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下高等教育理想與現實的張力

摘 要:全球化催生的市場與競爭構建了高等教育新的生存境況。隨著高等教育屬性的變化，高等教育傳統理想在產業屬性和經濟功能空前彰顯的現實境況中被擠壓或遺忘。高等教育傳統理想所遭遇的困境從一個方面而言是現代高等教育機構靈活性與環境適應性的表證，另一方面高等教育可以而且能夠對全球化進行必要的理性反省和批判，審視自身傳統理想和信念的價值光輝。

關鍵詞:全球化;高等教育;傳統理想

全球化是20世紀末21世紀初大學面臨的不可避免的生存境況，它深刻地影響和改變著高等教育的屬性，并通過能動的行動主體嵌入到高等教育的組織形態中，使高等教育出現新的發展特點。在這種背景下，傳統的高等教育理念面臨著新的挑戰，在傳統與變革之間高等教育有必要審視自身的理想和未來發展之路。

一、全球化催生的市場與競爭:高等教育新的生存境況

傳統上，高等教育的主要職能一直是保存、傳授和發展高深學問。隨著“威斯康辛思想”和康乃爾大學成功實踐的傳播，它又擔負起為公眾服務的職能。不論是“象牙塔”的比喻，還是“服務站”的稱謂，以及隨后興起的“文化超市”的喻指，歷經幾個世紀歷史起伏和時代變遷的高等教育也發生了一些重大變革，它逐漸從一個傳統上由“生產者”領導的、精英型的、自我維系的穩定系統向一個日漸由“顧客或消費者”——政府、雇主和學生的各種不同需求驅動的大眾型的、開放和不穩定的系統轉變。[1]但是，直到20世紀80年代之前，高等教育一直被視為是一種公共產品或準公共產品，它對人類智識能力的開發和修養水平的提高、對民族國家國民素養的養成和整體競爭國力的推動、對不同宗教和種族之間的理解和溝通，使之遠離營利的范疇。然而，伴隨著全球化興起的市場化，改變了許多國家對高等教育的辦學觀念、供給模式和高等教育機構內部的運行機制。

以新自由主義思潮為基石的全球經濟擴張把市場原則從經濟領域蔓延到社會公共領域，高等教育開始了以經濟、效益、效率為原則的市場化改革。日益龐大的高等教育運轉所需的經費支出和日漸減少的公共經費投入成為高等教育機構必須面對的課題。在這種背景下，世界各國政府在宏觀政策層面放松對高等教育的管制，減少對高等教育經費的投入并增加民間資本對高等教育的投入，強化高等教育與經濟私營部門的聯系，加強大學與工商界的聯系，并加強與市場化密切相關的績效評估。在微觀實踐層面，運用市場價值與策略，把高等教育變成商品，根據消費者的需要來組織知識的生產和銷售。與此同時，高等教育機構中的學者和教授也不得不投入商業性的學術活動。“為了保持或擴大資源，大學教師不得不去競爭那些與市場緊密相聯的外部研究所帶來的美元。這些研究顯然是應用性的、商業性的、規劃性的，并且具有明確的目標。獲得這些研究經費有兩個途徑:通過各種研究資助或合同、服務合同、技術轉讓、與工業和政府的伙伴關系，或者通過招收更多的價格更高而自己無需付費的學生。”[2]

在國際層面上，市場力量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使得院校市場的競爭越來越激烈，傳統的高等教育機構除了需與越來越多的本地私立院校競爭外，還受到諸如分校、營利性高教機構、企業大學之類的各種新的國際競爭者的挑戰，一個全球性的高等教育市場已經形成。同時，在全球化推動要素和教育資源跨國界流動的境況下，各種國際組織和區域性組織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和活動策略構建了一個去中心的全球組織場，并在這種全球組織場中試圖建立一個普遍而共同的框架，來界定各民族國家和高等教育機構無法逃避的游戲規則，使其不得不在這樣的組織場中參與到既定的游戲規則中運行。其中，世界貿易組織通過WTO的“國際立憲”的方式將教育納入服務貿易的范疇，強調教育服務的商品屬性，確立了高等教育國際化的國際服務貿易性質，力圖消除跨國高等教育流動的貿易壁壘和障礙，對全球高等教育的影響尤為深刻。

事實上，從上個世紀80年代開始，國內和國際因素的共同推動使世界各國高等教育政策呈現一種十分相似的“聚合”走向，這和全球化的發展有著非常密切的關系。梳理高等教育發展的歷史，高等教育的學術話語和實踐領域有著較強的“再脈絡化”和“被動塑造”的特性。再脈絡化是指教育的話語幾乎都是其他社會或學術場域的話語沖擊、借用或推移;被動塑造是指民族國家或市場作為教育體系的主要資本資助者，民族國家或市場所遭逢的經濟沖擊和全球意識形態，也就成為不同時期教育變革的基調。[3]因此，在新自由主義倡導的知識的可交易性、效率性、個體性、競爭性以及自由化的話語主導下，在全球化下政府資助的緊縮政策下，市場取向成為高等教育機構在與其他機構的比較和競爭中取得自己合法性地位的基礎。

