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

在資本外逃的恐懼困擾所有政府管理者的神經時，誰還有勇氣能對一個高達24億美元的里程碑式交易說不?答案是中國。

作為對中國新出臺的《反壟斷法》的牛刀初試，近日商務部以“對果汁飲料市場競爭造成損害”為由對可口可樂收購匯源果汁的交易予以否決。一石激起千層浪。裁決本身不但讓海內外各界對中國“經濟憲法”的具體政策取向有了切近的標尺，更讓人對裁決的公布時機選擇——全球貿易保護主義甚囂塵上之際——迷惑不解。

盡管民族主義者——尤其是網上彌漫的民族情緒——為裁決結果歡欣鼓舞，但事實上，對大多久拖卻未決的交易來說，都不會有明顯的贏家，匯源交易案尤其如此：最明顯的輸家莫過于匯源掌門朱新禮，他幻想能像“賣豬”那樣賣掉自己一手做大的企業，卻為此戴上了太多的道德枷鎖，匯源股東利益也因此受損；可口可樂自1979年重返中國市場以來，除了早期曾因大量免費發放可樂飲品而被貼上“散布資本主義價值觀”的意識形態標簽外，均成功樹立了“中國之友”的形象。現在，它則被視為一個別有用心的壟斷者，向果汁飲料市場轉型的努力也因此遇挫；對其它欲在中國并購市場把握機會的外資企業來說，它們看到的是被抬高的壁壘——如果可口可樂這樣在當今市況中最有實力做交易的選手都不能被接受，誰還能夠?其他果汁企業今日固然可因匯源交易被阻止而亢奮，但將來賣家主角若換作自己，先例已不缺乏。

而作為間接傷害，也是裁決所可能導致的最不利局面，則是影響近期欲“抄底”海外資產的中國企業的交易前景——諸如中鋁對力拓的關鍵交易。盡管商務部堅稱自己所做判斷完全基于“保護競爭”而非“保護民族品牌”，但正如一些分析人士所指出以及本刊調查發現的那樣，民族主義情緒對交易的流產還是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詳見本期封面故事《狙擊可口可樂》)。在眼下保護主義情緒甚濃的國際貿易環境中，這難免招致負面解讀：深為出口下滑所累的中國近來一直呼吁其它國家開放市場，反對全球貿易保護主義，如今卻為外資進入其市場設置障礙。更糟糕的是，此次受阻的匯源交易案所代表的是充分競爭且充滿希望的國內消費市場。而在中國最近出臺的產業振興規劃中，強調的正是加大行業重組力度——這些整合訴求需不需要放到《反壟斷法》的框架下審視?凡此種種，都在考驗監管當局的決策智慧。

決策者并非沒有考慮到這種風險，也完全可以用諸如延長審查或為修改交易條件留余地等方式來找到更為周全的策略，但它顯然覺得自己有更大的籌碼來對沖：在當前的全球性經濟危機中，中國幾乎是唯一仍能保持較高增長速度的大國，因而也是少有的可投資對象。這種篤定固然勇氣可嘉，卻也讓人更為不安：某種程度上，對匯源的裁決折射出的正是中國企業“走出去”大潮背后一直缺乏清晰的國家戰略的無奈現實。

作為后來者，中國企業在國際市場面臨的挑戰要遠大于當年的日韓企業，這就意味著它更加需要來自政府的強力協調。一個類似當年日本通產省(它在“日本奇跡”的誕生過程中發揮了關鍵作用)那樣的強力協調機構不可或缺：對內，它能制定科學的產業政策，防止企業過度競爭，鼓勵通過兼并重組擴大企業的規模經濟效益，更重要的，增強企業的國際競爭力；對外，它則能向貿易伙伴發出清晰一致的信號。這樣的局面愈晚實現，我們的企業就會在國際化的征程中交付更多的學費。當年的中海油尤尼科并購案，早已提供了彌足珍貴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