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四季。少年時頂喜歡冬天的素白,冷而幽。像極了日本電影《絕唱》的凄美,冬天隆重而盛大,因了雪,一切變得純粹而干凈。
我甚至能聞到那種清冽的甜味。在19歲的冬天,我把自己的照片寄到南方去,是我在雪中的影子,空靈而縹緲——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留著嗎?
還記得在星空下的雪中漫步,和另一個女孩子,安靜而幽素。兩個人走在操場上,一圈又一圈,臉全凍麻木了,說著知心話,她的眼淚落到雪里,凍了。那年,她暗戀一個男孩兒,可是,她不說。只是暗戀。而我在星空下看著南方,遙遙無期。
至今想起,卻是純真年代無法復制的安寧。
也只有在那個年齡,才會素凈到這一般。那是一生中最難以忘記的冬天。不是因為寒涼,卻是因為溫暖——人世間大抵的事情都是這樣,忘不了的,一定是最打動你的,也可能是最傷害你的。
亦喜歡夏天。
散發著濃烈的茂盛的氣質。腳穿著涼鞋,吧嗒吧嗒地走在青石板的路上,穿著吊帶白裙子,素黑的短發,青石板裂開,不知哪里冒出一些野花來,那樣野生的趣味真盎然。
夏天是自卑的。因為太過分濃烈——就像太過濃烈的女子,總不抵沉默如金的女子有吸引力。夏天是吉普賽女郎,涂了野花的大裙子,蓬勃的大波浪,綿長的情綿綿意綿綿,激情浩蕩——似一大杯冰淇淋,香而且艷。夏天的放浪是應該的,仿佛青春期的孩子,收不住的張狂——為什么不張狂?絕對要張狂。
夏天又是世俗的。整條街全是人,特別是黃昏來臨時,碧綠的西瓜堆得到處都是,寫著“大興西瓜,沙瓤,包甜”。赤了胳膊的男子唱著《沙家濱》,小孩子穿著花吊帶咬著奶瓶,戀人們依偎著,不嫌熱。小孩子們放了暑假,滿院全是孩子,只在這個季節,孩子才這樣多。蟬叫得最歡的地方,是小區里的廣場,演著露天電影,看不懂的外國片,一個女人正在罵著一個男人——此情此景,倒也夏天。
夜深之后,月亮掛上去,燈一盞盞地熄了。只有戀人們還在黑暗中,有時傳來濃密的吻聲。夏天真是最好的背景,戀人們的親吻如此和夏天相輔相成。
我總是在夏天的黃昏去散步,穿過那些熱鬧的街巷,偶爾買幾件打折的衣服,商場的燈要到11點才熄滅,但夜場的大排檔剛剛拉開序幕,烤海鮮有著甜蜜的腥,好像與夏天一樣,過分地熱情著。如果是在海邊,海水真也是連潮語不歇。我看過一張油畫,畫的是夏日,那是凡高的夏日,狂熱到要燃燒起來,沒完沒了的麥田,而誰是孤獨的守望者?
秋天是蕭索的。在詩人或詞人眼中荒涼而落寞。是《走出非洲》里的長風浩蕩。但亦是心清心明,是結果,是結局,是清風明月。我喜歡秋天的陽光,薄涼而清透,發黃的樹葉明亮亮的似金。這是懷斯的油畫,有著蒼茫的金屬感。但秋天亦是煙火的,我在十字路口遇到一對老人,男人騎著三輪車帶著女人,兩個人都飄起白發,三輪上有菜,女人咬著燒餅,吃得自娛自樂。風大,吹起白發和他們的紅衣,這是他們的人生秋天,果實累累。但也五味雜陳,一片枯葉落到頭上,可曾感覺到飄零與孤寂?在盛大的陽光下,她一口一口地咬著燒餅,也是咬著似水流年,面不改色,平淡而凡俗。這是真實的生活,在秋天的街頭,一幕幕上演。
我當然會寫到春天。
仿佛寫到初戀。
是最初的心動,毛茸茸的,欣欣然的。雖然還清冷,可是,花的苞蕾帶著羞澀來了,內心似春水泛濫,一波一波涌來,花和草都分秒必爭地芬芳著,一路狂奔地醉著。春天,念出來都余音裊裊,讀出來都一口余香。是清淡的少女,卻又懷著緋紅心思,是最初的心動,卻又不能言。
維爾瓦弟的四季是動人的,小提琴上流淌著春色,我仿佛看到春天在他的琴弦上跳舞,看到它是春天的妖,被一個叫愛情的人強行帶著跑……有人形容愛情,冬季戀歌,秋天的童話,夏日香氣,而春天呢,春天一定是初戀的,是心動的。
我看到一只春天蜜黃的蜜蜂,曾經嗡嗡地翩翩著落到我的裙子上,那時,我正坐在榆葉梅的旁邊,看著這枝梅抽出枝芽,這是如何也忘不了的春天。
我的豐盈的流水年華,在四季里悄然流走,那爬上我額頭的,有一絲秋霜,但我是喜悅的,因了四季,飽滿了我的單薄的心。
這樣想的時候,我再翻看一本經書,那上面說,愿我的四季,有如琉璃。
我要再加一句,內心豐盈,喜悅如蓮。 (編輯 思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