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學科差別定價問題探析

摘 要:當前高等教育消費者對基礎學科需求嚴重不足。其基本原因在于，由于社會正外部性較大，使得在勞動力市場上，基礎學科的大學畢業生就業機會少、預期收入低，而高等教育市場上這兩大學科相同的求學成本進一步拉大了消費者對兩者的需求差距。如果我們能依據社會正外部性的不同對基礎學科和應用學科進行學費差別定價，并在此基礎上，政府運用“補貼”等手段調節基礎學科和應用學科的供求，就能夠增加對基礎學科的需求，提高基礎學科的人才供給質量，增強中國基礎研究的力量。

關鍵詞:高等教育;基礎學科;定價;學費

一、提出問題

所謂基礎學科(basic discipline)，是指研究社會基本發展規律，提供人類生存與發展基本知識的學科，研究目標是探索客觀世界的規律。應用學科是在基礎學科上的衍生學科，目標是服務社會和解決實際問題。依據1998年頒布的《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目錄》，共有哲學、經濟學、法學、教育學、文學、歷史學、理學、工學、農學、醫學和管理學11個學科門類。基礎學科主要包括理學、歷史學、哲學和文學(中國現階段的文學中也有一部分專業屬于應用文科)，應用學科主要包括工學、農學、醫學、經濟學、管理學、法學和教育學。基礎學科與應用學科二者相輔相成，但基礎學科是“源”或“根基”，分支學科是“流”或“支干”。科學技術的一體化進程發展到今天，加強基礎學科建設，提高基礎研究水平，已經成為應用學科保持生機和不斷發展的重要前提和強大支撐。中國提出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更讓我們不能忽視基礎學科的發展。同時，大學也只有實現應用學科與基礎學科的協調發展，才能確保學科的可持續發展，提升學校的辦學水平。

然而近年來，在高等教育領域各種基礎學科卻常常遭遇學生的冷落。學生在報考大學的時候，一般都選擇比較熱門的應用學科和專業。根據騰訊網和搜學網對2008年高考錄取情況的統計，如果按專業進行劃分，十大錄取分數線最高的熱門專業分別為法學、國際經濟與貿易、會計學、機械設計制造及其自動化、計算機科學與技術、金融學、經濟學、臨床醫學、土木工程和英語，這些專業全部是應用學科和應用專業。如果分地區進行統計，全國31個省(市)各專業錄取分數線排行，除了云南省的中國語言文學類專業和山西省的數學類專業外，其他處于文理科排名第一的全部都是應用學科，尤其是經濟管理類專業占了文理科排名第一的一半以上。[1]據說全中國的狀元們通常在清華大學的經管、建筑、電子等專業“會師”，而六分之一的高考狀元集中在清華大學經管學院。然而，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些基礎學科卻遭到冷遇，長期以來錄取的考生成績偏低，一些名牌大學昔日當家的文史哲、數理化等基礎人文和理科專業，甚至只有降分以求，才能勉強招滿學生，更不用說吸引狀元。高等教育消費者對基礎學科需求嚴重不足，導致高等教育領域應用學科不斷膨脹，基礎學科卻逐漸萎縮。這勢必造成基礎學科在很長一段時間缺少高水平的科研人員，而人才的缺乏已經成為我國科技創新的“瓶頸”。[2]

二、 原因分析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教育并沒有脫離經濟收益和成本分析這類“世俗”的東西。對學生而言，選擇哪一學科和專業的高等教育是一種人力資本投資，完全符合投資者行為分析的模型，消費者進行某專業高等教育投資決策的結果是基于對市場激勵的反應。而關系到個人投資行為分析最重要的因素是預期收入、受教育成本、受教育的機會成本，機會成本對于不同專業的大學生來說大致相同，因此我們就要從預期收入(產出)和受教育成本(投入)兩方面來進行分析，以期為基礎學科受冷落在教育經濟領域找到真正原因。

(一)預期收入

從人力資本投資的角度看，人們消費不同高等教育服務的預期收入最直接地表現為畢業后獲得的不同工資待遇，即不同的個人收益率。盡管決定消費者學科選擇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但在消費者的最優化行為中，個人收益率的高低仍然是最重要的因素，當然在現在的中國，就業率的高低也是非常重要的考慮因素。

首先，從宏觀上來看，應用學科的就業率往往要高于基礎學科的就業率。根據《2009年中國大學畢業生就業報告藍皮書》，從本科專業大類看，2008年就業率最高的依次是工學、管理學和經濟學。從專業小類看，就業率前十位的分別是:石油工程、工程造價(前兩者均為99%)、金屬材料工程、航海技術、過程裝備與控制工程、油氣儲運工程、給水排水工程、農業機械化及其自動化、輪機工程、建筑環境與設備工程，不難發現，這是清一色的應用學科。[3]

其次，在勞動力市場上，我們可以發現，大部分應用學科的大學畢業生所從事的行業，其市場效率高、收入豐厚，而基礎學科的大學畢業生和相應的研究人員長期以來工資收入偏低。如2008屆畢業生畢業半年后平均月薪排名，從專業中類看，排在前十位的分別是地礦類、公安學類、測繪類、圖書檔案學類、水利類、交通運輸類、工程力學類、能源動力類、電氣信息類和外國語言文學類，而哲學類、歷史學類、中國語言文學類、數學類、物理學類、化學類等全都處于全國本科中位數以下;從專業小類看，2008屆畢業生畢業半年后平均月薪排名排在前五十位的全部是應用型專業。第二次全國科技工作者狀況調查也顯示，2006年全國科技工作者平均月收入1522元，[4]比同期全國城鎮單位在崗職工平均月收入1750元還要低228元;而歐盟委員會關于各國科學家們薪水的報告，中國科學工作者的薪水在調查的38個國家中最低。[5]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和應用學科(專業)相比，基礎學科(專業)的就業機會少，預期收入低。

