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18日,受邀約朝禮南華寺,10點45分,仿如夢時,隨機箭發廣州。
春日和風,南華在即,樹茂林碧,心凈無染。看山不是山,看云不是云。臺灣覺凈法師指山曰蓮。順指望去,“果真!”我們恰在蓮心中央。驚喜回望,幾片蓮瓣飄遠;轉首時,朵朵蓮花飛來;凝神間,一尊佛像倏忽移去……
山中國道,寬闊平坦。遙見塔尖入云,忽已近廊下山門,幽納逸出。好一個心中的華藏,近在眼前。抬頭望,門楣:曹溪橫亙,下直指南華禪寺。門右立匾:庾嶺繼東山法脈。門脊兩端柏松謙謙;后庭老虬遒勁迴天。
1934年,已是九十五歲的虛云老和尚一路一山一寺肅整修建,并重建諸多祖庭道場。云公初到南華寺,“殿宇已傾,房屋破壞,只得蓋搭葵篷竹屋以住眾。而諸方來客達數百人。粵韶官紳眷屬多來隨喜,皈依甚眾。冬月十七日結壇正殿,入夜說菩薩戒時,虎來皈依,予為其說戒,馴然而去。”(摘自《云公大事記自錄》)更有白狐傳說:1936年(歲次丙子九十七歲),虛云老和尚在南華寺放春期戒壇。三壇畢,將解界,曹溪駐防軍第十六團團長林國賡,送來一頭毛澤光潤的白狐,對老和尚說:這狐來歷頗奇,初于廣州白云山被打獵的人所捕獲。后來廣州拆城,開馬路,該狐從城垣逃出,又被捕。吾友以四十元買得,本想煮食充補品,因見那狐雙目炯炯有光,且解人意,不忍殺,送至廣州動物園中。后友人因事系獄,案久不決,友人的妻即向扶鸞的人叩問吉兇,臨壇還沒開口而乩動,所示恰中其隱,判是因囚禁該狐的報應;并示知南華寺現有高僧主化,宜速將狐送往放生,訟事可解。友人的妻聞示甚駭,急設法贖狐,請我帶來寺中,皈依三寶。虛云老和尚聽了這一段話后,為狐說三皈五戒法,縱之后山林中。該狐自受戒后即不吃肉,喜果餌。一日肚子餓了回寺求食;修寺的工匠,戲以肉塊摻果餌中,狐覺哇之,奮力前爪連擦四次,怒目睨工匠,示惱相欺,遂逃去,數日不返。一天白狐被鄉人所逐,猱升十余丈高的樹巔,抱枝長嗥,沙彌來告,虛云老和尚出而探視,狐一見老和尚,即急趨下樹,躍攬衣袂;如馴犬見主。老和尚帶狐回寺,置一木柙以安狐居,間或放出柙,狐盤桓寺中,不再棲林中。一日蔣介石不請自到曹溪門,見白狐,衛兵舉槍,蔣制止。狐搖首掉尾導蔣前行,至大殿中,即飛跑至方丈,衘云公衣角,與蔣會晤,具說因緣,眾皆大笑。狐每見老和尚趺坐,即伏在禪榻上,見老和尚閉目坐久,有時以前足捋老和尚的須為戲;老和尚開眼說:“你有靈性,不要太野。”白狐或出山門外與店家小兒女嬉,一天不知如何被車轍轢至重傷,匍匐不能起,老和尚來探視,它還勉強掙扎,以傷示老人。老和尚知道狐傷不可治,因憐憫它的痛苦,乃開示說,“這個皮袋,無足留戀,汝須放下,懺悔過去的宿業,一念之差,墮于異類,復遭惡報,遭此痛苦,現在宿業報滿,愿汝一心念佛,速得解脫。”狐似會意,點首者再,呃逆三聲而逝。
到得南華寺,方知此地樹木與別地有異。樹神求戒,虛老略記,觀本法師為文誌之。1942年(歲次壬午一百有三歲)春戒期間,忽有行者來求授比丘戒;問他姓什么?答姓張;問他什么地方的人,答曲江人;問他多少歲,答現年三十四歲;問他有沒有剃度,答沒有;問他有沒有三衣缽具,答也沒有。虛云老和尚鑒其誠心,乃賜法名曰常辱。沒有進戒堂以前,常辱服役甚勤,每日打掃全寺院道廊廡不少懈,而性緘默,不與眾言笑。既進了戒堂以后,學戒也事事如律;等到三壇戒滿,梵網戒畢,那人忽然不見,袈裟戒具統統留在戒堂,眾覓不獲。第二年春戒期將到,那人忽來入夢,索領去年戒牒。老和尚責問他到什么地方去了。答:無所往。問現在住在什么地方?答:與土地同居。老和尚夢醒后記其事,乃知老樟樹神來求戒也,于是在頭山門樟樹下土地壇設供一堂,將原戒牒焚而歸之。真是至誠感神,不可思議。
