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桂馥的《后四聲猿》采用了獨特的抒情方式。《放楊枝》以深沉的方武表達人物隱痛。《題園壁》以濃烈的情感渲染見長。《謁府帥》以回歸雅正的方式處理人物的感情變化。《投溷中》的抒情風格體現為慷慨憤激。
關鍵詞:桂馥 后四聲猿 抒情方式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09)-20-0020-2
桂馥的雜劇《后四聲猿》模仿明代徐渭《四聲猿》的形式,以四折短劇演繹文人白居易、蘇軾、陸游、李賀的故事。王定柱在《后四聲猿序》明確的指出了桂馥的創作動機:
同年桂未谷先生,以不世才擢甲科,名震天下,與青藤殊矣。然而遠官天末。簿書埋項背,又文法束縛。無由徜徉自快意。山城如斗,蒲棘雜庭牖間。先生才如長吉,望如東坡,齒發衰白如香山,意落落不自得,乃取三君軼事,引宮按節,吐臆抒感。與青藤爭霸風雅。
“蕭條異代不同時”,《后四聲猿》是桂馥以文人的坎坷命運釀造出的濃烈苦酒,四折短劇都能深入人物內心,感情真摯,抒情方式各具千秋。
一、《放楊枝》深沉的隱痛
《放楊枝》渲染白居易被迫放楊枝、鬻名馬的情景,首先表達了他面臨暮年、生機漸衰的無奈:
老夫白居易,表字樂天,本貫太原,官拜少傅,年老罷閑,疾病纏身。那些歌裙舞袖,曉風殘月。漸漸沒有興頭了。想那漢朝皇帝說得好,“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白居易放楊枝并非無情,正是出于對美好往昔的珍惜以及為良馬美人前程考慮。他才作出了這一無奈舉動。桂馥能理解這種無奈,他中舉時已五十五歲,少年時的狂放夢想也已經平息,更多的應是嘆息來日不長,雖有功名也難以依恃,正如白樂天理智的放棄名馬美人,桂馥也放棄了雄心壯志。而是在宦途中無奈的浮沉。
正因為此,他能夠深入白居易的內心,使得情感的方式符合老年人的特點:
[雁兒落帶得勝令]楊枝緩緩歌,玉盞頻頻遞,柳腰讓小蠻,駿骨慚良驥。只落得眼看絲柳垂,身逐柳花飛,解脫了連環結,丟開了千里騅。悽悽,人馬肝腸碎,棲棲,飄零那得歸!
從“緩緩”“頻頻”等詞可以看出,盡管所抒發的情感很濃烈,作者卻以禮節情,有意識的將慷慨激昂的驚濤駭浪,化為靜水流深的方式,體現了雍容典雅的風度。這符合傳統審美風格,跟作者長期研究經學所培養出的氣質和修養有關。
二、《題園壁》濃烈的情感渲染
《題園壁》寫陸游與唐琬重逢沈園的愛情悲劇。桂馥把它寫得獨具特色,令讀者身臨其境。《題園壁》賓白通俗簡潔,曲詞深沉婉轉,與當時情境妙和無垠,盡情地表達出了兩人深情猶在、卻囿于世俗禮法不得不以禮節情的無奈與痛苦。
陸游在接受了唐氏夫婦殷勤送來的酒食后,他感嘆道:“遭這沒來由,教俺如何遣得過,只好付之一闕。”他雖有滿腔情懷,卻囿于禮法,只有借《釵頭鳳》抒發感情的苦酒:
[駐云飛]這是唐氏渾家,一些不差。遠望鬢鴉朝霞,好姻緣輾轉變作恒河沙。喳,絲斷藕生芽。教人淚灑。這酒品雖佳,肝腸斷,喉難下。
[三學士]人生離合滄桑汊,到如今眼底天涯。一腔百結難通話,權作個絕情郎不睬他。
“那客人落了幾點淚,吃了一杯酒,寫了數行字,竟自去了。”雜役的客觀敘述更反襯出了他內心無言的隱痛。唐琬雖難忘陸游,但在森嚴的禮法面前,是清醒的。她只有暗自嗟嘆:“舊事無端惹怨嗟,小園里居然胡越。想人生到處無愁便是家。”
在《題園壁散套小引》中,作者自敘創作動機:“所以吊出婦而傷倫常之變也。”因為作者對陸游、唐琬無奈的之情體會深入骨髓的,能以細微的筆觸把有情人眼底天涯的悲傷抒發得淋漓盡致,所以后人推測“說不定桂馥在家庭問題上也有過與陸游類似的遭遇。”
三、《謁府帥》由憤怒到壓抑回歸雅正的感情處理
在等級森嚴的古代社會,屈沉下僚是很多失意文人的共同遭遇。在