二、市場化取向下高等教育理想的困惑

紐曼、康特瑞和斯卡瑞(Newman，Couturier Scurry )在其《高等教育的未來——修辭、事實與市場的危機》一書中，描述了美國大學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他們指出，有關大學“修辭”(理想)和“真實”(實際情況)的巨大落差，應該被正視和解決，這些落差由來已久，且日漸嚴重。例如，理想上高等教育機構應該教導學生如何學習，但學生卻被要求背負主要的學習責任，并為自己的學習失敗負責;理想上高等教育機構應該獻身于教學，但事實上在大多數四年制學院里，大多數教師的時間、精力和創造力都花在研究、出版和外界的咨詢上;理想上高等教育機構應該提供廣泛的學習機會，但事實上政府財政支持方案的提供越來越多強調某些優點，而不是針對學校的真實需求，因此學校也就越來越注意招攬那些最優秀和家境最富裕的學生;理想上高等教育機構應該服務社會，但事實上學校卻越來越注意如何在知名媒體(如《美國新聞和世界報道》)中提高排名;理想上高等教育機構宣稱提供基礎和值得信賴的學術以服務社會，但事實上上述理想已經衰微，因為企業對于研究的控制日益增加，學院內部利益沖突也逐漸擴大。[4]

在全球化時代，隨著高等教育屬性的變化，高等教育傳統理想的現實落差變得格外突出。自大學誕生之日起，“凡是需要人們進行理智分析、鑒別、闡述或關注的地方，那里就會有大學”[5]。這種大學的理智特性所彰顯的學術理想在高等教育的產業屬性和經濟功能空前強大的全球化時代遭遇困窘并發生變異。知識轉移的商業模式逐步替代知識轉移的學術模式，“為知識而知識，為學術而學術”的無功利的自由價值信念讓步于商品交換關系的合同文化，學術自治的大學核心理念開始與滿足市場需求、追求利潤等原則相妥協，學術共同體“無形學院”的學術評判標準日益受到國際性專業團體的專業標準的掣肘，文化交流取向的國際學術交流日益被以經濟利益為圭臬的跨國界高等教育的全球擴張占據主導。在這種境況下，威廉姆斯·瓊斯針對全球化高等教育的境況提出令人深思的問題:知識共有還是經濟發動機——大學的目的是什么?

當市場化的經濟原則進入高等教育的運行體系并深刻影響著其內在的發展邏輯時，高等教育作為一種公共領域的社會理想同樣面臨著挑戰。自民族國家興起以來，高等教育一直被視為奠定一個文明社會和獨立國家的基礎。它不僅為社會中持不同文化觀點的人提供一個交流平臺，提供著社會發展所不可或缺的思想張力，而且為學生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公民維護社會的公共利益鋪陳一條理想與信念的通道。從更寬廣的角度說，高等教育的社會理想涵蓋了對歷史的認知、文化價值觀的型塑、社會價值觀的引導和道德價值觀的樹立等。而今，當高等教育由于市場交換法則的引入變成具有新的責任與義務的服務商品時，這種社會理想在塵囂直上的商品買賣關系中日漸式微。“它不再被看作是為人們成為公民有效地參與現代社會所需的一整套技能、態度和價值觀，即不再被看作是一種任意一個社會共同利益的關鍵性貢獻物，而被日益看作是顧客購買的一種商品，或者是跨國公司和商業化的學術機構還有其他提供者所買賣的產品，顧客通過購買教育建構起自己能在市場上使用的技能。”[6]

回溯近代歷史，高等教育機構作為一種社會制度，其外在名稱不變，但其內在支配話語卻是從文化的話語一路轉向宗教的、政治的乃至經濟的話語。支配話語的轉變，強烈影響在此場域所有參與者內在的認同、價值意識以及行動取向。高等教育話語和實質的內在轉變，深究其原因，在于大學和社會的關系。大學之超然，需要一定的經濟基礎或政治力量作為保護(保護是一種賦予相對自主性的關系，與控制不同)，才能與社會保持某種距離，才能觀察和批判社會、孕生思考和創造文化。而近代以來，不論中外，大學的保護傘不斷地被移開，政府希望大學能自力更生而縮減補助，大學被迫直接與社會接觸，甚至必須從社會中獲得其經營費用以維持運作。此外，隨著世俗化的影響，大學越來越多，資源競爭也就越來越激烈，在龐大的財務壓力下，社會的資源和支持成為必需，商業的、現實的壓力也隨之而來。大學的理想在這樣的空間中被擠壓或遺忘。

三、全球化下高等教育理想在變革與回歸中的平衡

全球化造就了一個讓個人、機構和國家都難以逃避的高度市場化的競爭環境，高等教育亦無法切斷與這種全球經濟和社會潮流的聯系。高等教育傳統理想所遭遇的困境，從一個方面而言是現代高等教育機構靈活性與環境適應性的表證，其目的無非是為了在公共資助經費削減的情況下更好地生存和發展。然而，從另一方面而言，全球化本身又并非是一個能動的行為主體，高等教育可以而且能夠對全球化進行必要的理性反省和批判，審視自身傳統理想和信念的價值光輝。

