問題。馬克思是反對傳統的形而上學的，他所強調的是一種實踐本體論哲學，一切的問題都是在實踐的意義上才能成立的，而傳統形而上學對于本體存在者的討論則被馬克思踢出他的哲學論域。但是他對于異化概念的提出卻與傳統的形而上學有種聯系：就是對于本質規定性的肯定。異化概念的提出就是設定有一種非異化的狀態的存在，這種非異化狀態才是本真狀態。弗洛姆在《馬克思關于人的概念》一書中說：“在馬克思看來，和黑格爾的看法一樣，異化概念植基于存在和本質區別之上，植基于這樣一個事實之上：人的存在與他的本質疏遠，人在事實上不是他潛在地是的那個樣子，或者換句話說，人不是他應當成為的那個樣子，而他應當成為他可能成為的那個樣子”。從這種對于本質存在的預設就可以看出馬克思哲學和西方傳統割不斷的聯系。進一步而言，從這種異化的本真狀態的“可能”過渡到“應該”同時也和康德關于這個問題的討論極為相近，康德也在“可能”和“應該”之間毫不猶豫地劃上了一個等號。對于馬克思異化思想的這種分析并不是要否認異化的存在(像薩特這樣主張“存在先于本質”的思想家也在其《辨證理性批判》中專門討論異化問題)，而是要先理清異化思想本身，看清楚在何種意義上再來談異化問題。

第二個問題是：從異化的物質層面來講，馬克思認為在資本主義時代異化的產生是生產資料的私有制和物質資料的不充裕，這兩個條件就導致物對人(工人)的統治，造成人(工人)的異化，同時也造成資產階級的異化。因為對于物的極端信仰使物上升到神的高度，導致物對人的遮蔽，造成物對人的統治。在這一點上劉森林的解釋和馬克思的觀點是一致的，在薩特對馬克思的解釋中這種物質的匱乏也被認為是異化產生的前提，他在《辨證理性批判》中說：“人類的總體發展，至少迄今為止，一向是在同匱乏作艱難的斗爭。因此在每一個層次上已定的和社會化的物質化的消極行動的基礎就會轉變成匱乏的原始結構，最初的統一性通過人會逆到物，又通過物回到人”。對于這個層次上異化的克服，馬克思設想了在未來的共產主義社會的物質的極大豐富，在這種極大豐富的基礎上實行按需分配，勞動不再是謀生的手段，而是人的自由自在的本質體現這種途徑來實現的。這個問題可以這樣分析：在何種程度上物質才算極大的富？馬克思自己也說在資本主義時期所生產的財富比前資本主義時代生產的財富的總和還多，就算考慮到現代社會人口的膨脹，但如果就純粹拿平均財富占有量來算的話，現代人的物質財富平均占有量也是前資本主義時代所無法比擬的，但我們的平均生活狀況不見得就改進了多少，反而恰如馬克思所看到的，在這樣一個物質財富膨脹的時代卻是財富占有的極端分化。當然馬克思將這歸結到生產資料的私有制，歸結到財富分配的不公，這恰好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人作為具體的感性存在者的欲望的無限性，且人類的物質財富的增長往往跟不上人類欲望的增長。那么在這樣一個“人欲無厭”的前提下，如何達到所謂的物質財富的極大豐富？最大化地擴大物質財富的生產單方面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因為如果人欲和物質財富同比例地增長，那么追求物質財富的極大豐富無疑是夸父追日，永無止境。那么惟一的途徑似乎很遺憾地降落到對人自身欲望的限制上面。這種限制不可能來自外界，因為外界的限制是人不自由的最大障礙，是異化產生的根源，也是導致專制主義和集權主義最為合理的借口。所以這種“限制”只能“反求諸己”。在盡力地擴大物質財富的生產、努力使社會財富的最大化的同時，人對自身的欲望進行合理的限制，這樣才是解決人對于物的異化的合理方式。

當然，這還遺留了關于所有制這個在馬克思革命思想中的具有重要意義的問題。資本主義私有制轉化成共產主義或社會主義公有制就能解決人對于物的異化問題嗎？很顯然在這種簡單的假設是很值得推敲的。因為所有制是建立在需求的基礎上的，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是建立在個人對生產資料的需求之上的，沒有了這種個人需求，生產資料的私有制就失去存在的基礎；共產主義或者社會主義的生產資料公有制是同樣是建立在對生產資料的需求之上的，不過這種需求是從人類全體的角度來對待的，但這兒還是預設了公共對生產資料的需求，沒有這種需求公有制的建立同樣就失去其基礎。在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條件下，對個人需求的解釋很容易給出，就是現實的個人的對于物質財富的欲望。那么生產資料公有制所依賴公共需求該如何界定？是每個個體人的需求簡單相加嗎？建立在這種公有制基礎上的公共權力該如何合理的運用？這完全依賴于對于公共需求的界定，這種難以界定勢必給問題的解決帶來極大的困難。在這兒對于問題的解決又不可避免地回溯到對于個體“內求諸己”的自我要求。因為，物質和欲望的同比例增長不可能解決物質的匱乏問題，也就不可能解決物對于人的異化問題。要從根源上解決這個問題，不管是對于作為私有制基礎的個人需求，還是對于作為公有制基礎的公共需求，就必須進行必要的限制，以尋求在物質供給和需求方面的一個平衡點，在這樣一個平衡點上對于個體的欲望進行合理限制就更具有操作性，且更具有基礎性。當然，私有制的極端發展而不予以合理的限制，就會同這個平衡點愈來愈遠，甚至背道而馳。馬克思在這層意義上對私有制進行否定，提出一種更為激進的公有制設想，這當然具有其合理的地方，但這種片面的對所有制的強調對于社會問題的解決還是過于單薄。

最后，再來看一下劉森林所談的第二個異化和第三異化。劉森林所言的第二個異化，即個體在自身內在潛能的充分實現時的自我迷失，正是他所說的“一種現代性的生存映象，而且只有在現代性思維中才能被映象出來”。這個問題的出現是相當晚近的事情，休謨在《人性論》中首次提出“是”與“應當”的區分時就預示著這種個體的自我迷失。因為在現代這個個人原子式的社會，傳統的各種聯系被弱化到赤裸裸的地步，人的存在不再是作為整體的部分而出現，正是這種人與社會的分裂造成了現代人的自我迷失。但對于第三個異化，即現實個人與先驗主體之間的分離，這是劉森林對馬克思思想的一種康德式的改造，這也就不可避免的涉及到先驗主體的自由問題，要解決這個問題就不太可能再在物質的極大豐富的層面上來談了。對于現實個體與純粹先驗個體之間的這種內在聯系的解決只有求助于個人的內在信仰或自由意志，這種對于先驗個體的信仰也只能是建立在人的先驗自由的基礎上，這樣就又回到對于個體“內求諸己”的要求上了。

劉森林雖然還在第一個異化層面的意義上保留了馬克思所討論的異化問題，但對第二個和第三個層面的異化進行梳理的話就會發現異化的癥結何在，加上對于第一個層面異化的詳細討論就可以看出對于異化的超越不能再用傳統馬克思思想來超越了，必須重新來考慮異化的基礎性問題，就是對于個體人內在自由的內求。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2］《國外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問題》，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版。

［3］薩特：《辨證理性批判》，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年版。

［4］康德：《純粹理性批判》，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

［5］弗洛姆：《馬克思關于人的概念》。

［6］John#8226;Rawls：《Lectures on History of Moral Philiosophy》(第3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