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十年來,研究并不總是愉快的。還記得我和本因坊圍棋高手(日本授予圍棋優勝者的一種稱號)林海峰的一段對話。林九段問我:“研究有沒有不順利的時候?”說實話,在我的研究中,至少運動員常用的那種意義上的“一時不順利”還不曾出現過。但研究不能象想象的那樣迅速出現成果的情況卻三番五次地出現。于是我回答道:“和你所說的不順利不同,我的不順利是研究最艱苦的時期。”所謂研究,大概就是指必然出現的苦和樂的反反復復吧。無疑,學士院獎對苦斗十載的我是一個激勵,是非常寶貴的。獲獎后,新聞報道方面的有關人員多次把我那窄小房間擠得水泄不通,家人竭力招待的情景至今記憶猶新。
然而,正是這項學士院獎,使我的工作意外地得到了田中芳雄先生的最大的理解和支持。先生也是昭和十九年和我一起接受陸軍方面技術有功獎章中的一位。
獲學士院獎的那一年,我到田中先生的府上拜訪,當時先生已近八十高齡,我忘不了先生坐在那里的身影。
在這之前,先生曾經詳細地逐字閱讀了我發表過的每篇論文。先生沉穩的話音好象還在我的耳邊回響著。
“福井君,這個理論也許能獲諾貝爾獎啊!”
我已經記不住自己當時是怎樣回答的了。但是,這么多年后,卻還能如此鮮明地回憶起先生那真摯、誠懇的表情。
評價他人工作的價值是非常困難的。象工程學這類實際效果顯著的姑且不論,在純科學的世界里,有許多無法從實際效果上去評價他人工作的重要因素,因此就很難進行評價。
但是,自然科學中的不少偉大發現是在他人業已完成了的、并已獲得學術界方面評價的基礎上產生的。比如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我認為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在我看來,能否正確地評價他人的工作價值,這在自然科學里無疑和創造同樣難。
然而被田中先生評價為“說不定能獲諾貝爾獎”的這項工作,知道它并了解他的人當時還很少。如果評價的是已經獲得好評的工作,評價要容易些,但對沒有獲得過評價的工作說“能獲諾貝爾獎”這句話實在了不起,因為這句話必須負的責任之大是不可估量的。
我當時不是因為田中先生的預言在二十年后碰巧成為事實才羅嗦了這一大堆。學者和學者之間是不會開這樣的玩笑的。只有心中有數的人才會這樣說。我欽佩先生的勇氣。
談話并沒有到此結束,先生繼續問我:“福井君,這個理論能不能用于立體選擇反應呢?”
“是不是有點勉強……”我脫口而出。實際上,鑒于當時面臨著各種理論上的難題,我覺得我的理論應用在立體選擇性方面是困難的。但是正如前面所說的那樣,三年后,伍德瓦德·霍夫曼劃時代的論文發表了。田中先生的暗示準確地在理論上實現了。我為自己缺乏遠見而感到羞愧。
冒昧地說,田中先生對我發表過的論文的細節也許有不夠了解的地方,盡管如此,先生卻直截了當地指出理論的前途,事實也證明了他的意見是對的。我反復想,這也許就是先生的對科學的直覺在起作用吧。
我在本書中不斷使用“對科學的直覺”一詞,并且反復闡述了這樣一個信念,即“對科學的直覺”與學問的創造之間是有密切聯系的。田中芳雄先生在科學上老而不衰的直覺使我親身體驗了它的威力,也更堅定了這一信念。
不難看出,對科學的直覺和敏銳的預見也是分不開的。我相信讀者們在學習中一定也會象我一樣,不止一次地遇到這種有遠見的意見。那時,如果也象我一樣不注意傾聽,在創造上就免不了要犯和我一樣的錯誤。(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