天青云白,虬枝競天,娃芽欣越。仰目露天菩提老樹的茂榮,遠勝中山植物園溫室里的菩提樹十分。三月麗日春風午后越過重枝碑林,促我踩棉踏云如夢般走近了傳奇中的卓錫泉。即當年六祖惠能錫杖一鑿洗袈裟處。今泉青石圈欄,石屏浮雕九龍盤旋。一群年輕大學生在撥水嬉戲相互祝福,鮮麗姿影,生機無限。滿心法喜,左右顧盼,兩廂碑林浩瀚,意蘊深長,一條醒目碑銘映入眼簾:“應無所住”。這是整部《金剛經》的綱領,也是六祖惠能于五祖忍大師處三更聽法所悟之處。是虛云老和尚一百二十歲時留給后人的墨寶;亦是大師一生的悟佛真諦。是啊!應無所住之心,方是真心。
藏經樓里,一排排紅漆柜里卷卷寶經,諸尊金佛玉佛中央,六祖惠能金身顯現。此地為六祖肉身道場,當我接過惠能大師一生佩戴的念珠時,心中一動,珠淚紛飛。隨后覲見六組肉身,撲地大慟,時空不瞬,不知何因,不知何緣,剎那間,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當來到“幻游虛云”,門廊下一根紅漆橫木擋住了門楣的三分之二。忽視了此地就是虛云大師的紀念堂。當空靈無著的我跨進殿堂,三拜起身后,發現昌法師正全神貫注東壁上的墻報欄,甚覺新鮮。近前一瞧,肅然起敬:虛云老和尚涅槃法會特刊。時間:佛歷二五四三年九月十三日(公歷一九五九年九月十三日)。特刊雖日久發脆,不過整體保護很好,墨跡依然,只尾部有稍稍的殘破翹起,足可見后人對虛老的崇敬之深。
返身再拜,淚雨滔滔,如泣如訴。
虛云老和尚俗姓蕭,1840年出生,為梁武帝之后。19歲在福州鼓山涌泉寺出家,法號古嚴,又名演徹,字德清。 清道光初年,正是中國遭受列強侵略的時候,虛云老和尚的父親蕭玉堂老先生在泉州做官。蕭老先生和夫人顏氏篤信佛教,遺憾的是年逾四十,憂無子。有一天,母赴城外觀音寺祈子,見寺宇殘破,又及東關橋失修,發愿興建。一日父母同做了一夢,夢見一位長須青袍老人,頭頂觀音,跨虎而來。不久后,蕭夫人懷了孕,興奮期盼十個月后,生下的卻是一個大肉團。蕭夫人看到肉團驚嚇過度,又恐日后無復舉子,傷悲失望,遂氣壅而死。
翌日,有個賣藥的老人,不請自到幫忙把肉團用刀剖開,里面竟然是鮮活的男嬰。蕭府上下在悲痛之中,看到了希望。生下來就沒有了母親的男嬰,后由庶母王氏照顧。這便是虛云大師不同尋常的誕生。大師十三歲隨父送祖母生母靈柩回湘鄉安葬,家里請僧人至家做佛事,得見三寶法物,生歡喜心。家中亦藏有佛經,初看香山傳,觀音菩薩成道事熏染于心。八月隨叔父蕭浦堂進香南嶺,遍游諸剎,不欲回家。父窺有出塵之志,請一位王先生在家中教修行。讀道書三年,師如坐針氈。但,佯為叔父助理家政,以懈其防。
17歲那年,虛云大師悄悄離家上南嶺,途中被家人截回。為了打消他出家的念頭,蕭父遂給他娶回二位早選訂好的美貌妻子,田譚二氏。虛云大師一心向佛,遂與兩位妻子說佛法,同居一室而無染。閨中堂外,胥成凈侶。從弟富國,庶母王氏亦隨大師學佛法。