事實上，作為全球競爭環境下國家生產力常備軍和技術創新的重要基地，高等教育的發展實踐必須是“順勢而為”的。如果我們把全球化看作是許多影響高等教育變革的深層結構因素，那么對于全球化，尤其是全球資本主義的歷史、動態、轉折、關鍵因素、矛盾等各方面都應該有更深刻了解、反思批判和謹慎響應。全球化的時間和空間的壓縮促進了商品、資本、勞動力、服務和信息的國際化流動并導致了新的勞動力劃分、國家與市場之間的權力變化、跨國界的生產系統和激烈的國際競爭，它改變著社會存在和生產的結構性要素。全球化創造的這種新模式首先依賴于資本主義推動的以經濟要素為核心的全球市場的形成，借助于信息和通訊技術提供的媒介，締造了一個世界市場體系的強大磁場。這種世界市場體系是以新自由主義為主流意識形態，以交換規則、顧客需求等為運行邏輯，以締結的國際規則體系為控制機制，并通過一些顯性的權力和利益組織來實現其目的。在創造全球經濟發展的同時，全球化也壓縮了文化、政治、公民社會多樣化發展的可能，造成民族國家發展的一個斷裂。當其市場法則與價值標準在各領域成為支配性的法則時，也必然與傳統的價值體系發生矛盾和沖突。高等教育也概莫能外。如果我們把伯頓·克拉克經典的高等教育系統三角分析模型置于全球化的框架里分析時，我們會清楚地看到，影響各國高等教育系統的協調力量的變化。國家的控制權部分讓渡給了區域性和國際性的組織，學術力量出現了所謂“學術資本主義”的盛行，而市場則出現向其一端的明顯偏移。三種協調力量在全球化境遇中復雜地糾結在一起，在沖突與矛盾中運行。因此，理解高等教育傳統理想的失落不僅需要對其領域內部活動的細致分析，也需要宏大敘事的全球視野。

全球化在文化領域力圖以盎格魯—薩克遜為模板推廣一種普適性的文化價值觀。而高等教育是處于知識的國際性和本國特有的結構、組織和培養制度兩者的張力之中的。早在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所做的一些高等教育研究發現，越來越多的人已經明白這樣一個事實:套用外來概念和價值觀而拋棄本民族、本地區的文化和哲學，會對系統產生負面效應。[7]事實上，高等教育不僅彰顯著知識共同體普遍遵循的學術價值理念，而且深植于民族文化的土壤和國家的制度體系中，它傳遞著國家和社會的共同利益價值觀。在單一的全球文化跨境傳播中形成的“中心—邊緣”的學術網絡不僅沒有改善處于邊緣地位的國家高等教育體系的弱勢地位，而且中心與邊緣的不平等趨勢仍然在擴大，其根源也正在于全球化推廣的普適價值能否脫離制度背景和民族文化傳統的問題。因此，在全球化進程中高等教育在不可避免地受到全球思潮影響不斷變革的同時，其對本土歷史、文化和傳統價值觀的保護是值得珍視和加以保護的，兩者之間要形成必要的張力。

同時，高等教育理想的守護有賴于在此場域中生活、工作和學習的參與者。盡管大學場域中的教學與研究已受到全球市場化的極大影響，學術日漸商品化，在“著作點數”的規則下，學術勞動的價值都是可以被量化換算和指標化的，身處其間的學者和教師不得不被卷入到這種功利化的場域中。然而，學者身上流淌的對現狀和既定秩序秉持理性批判和懷疑精神以及對理想境況不懈追求的信念使其不應拘囿于現實的學術市場化情境中。作為學者，憑借其固有的學術信念和社會責任感，復興學術價值，堅持學術操守，并組織學者聯合體通過積極的方法守護和培育高等教育理想和信念。有學者曾指出，高等教育如何在面向全球之際，還能保有那顆代表“安定感與自信心、認同與身份”的橄欖樹，將是值得深思的議題。[8]這個議題需要高等教育場域中所有人的共同努力。

參考文獻:

[1]David Farnham. Toward the Flexi-University. David Farnham. Managing Academic Staff in Changing University Sysems， 1998，356.

[2]Slaughter， Sheila and Larry L. Leslie. Academic Capitalism: Politics， Policies，and the Enterpreneural University.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7， Pp.8.

[3][4] 王慧蘭. 全球化話語與教育[J]. 北京大學教育評論，2006(4).

[5] 約翰·布魯貝克. 高等教育哲學[M]. 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13.

[6] 阿特巴赫著.作為國際商品的知識和教育:國家共同利益的消解[J].肖地生譯.江蘇高教，2004(4).

[7] 塔皮奧·瓦瑞斯. 知識社會中的全球大學[J]. 教育研究，2009(1).

[8] 戴曉霞等. 高等教育市場化[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