《謁府帥》中,作者借蘇軾也謁府帥遭辱的經歷來抒發自己的抑郁不平之氣。劇中蘇軾有一個明顯的感情變化的軌跡。他由勃然大怒到反躬自省、到余怒未消,后來通過游湖山的消遣而心情暫時回歸平靜。在剛受到羞辱時,蘇軾是勃然大怒的:
(雜)他說討厭的蘇胡子不懂眼,還在這里啰唣。(生起怒指介)竟有這等放肆的門官。
但經過斟酌,他考慮到無情的現實,不得不忍氣吞聲:“還是俺的量窄,何苦與他作對?正是雖無性命憂,且負忍須臾。”掛冠而去是不現實的,他只有寄情山水中暫時消解悲憤。寫詩詠懷。《謁府帥散套小引》表達了桂馥的創作動機:
蘇子瞻為鳳翔判官,陳希亮為府帥,以屬禮待之。入謁或不得見。
……其屈沉下僚,抑郁不平之氣,微露于游覽觴詠之際。今讀其詩,覺胸中塊壘,竟日不消。只可付之鐵綽板耳。
可見他是有感而發的。對遠官邊陲的桂馥來說。官場的世故和俗套是殘酷和壓抑人性的,所以他能把蘇軾的感情變化的軌跡描述得合情合理。《謁府帥》令人信服的向我們展示了儒家教化下的正直文人在受到了委屈后仍然委曲求全的心理過程。
四、《投溷中》慷慨激昂的抒情方式
李賀的遺稿被嫉才的黃居難投入溷中,《投溷中》就表達了對這種高材遭嫉世風的憤慨:“有才人每為無才者忌,其忌之也,或誣之,或譖之,或排擠之,或欲陷而殺之,未有毒于李長吉之中表者,竟賺其詩于圂中投之!錦囊心血,一滴無存。”
《投溷中》在感情處理上以慷慨暢快為主。作者借李藩之口,盡情譴責了黃居難的丑行:
[好事近]滿腹隱干戈,虎狼心烈,過秦家一火。長吉,長吉,你齊才英發,那料想倒身冤禍。千秋絕調將誰托?黃生,黃生,恨不得十閻羅盡是蕭何,那時節墮地獄硾舂刀剁,抽腸拔舌,鬼譴神苛。
接著情節進入虛幻的陰司,作者又借閻羅之口對黃生進行了譴責:
(末拍案介)……你本俗物,自討人厭,若肯愛他才華,虛心受教,魚目尚可混珠。不怨自家才短,卻忌人家才多,把他八斗心血付之圊廁。到如今還敢說沒天理么!鬼卒,割他的舌頭。
作為一種虛幻的安慰,作者讓黃居難遭到了下油鍋割舌取腦的報應。然而,陽世的不平不會這么容易消解。“陽世間再沒有忌才的人了”,注定是一個夢想。與前三折相比,《投溷中》在《后四聲猿》中感情最為直露,在抒情風格上體現了對《四聲猿》的模仿。對黃居難這樣的嫉才小人的憤慨,他沒有掩飾和壓制,而是任憤激之情傾泄而出。
桂馥的《后四聲猿》涉及到了傳統文人在事業人生和感情上的坎坷,如才高遭嫉、屈沉下僚、倫常之變、年老體衰等,劇本寫得婉轉動人。《后四聲猿》雖在形式上模仿《四聲猿》,但在總體的抒情風格上,除《投溷中》外,其它三折都不同于徐渭的“苦痛之罵烈于裂眥,長歌之哀甚于痛哭”,而是有意采取有所節制的表達方式,體現了對傳統詩教精神的回歸。
“暢抒真摯、深沉、濃烈的情感。是《后四聲猿》突出的藝術特征。四折短劇,不以曲折多變、搖曳多姿的情節取勝。而是憑借著積蓄已久的情感能量贏得讀者。它沒有驚人的大沖突以撞擊人心。卻以細微的內心矛盾隱隱刺痛了人心。”桂馥的《后四聲猿》是古代文人思想和生活的生動寫照,是封建文人命運的縮影,具有很高的認識價值。
注釋:
①王定柱:《后四聲猿序》,王紹曾宮慶山編《山左戲曲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666頁。
②④⑤桂馥:《后四聲猿·題園壁散套小引》,王紹曾宮慶山編《山左戲曲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675頁,第681頁,第684頁。
③周妙中:《清代戲曲史》,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80頁。
⑥王平:《桂馥》。胡世厚鄧紹基主編《中國古代戲曲家評傳》,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642-64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