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的應該是讓世界理解的

年留學日本的王超鷹赴日10余年后回到中國，作為著名文字造型、企業及品牌視覺形象學家，專業從事文字、視覺傳達與管理的研究與教學，目前還擔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藝術教育學會會員、日本符號學會正會員、RIID編委會主編等社會職務。他的工作都與基礎研究有關，因為海外生活經歷讓王超鷹認識到，沒有理論支撐的設計就是空中樓閣:“起初，我看到國外的同學邊做理論研究邊作畫時還非常不服氣，但后來明白了，將中國的文化傳遞出去，讓世界理解中國文化，理論和實踐必須相輔相成。”

長期以來，中國一直處在服裝產業鏈的前端，依靠以量取勝的制造業才與國際接軌。有著幾千年悠久文化的中國什么時候才能擁有真正國際化的創意服裝品牌?王超鷹認為，這個中國產業界一直思考的問題，答案恰恰在產業之外。

王超鷹正好旁觀了日本文化的崛起。“他們也曾經歷過一個很長的痛苦時期，很長時間也是以世界制造工廠的身份在與世界交流。”他認為，日本的創意服裝正是在被別人鄙視和不理解的過程中，發現這是因為對自己的文化研究不夠。

“最中國的就是最國際的，這實際上是一種誤導。”王超鷹說，“要讓別人理解自己的作品，而不只是喜歡個稀奇，首先要讓對方知道自己作品想要表達的含義，而這份含義一定是在自己理解中國文化的基礎上傳遞出去的。”

《商務周刊》:中國服裝業長期以來一直處于世界服裝產業的產業鏈前端尷尬的加工車間位置。像你這樣的中國設計師，怎樣才能創造出在世界舞臺中央有一席之地的流行?

王超鷹:問題就在這里，很長時間以來，大家都在說，最中國的就是最國際的，這實際上是一種誤導，不是站在讓別人怎么去更好地理解的角度看待我們的服裝品牌。

長期以來，西方的文化一直處于強勢，東方文化遇到西方文化時帶有先天的崇拜心理，因此忽視了西方看待東方的時候正好是相反的。我們沒有考慮到別人是如何理解的。當別人第一次因為新鮮接受我們的東西后，我們就被誤導了，認為別人是因為覺得好而去接受，然后一窩蜂地往上趕，結果發現大家并不真正看中這個東西，因為他根本就沒有理解。

所以我們要承擔起通過文化去教育別人的過程，這是很重要的。我是搞漢字造型研究的，以文字本身來說，我們的文字是如何讓西方人來理解的，到現在都沒有摸索出一條比較好的道路，那還談什么讓別人去理解我們深層次的文化?

我建議中國的服裝行業要虛心地去看一看別人的東西，站在別人的角度再來審視我們的東西。當然前提是我們對于自己的文化已經掌握到什么樣的程度，你有沒有底氣向別人去傳播自己的文化。

我在日本待的時間比較長，知道他們也經歷過一個很長的痛苦時期，在被別人鄙視的過程中發現對自己的文化研究不夠的痛苦。

《商務周刊》:具體地說，中國將如何走出這個痛苦的過程?

王超鷹:首先，我覺得品牌的成長跟小孩子是一樣的。我們經歷了第一個反抗期，現在是在經歷第二個反抗期。當我們發現在時尚行業比別人落后很多的時候，我們的第一個反抗就是以量取勝。中國在制造業比人快而且是堅決地走這條路，才能取得質的飛躍，我認為這樣走是沒錯的。現在我們已經做到了，進入了第二個反抗期，這就是最近幾年來一直強調的“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但我認為這是一種狹隘的思考方式，應該是民族的讓世界理解的。我們現在需要的就是民族的東西怎樣更好的讓別人去理解，去理解別人正在怎樣的理解我們。

以服裝為例，我看過很多我們的服裝發布，很多老外提出這樣的意見:你們有的東西我看上去很好，但是我真的不理解。那么這個好就只是感覺上的好，而不是理性上的好，理性上的好是需要去引導的。

《商務周刊》我們應該從哪些地方去引導?

