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國傳統文獻學概論》一書,由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獻學研究所所長董恩林教授主編,北京師范大學、東北師范大學等九所大學十六位作者共同編寫。這本教材既充分概括了20世紀文獻學研究的理論成果,也融入了參編者數十年關注文獻學理論研究的心得和從事文獻學教學的思考。該書體系完整、視角新穎,足以成為有志于從事文獻學學習及研究者必當重視的案頭參考書。本文試從為“文獻學”學科名稱正名、結構新穎,內容系統和學科理論創新三個方面對此書做一評價。
關鍵詞:中國傳統文獻學
文獻 體系創新 理論創新
【中圖分類號】C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09)-20-0041-2
中國文獻學的研究,從較為寬泛的意義上說,至少已有兩千多年的發展史。至遲自孔子修《詩》、《書》以來即連續不斷,迄至近世仍然蔚為太觀、名著層出。但通觀近世以來的研究狀況,目前l對于文獻學的理論研究還顯得相對薄弱,以至于該學科的學科名稱和體系、專科文獻學的學科分類仍然混亂。近日所讀董恩林教授主編的《中國傳統文獻學概論》(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3月版)一書,即是作者執著于此的一項研究力作。編者在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自立新解,對文獻學的學科體系建立作出了極有創意的探討。本教材不論是框架結構還是學科理論都讓人耳目一新,有多方面的重要意義和啟發價值,值得學界同仁的高度關注和深入研究。據我個人一孔所得,此教材有如下幾個顯著特點:
一、為“文獻學”學科名稱正名
根據現有文獻資料記載,中國“文獻”一詞最早出現在《論語·八佾》篇:“子日: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對于“文獻”一詞,歷代學者如朱熹、劉師培、王欣夫、張舜徽等都有所探討,由于年代久遠,相關記載資料不充分,學者們對此眾說紛紜、莫衷一是,董恩林教授指出成此狀況的根本原由是眾人對古代“文獻”一詞含義的理解有異。他既不同意漢代鄭玄以“文章”與“賢才”來詮釋“文”與“獻”,亦不認同南宋馬端臨將“文獻”解釋為“正式印行的典籍”與“賢才的論議記錄”,而是另辟新解,提出“文獻”之“獻”應是指典藉之外社會名流留下的言談論議章奏詩文等文字資料,并非單指“賢人”。因此孔子所言之“文獻”應是指“典籍與賢人的口碑野史記錄”而不是“文章與賢才”。
作者在詳細論證“文獻”一詞的涵義之后,又對“文獻學”的學科名稱進行了辨析,提出傳統文獻學與古典文獻學名異實同。無論稱之為文獻學、歷史文獻學,還是古文獻學、古典文獻學,都脫胎于“校讎學”,后因文獻資料積累的需要而拓展為文獻學。至于所謂“歷史文獻學”、“古典文獻學”則是其不同名稱,其“歷史”、“古典”皆可理解為“歷代”、“古代”之意,并非歷史學學科文獻、古典文學學科文獻的區別。而傳統文獻學與現代文獻學則名同實異,與現代圖書情報學系統中的現代文獻學差異甚大。所以既不宜揉合傳統文獻學、現代圖書情報文獻學為“大文獻學”,也難以區分為歷史文獻學、古典文獻學等所謂專科文獻學。而現今國家教育系統的學科分類將文獻學作為二級學科分屬于歷史學、中國語言文學以及圖書館、情報與文獻學三個一級學科,并冠以“古典文獻學”和“歷史文獻學”等名稱是不太科學的。
在此基礎上,對于文獻學的學科名稱,董教授舍棄張舜徽、白壽彝所謂“歷史文獻學”、吳楓所謂“古典文獻學”、黃永年所謂“古文獻學”及傳統所稱“校讎學”等諸多名稱,另辟蹊徑,將其定名為“傳統文獻學”。困“傳統”一詞既含有“古代”之意,又富有繼承傳統、發揚光太的內涵,籍此以追本清源、正名順理,反映傳統文獻學在現代社會,與現代圖書情報文獻學同時并存、自成體系而獨立發展升華的事實。
二、結構新穎,內容系統
《中國傳統文獻學概論》圍繞“歷史文獻文本整理與利用”這一主線,以完善文獻學學科體系為切入點,克服先前論著不完善之處,重新組織了傳統文獻學的諸多學術內容。該書的編排體系特點是以傳統文獻學“形體認知”、“內容實證”、“文理注譯”、“分類典藏”、“推陳出新”為五大類,統率十七章為小類,大類定位文獻整理工作的程序,小類概括該程序的具體整理工作內容,小類之下又各分若干類型具體展開。每一章的敘述都盡量減少人物、事件、文獻學名著的“史”的介紹,而注重方式方法與原則的歸納。這樣的組織體系層次分職、內容系統。不難看出,傳統“校讎學”所重視的目錄、校勘、辨偽、輯佚、標點、注釋等內容,仍是本書的基本構成部分,而將典藏、二次編撰皆列為專章,這是以往文獻學著作中尚未采用過的體制,無疑將有助于文獻學研究領域的拓展及更多專題、專項文獻學科體系的建立和融通。本教材的具體寫法還是以系統介紹文獻學的基礎入門知識為主,作者的考評隨文而出。為方便初學者查檢,書后還附錄有的“中國傳統文獻學著作簡目”。此書體例新穎、立論中肯,現以此書第四編《文獻的檢索和典藏》為例,考見作者在體倒編排上諸多不同于前人的心得和意見。