咸豐八年,大師十九歲。他看時機已到,作皮袋歌一章留給田譚二氏,與弟富國逃到福州鼓山涌泉寺,禮常開老人為披剃師。二十歲,依妙蓮和尚,圓受具戒,由于家人追得很緊,大師略帶衣物,躲進后山的巖洞里,禮萬佛懺,遂遇虎狼,亦不畏懼,饑食野果,渴飲泉水,日日念經苦修,從未退使道心。過了三年,聽說父親告老還鄉不久病故,庶母王夫人和二位妻子也出家為尼。從此,大師心中毫無牽掛,下山后聽高僧指點,參禪聽《法華經》,渡海到普陀山求法。
一轉眼,大師已經出家二十多年了。因一生下來就沒見過母親,便決定拜五臺山報恩,發愿三步一拜到五臺。在拜山的途中,歷經不少艱辛,過黃河時遇大風雪,幾度差點被凍死,由于孝心感天,遇到名為文吉的人救活,后來又腹瀉不止,幾度昏迷過去,也是文吉相助;事后悟道,文吉便是文殊菩薩的化身來相救。前后歷經三年,拜山報母恩。
拜五臺山后,大師開始身行萬里,訪名山古寺,向高僧請益。后來更經西藏入印度,經不丹到錫蘭,到處弘法濟救世人。五十六歲時在江蘇高旻寺連打十二個禪七,至第八個七的第三晚,因護七禪師入禪堂沖開水,濺到虛云大師的手,杯子“啪”的一聲破碎了,虛云大師頓斷疑根,如夢初醒般開悟了。有偈為證:杯子撲落地/響聲明瀝瀝/虛空粉碎也/狂心當下歇。又偈:燙著手,打碎杯,家破人亡語難開;春到花開處處秀,山河大地是如來。此后,大師更精進不止。時思母心痛,夙愿往寧波阿育王寺,禮舍利,燃指供佛。每日從三板起,至晚間開大靜;除殿堂外,不用蒲團,展大具,定三千拜。忽一日大師禪坐中,似夢非夢,見空中一條金龍飛落舍利殿前大池內,長數丈,金光晃耀,師騎上龍脊騰空至一處山水秀麗,花木清幽,樓閣宮殿奇妙莊嚴,大師見母在樓閣上瞻眺,即大叫母親:請你騎上龍來到西方去。龍即下降,夢即驚醒。大師覺得身心清爽,平生僅此。大師報母恩愿圓滿果熟。
之后大師遠至南洋弘化,經馬六甲、吉隆坡,過臺灣,所到之處求戒皈依信眾數以千計,所得樂捐巨款不留分毫,都用在修建道場上,從來不改變自己的生活態度。
抗日戰爭時期,為普渡眾生,大師到重慶主建護國息災大會,在回程時過云門,見荊棘中有殘存古寺,內有文偃祖師的肉身一尊,為云門開宗道場,大師決心重復舊觀,花費不少心血,然而自己一生中最大的劫難日后于此地發生,即著名的“云門事件”。不法之徒圍廟,毆打老和尚幾至喪命。大師遭受毒打,九天多沒有氣息,大師不但未死,并在趺坐中聽彌勒菩薩說:“你業緣未了,必須回去,以后再來。”等訓語,實為凡夫難思議之奇異。
經過云門事件后,老和尚的身體常常不好,他說:“人家是三天命有兩天病,我卻是三天命有六天病。”老和尚日夜無法安眠,但一切都順應自然,并不以為苦。
1959年,虛云老和尚一百二十歲。海內外的弟子要為大師祝壽,但被大師勸阻了。因為他心里仍然掛念著云居寺的濬明月湖還沒有修浚好,海會塔才建到一半。這時大師已患了慢性消化不良的癥候,早晚只能吃一小碗稀飯。大師告訴信眾,真如寺建好了就不要再捐獻了。九月四日,大師在曾經住過的牛棚照相,又選了一張最滿意的加洗后分送捐助功德的親友和信眾。
八日,老和尚在寮房門口貼上“今天不見客”的字條。十日,病漸漸重了,時喘時咳,雖然已進入昏迷狀態,仍然要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十二日,大家看情況不好,都趕來請老和尚為法常住。老和尚很平靜地說:“事到而今,還做俗態,快去大殿給我念佛去吧!”