王超鷹:我覺得我們還是要做好理論研究。對于時尚和服裝本身的概念。理論上的研究我們做得很不夠。我們的企業家很多、設計師很多，但做理論研究或學習的很少，或者是說脫節。學校也許在做理論研究，但是非常遺憾他不是第一線的。

三宅一生和山本耀司都是很有哲理、很有想法的設計師，他們有一套自己的思想。中國現在會量化生產，但是沒有做到讓時尚語言標準化。我們也會拿出新奇的東西，但它實際上是藝術化的。時裝這個東西跟人們的日常生活有關，單純的藝術肯定是不行的。品牌理論研究也好，品牌的時尚研究也好，對生活文化的研究也好，實際上是不能產生直接效益的。應該說中國的服裝企業活得蠻累，畢竟是在加工產業這個基礎上起來的，在很低的利潤下生存，而自己又比較喜歡窩里斗，沒有抱團來完成工作的想法。所以我們很吃虧。很多老外說，中國關鍵是在于自己本身不統一，這些都是需要改變的。

《商務周刊》:您認為目前中國時尚品牌的問題是理論與實踐脫節嗎?

王超鷹:實際上是沒有定下心來研究，做研究的只是當工作在做，作為一項工作他需要有大量的文章出現，但是他沒有必要去研究的很深透，這跟他的生存是沒有關系的。我也是搞理論的，這也是為什么我在大學教了一段書反過來做實踐的原因，因為我發現脫離實踐的理論研究解決不了問題。

我們總說中國元素，人家還不知道中國元素是怎么回事呢，拿出中國元素人家是看不懂的。我在歐洲講課時，幾乎所有的老外都提千篇一律的問題，我們不理解你們中國人為什么用這么麻煩的漢字。我們連這個最起碼的事情還沒做呢。現在我們不會質疑英文單詞，因為通過別人的教育，我們已經理解了這是表音的文字。

現在我們是千方百計去表現自己的作品，別人看得懂看不懂沒關系。似乎只有別人看不懂才能表現出自己的高深。設計師確實在表現方面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但是如何讓別人去理解，沒有做到，這樣的設計就負載不了文化的內涵。

設計師跟藝術家不一樣。真正優秀的服裝設計師應該是站在時代的前列。國外的設計師承擔的是時代的責任，他總在想著如何讓自己的產品成為一種文化，而不是成為一個藝術品。我曾經做過一項調查，問中國的平面設計師、工藝設計師、服裝設計師，認為自己是藝術家還是職業的設計師，竟然幾乎90%的人認為自己是藝術家。藝術家只要做到對社會觀察后的自我表現就可以了，而設計師設計出的產品是要生產的，是要讓更多的人所接受的，不像藝術家那樣更多強調個人化。這說明我們的設計師沒有真正理解設計和時尚究竟是什么。

中國的歷史發展太特殊了，“文革”把人與人之間的信賴剝奪到沒有了，西方的成就又使我們變得非常自危，我們沒有自信。其實我們應該有自信，我們有五千年的文化，去研究它學習它就已經足夠了。好在中國現在已經開始改變了，有錢人開始收藏古董，很多人就說他們附庸風雅，我說有人附庸風雅總比沒有好，說明我們已經開始認識到這些東西了。

《商務周刊》:那么應該從哪里入手去研究?而且將中國文化明晰化、標準化，這不是某一個人能完成的工作。

王超鷹:我原來是搞傳統工藝美術的，我做剪紙。提到中國元素，剪紙也是的。其實剪紙本身是技術表現手段而已，有很多人能拿出一幅剪紙，但作品所包含的含義是什么，能解讀視覺語言符號的人很少。人家會認為中國人自己都沒搞懂自己的東西。對中國元素的使用肯定是中國不可放棄的手段。因為你是中國人，你只有非常自信的使用中國元素，才能把這個東西做好。

現在很多人都在搞時尚創意，比如，上海名仕街時尚創意產業園舉辦的時尚創意空間，這個就挺好，說明我們現在已經很饑渴了，大家都已經認識到這一點了，只不過還沒有上升到理論，但感覺已經有了。開始他們也離不開房地產的框架，現在經過發現也摸索出來需要理論的支持，經過摸索已經有了一些改善。沿著這條路走才會有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