一般談文獻學者必談目錄,然對其具體闡釋,則見仁見智、各論不一。或如張舜徽從目錄的名稱、部類、流別角度,或王欣夫從目錄的起源與流變、目錄學的分類、體例等方面,或余嘉錫從目錄釋名、目錄書體制、目錄學源流等方面,往往體系蕪雜、分類混亂。談及目錄的分類,或主張將目錄分為七略與四部,或分為官家目錄、私家目錄、地方著述目錄、史家目錄等,或分為綜合目錄和專科目錄。董教授則一改前例,按照古籍整理工作的程序,第一步論述文獻分類,具體將其分為六分法、四分法及其他嘗試,接下來論述文獻編目分類,即從目錄的體制、目錄的種類、目錄的功用三個方面具體介紹目錄學,最后論述文獻的典藏。如此一來,則解決了諸多著作體例混雜之處,結構清晰,體系完整,不失為一個大膽的嘗試。
三、學科理論創新
《中國傳統文獻學概論》不僅僅是一本教材,更融合了編者自己對文獻學的見解,新解屢出,不落案臼,皆可見作者治文獻學的心得之所在。
首先,董恩林教授對“文獻學”的研究對象進行了新的思考,認為傳統文獻學的研究對象實際上并不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文獻”,“文獻”只是一個籠統的概念,可將其細分為文獻文本形態的整理、文獻的內容、文獻的利用三個層面,而“文獻學”的研究對象不是“文獻的整體”,只是“文獻的文本形態”,即文獻文本的形式和內容,其目的與任務是整理傳統文獻文本并總結其整理規律與方法,以提高傳統文獻文本的完整性、準確性、普適性。可以說,傳統文獻學實際上就是文獻整理利用學。
其次,具體到每個章節,論點亦多有發明之處。如第一編文獻的形體認知,克服了傳統學者只注意到文獻的版本問題,將傳統文獻的形體分為文獻的外部結構載體與版本和文獻的內部結構體裁與義例。并指出目前一些文獻學論著對版本的分類缺乏邏輯性,提出了版本應先分為寫本、印本兩大類,再進行第二層次分類的觀點。第三編文獻的文理注譯,提出新式標點符號與古代漢語還未能達到完全契合的程度是現今古籍整理工作的一個很大的困難。并對書名號、引號、破折號、空格等符號一一做了詳細分析,認為要使新式標點符號適用于古代漢語,必須改進現行的標點符號a口0第四編文獻的檢索典藏,指出當前文獻分類與目錄分類相當混亂,應該具體區分文獻分類與目錄分類的不同,并提出將目錄分為綜合性目錄和專門性目錄兩大類,而以往文獻學論著多注意了目錄學的研究,卻忽略了典藏學的敘述。第五編中作者從方法論角度,對歷代文獻學家們從事古文獻改編改造的實踐與理論進行了初步的總結,將其方法歸納為匯纂、類編、抄撮、選錄四種,從而糾正了此前文獻學論著將版本、校勘、輯佚、目錄等文獻方法論與叢書、類書等文獻類型介紹并列在一個層次分章敘述的混亂現象。
四、商榷之處
首先,董教授將文獻分為文本形態整理、文本內的研究和文獻利用三個層面,認為文獻學的研究對象只是文獻文本的形式和文字義理層次的內容,明確提出傳統文獻學就是文獻整理學,就是文獻整理方法論。董教授擔心若不將文獻學的研究對象限制在文獻文本的形式和文字義理層次的范圍之內,文獻學研究就會涉及所有人文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成為無所不包的“大文獻學”,即梁啟超所論之“廣義的史學。”倘若不對文獻學研究之范疇做此限定,文獻學是否真的會代替歷史學,成為無所不包的“大文獻學”呢?白壽彝對此早有論述:歷史文獻是“指關于歷史的記錄或歷史現象在文字上的反映”,而歷史“指的是客觀的歷史,即歷史發展過程本身”。二者有本質區別,研究歷史文獻不等同研究歷史。所以,歷史文獻雖然是研究歷史所需史料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但它也只能是其中的一部分,不可能是史料的全部,此外還有考古資料、社會調查資料、音像資料等。筆者以為,文獻學研究不是歷史學研究的全部,也不可能將歷史學取而代之。
其次,文獻學固然是一門實踐性和實用性很強的學科,但是若將其定義為文獻整理學,即文獻整理方法論,這一論述有待商榷。筆者以為歷史文獻學雖然是一門實證性學科,需要對現存文獻進行翔實、可靠的考證,但更需要理論思考月提升。假如文獻學家所要做的工作僅是收集古文獻資料并進行辨別真偽、校對注釋,然后交付出版社印刷、圖書館收藏,沒有自己的學科理論,沒有自己學術思想,那么我們真的有,必要專門設立文獻學這一學科嗎?而且實際情況是,歷代文獻學家往往是在整理文獻典籍的過程中產生學術思想的火花,不接觸古文獻典籍的學術思想固然是空中樓閣。而只知整日埋頭于典籍整理,沒有自己的學術思想,既不能在此基礎之上對學術思想史和文化史的做出整理,形成有一定啟發價值的學術成果,也不能在考據的基礎上對歷史文獻闡釋其淵源流變,詮釋作品風格和文本地位,又如何能稱得上是文獻學家呢。
此外,《中國傳統文獻學概論》將文獻學的研究范圍限定于傳統文獻文本整理與利用,側重于應用部分的介紹,對于文獻學的理論部分,如文獻學史、文獻學與歷史學或者相關學科的關系等問題少有涉及,不無調整和填補的余地。
綜而觀之,學問之事本無一定執。要在能成“一家言”。董恩林教授主編的《中國傳統文獻學概論》以其力度、深度和全新的體系定會對文獻學學科體系的完善、對推動文獻學理論研究產生積極的影響,希望從事文獻學方面的理論研究人員和實際工作者能從這本書中得到裨益,僅此即不負作者用功撰述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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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丁蘭艷,女,(1983——),研究方向:古籍整理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