寺里方丈弟子們請虛云老和尚作最后開示,及遺囑,老和尚緩緩地說:“勤修戒定慧,熄滅貪嗔癡。”停了一下又說:“正念正心,養出大無畏的精神,度人度世。諸位辛苦,宜早休息!”
農歷九月十三日晨,老和尚打坐,雙頰微紅與往日,侍者二人未敢驚動。戶外守護。十二時窗外窺見大師竟自起床,自取水飲,旋起立作禮佛狀,侍者恐跌,推門入,師就坐曰:“我頃在睡夢中,見一牛踏斷佛印橋石,又見碧溪水斷流!”遂閉目不語。十二時半,師喚侍者一齊進來,師舉目遍視,有頃曰:“你等侍我有年,辛勞可感,從前事不必說了。我近十年來,含辛茹苦,日在危疑震撼中,受謗受屈,我都甘心,祈想為國內保存佛祖道場,為寺院守祖德清規,為一般出家人保存此一領大衣;即此一領大衣,是我拼命爭回的。你各人今日皆為我入室弟子,是知道經過的,你們此后如有把毛蓋頭,或應住四方,必須堅持保守此一領大衣。但如何能夠永久保守呢?祁有一字,曰:“戒”!說畢,合掌跟大家道珍重,諸人含淚而退,至室外檐下等候。
至一時四十五分,侍者二人入視,見大師右脅作吉祥臥示疾入涅槃。
虛云大師世壽一百二十歲,僧臘一百零一歲,荼比時香氣四溢,得五色舍利百余粒,小者無數以白色為多,晶瑩光潔。一九五九年九月二十一日大師的骨灰奉安進云居山海會塔中。
虛云大師一生建小寺院八十多座,重興大叢林六個:云南雞足山祝圣寺、昆明云棲寺、廣東曹溪南華寺、曲江乳源云門寺、福建鼓山涌泉寺及江西云居山真如寺。為使禪宗五葉流芳從祖跡,以一身參演五宗,分別為臨濟宗第四十三世祖,曹洞宗第四十七世祖,溈仰宗第八世祖,法眼宗第八世祖及云門宗第十二世祖。親自剃度出家弟子一千多人,國內外皈依弟子一百多萬。一生中傳奇異事數不勝數。
虛云老和尚一生一衲、一杖、一笠、一錫行遍天下,由自度而度人。老和尚的一生正像他常說的:“人生如夢,一切皆幻;空中飛鳥,有何蹤跡可尋?況學道人耶?”雖然老和尚這樣說,但他的一生留給人間的,不只是他興建的那些看得見的寺院道場,還有永遠讓人難忘的救人濟世、護法護教的精神。
參訪時短,連走馬觀花也沒遍及南華寺的勝跡佳地,幸得惠州楊師姐幫我攝影。每每回溯影像,仿佛還置身南華寶林古剎,正一步步走近虛云。我似乎重又站在虛云老和尚涅槃法會特刊前,相機里放大的字清晰浮現:一九五九年九月十三日特刊,虛云老和尚一身十行,行行在目:凈行、苦行、孝行、忍行、定行、舍行、悲行、異行、方便行、無畏行,行行不可思議,道不能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