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禮已經結束

成長速度比別人快——這是過去三十年我們比整個世界都大的幸運，也是未來三十年比整個世界都大的考驗。中國已經是一個無法“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成年人了，身份的改變意味著標準的改變

一年前的12月4日，本刊舉辦首屆《商務周刊》年會暨2008年“《商務周刊》中國100快公司”頒獎禮的會場上，本刊專欄作家、北大國際MBA院長楊壯教授對我說:“明年你們的100快公司評選，結果一定很有意思。”

我明白他所說的“有意思”指的是什么:彼時全球金融危機“方興未艾”，中國實體經濟在11月份像高臺跳水般急轉直下，在百年一遇的經濟衰退面前，習慣于中國特色高歌猛進的企業們還快得起來嗎?或者換句話說，這個快的內涵將發生什么樣的改變?

和10年前站在WTO的大門口人們高喊“狼來了”一樣，事態的演變總是超出想象。盡管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尚早，但至少從這一年的發展變化看，中國確實成為這場危機最大的避難所、最快的應變者、最早的復蘇區。這其中的功勞，一部分確實要給到政府果斷下手的四萬億經濟刺激計劃上，第二部分，需要分給在危機面前積極應對、開源節流的企業們，剩下的1/3，則應該感謝13億中國消費者，寰球同此涼快到寒風刺骨之際，全中國飯館、商場里照樣滿是該吃吃、該穿穿的消費者。正是有了國家財政投入和信貸擴張提供充裕的錢，再有中國人樂觀慷慨的需求拉動，才給了企業以足夠的騰挪空間調整自己的產業布局、產品結構和市場構成，及時從危機中拔出腿來。被認為受創最烈的紡織服裝業進入第三季度后即告回暖就是明證——中國雖是世界最大的紡織品和服裝出口國，但畢竟80%的產量還是用以滿足內需。

你也許會說，這是無知者無畏。或許可以這么講，但正如溫家寶一再引用的羅斯福“大蕭條”時期那句名言:“我們唯一恐懼的就是恐懼本身。”如果民眾們對經濟危機并不恐懼，兵敗如山倒的崩盤就不可能發生，所有轉退為進、轉危為機的努力都有了良好的內外部環境——不管這種不恐懼是出于什么原因。更何況，整整一年鋪天蓋地的外洋殷鑒已經足以讓大家在戰術上對困難保持了相當的重視。“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的毛澤東思想照耀我們平穩地渡過了全球經濟危機這個從來沒有走過的新航道的第一簇險灘。

我們沒有經驗，別人很有經驗，這個信息稀缺封閉時代的致命短板，如今已經很難說是劣勢還是優勢。蓋因為別人用經驗和教訓積累出的知識，大部分可以不用支付“知識產權使用費”而為我們所共享，后來者通過比較與揚棄，獲得不遜于先驗者的智識。當然，書本上拿來的必須在實踐中鍛燒方能真正練得真金，學費總是要交的，很幸運，我們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就像我們的孩子幾乎重復了所有我們犯過的錯誤，但有了我們歷經滄海的指引，有了比我們當年更優越的條件，他們總是能夠更快地爬起來。

把中國比作年輕人，是因為這個國家在市場中櫛風沐雨的歷史還很短，我們可以站在一個巨人肩上展望。但今天巨人已經背負不動了——這是中國當前遇到的最大問題。一方面，西方社會呈現出嚴重的巨人病，他的發展模式本身被證明存在很多缺點，更多的險灘需要中國自己獨立摸索航道、架設燈塔;另一方面，中國越來越壯碩的軀體和越來越旺盛的食欲，蠶食了先發國家的蛋糕，物競天擇的威脅使中國的國際政治經濟環境空前微妙。

去年我們紀念了改革開放三十周年，今年我們又度過了建國六十周年大慶。中國是一個成年人了。身份的改變意味著標準的改變，別人看你的眼光變了，你自己的心態、責任意識和行為方式都需要相應改變。當中國企業還在躍躍欲試地覬覦走向國際化主流市場時，中國市場其實已經變成了全世界企業覬覦的最國際化的最主流市場之一;當中國政商各界還在言必稱新加坡經驗、淡馬錫模式時，在西方世界眼里中國和中國企業是比新加坡、淡馬錫可怕得多、強大得多的競爭對手;當中國人還在藐視農業、藐視制造而垂涎金融服務、高新科技時，世界上的金融服務和高科技強國U.S.A、日本等卻在拼命保護農業，反思制造業空心化讓自己從“失去的十年”變成“失去的二十年”;當中國企業家都在繪制進軍財富500強的雄偉路線圖時，越來越多的常青藤商學院教授們在課堂上告訴學員們，小國的取勝之道是培養幾家有國際影響力的大企業，大國的取勝之道是讓萬千充滿活力的中小企業自由生長……顯然，我們已經不是孩子了，年輕的紅利已經基本吃光，盡管我們還不這樣認為。

成長速度比別人快——這是過去三十年我們比整個世界都大的幸運，也是未來三十年比整個世界都大的考驗。2009年在全球經濟危機中的表現，只是大考前的一次摸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