(二)受教育成本

消費者接受高等教育的直接成本主要指高校對學生的收費，而教育收費主要包括學費和住宿費兩項。住宿費對所有學生而言是一個大致相當的費用，因此我們可以主要研究學費對學科選擇的影響。

對高等教育的學費進行分析我們會發現，自從1997年高等教育全面收費以來，絕大部分高校不論學習的項目差別，對所有學生收取相同或大致相同的學費。不管學生是選擇哲學、文學、歷史、數學、物理、化學這類學科(專業)，還是選擇經濟學、法學、新聞學、信息科學、自動化、機械工程等專業，繳納的學費沒有很大的區別。我們可以從2009年的新生學費標準中提取幾個學校作為證據，如表1所示，對于文科類和理科類的一些典型的基礎學科和應用學科，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京大學是統一學費標準，沒有因專業和學科的不同而在收費上有任何差別;而中山大學、華中科技大學、湘潭大學、蘭州大學、南昌大學在基礎學科和應用學科之間稍有差別，但它體現出來的學費浮動區間很小，不足以解決市場問題。

在高等教育市場上大致相同的人力資源投資，卻能在勞動力市場上獲取不同的預期收益。可見，在單一學費標準的情況下，各個專業的利益回報與其培養成本不是一個大致相同的比例，相同的投入帶來的卻是明顯不同的收益。這種利益驅動和導向導致生源市場上一些學科“熱”起來，那些個人收益率高的學科(專業)趨之若鶩，表現為激烈的需求方競爭;一些學科“冷”下去，那些個人預期收益低、就業狀況不佳的學科(專業)生源匱乏，基礎學科倍受冷遇。當然，消費者自由、自主地選擇學科和專業，本來無可厚非，但從宏觀來考慮，基礎學科缺少后備人才已成為制約我國科技創新、成為知識創造型國家的“瓶頸”。因此，解決這個問題，迫在眉睫。

三、解決對策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高等教育是準公共產品，它不僅給受教育者帶來較高的收入和社會地位，而且高等教育因其作為思想和技術的源泉而使投資者無法獲取研究和開發的全部收益，因而具有了外部性。但基礎學科與應用學科又具有不同的產品特征。基礎研究涉及基本的科學原理或自然界事實的發現，這些現象或規律的發現對于技術進步是極其重要的，眾多應用學科的新突破以及社會經濟的發展或多或少應用了基礎學科的科研成果，或者直接建立在基礎研究的科研成果之上。然而基礎學科的研究人員卻很難對自己勞動成果的“無償應用”索取任何經濟報酬。因此，基礎學科的科研成果很難低成本的實現“排他”，更具有公共產品的特征。相反，應用學科的勞動者卻依據《知識產權法》、《專利法》等相關法律、法規擁有了不可侵犯的排他性，并理所當然地進行有償服務，這客觀上造成了基礎學科的外部性相對大于應用學科。[6]

外部性的存在使一種商品的價格不一定反映它的社會價值，導致廠商可能生產太多或太少，從而使市場配置無效率。在高等教育領域，高等教育的外部性使個人在“消費”過程中無法將所有收益內在化，從而私人價值與社會價值分離。如圖1所示，私人需求曲線位于社會需求曲線左邊，社會最適量Q*大于私人最適量Q，消費不足QQ*是市場資源配置無效程度的度量。

通過前面的分析，我們知道，接受基礎學科教育的消費者比接受應用學科教育的消費者更難以將其收益內在化，因此基礎學科與應用學科的外部性引致市場無效的程度QQ*是不同的。若實施單一定價或幅度較小的學費差別定價，政府要糾正市場無效QQ*，在基礎學科市場上要比應用學科市場上付出更大的代價。

價格是供給與需求兩種相反的力量共同作用的結果，但價格反過來可以調節供給與需求。因此，我們可以利用價格機制來解決基礎學科需求不足這一問題，即實施學科學費差別定價，通過使高等教育各個學科之間的學費定價差別化能夠調節他們各自的供需，緩解擁擠局面，解決市場問題。在基礎學科市場收取較低學費，預期收益率將上升，則其私人需求曲線將右移，靠近社會需求曲線，消費不足QQ*將縮小;在應用學科市場收取較高學費，預期收益率將下降，則其私人需求曲線將左移，遠離社會需求曲線，消費不足QQ*將擴大，從而兩個市場消費不足程度QQ*較為接近。

按照這種思路，具體運用就可以有兩種方式。方式一為僅在私人市場上實施學費差別定價，政府對基礎學科和應用學科進行相同的補貼以糾正市場無效。方式二為僅在私人市場上實施單一定價，而政府補貼差別化使凈學費差別化。然而，我們進一步考慮就會發現，私人市場的差別定價與單一定價的市場效應是明顯不同的，基礎學科與應用學科在生源市場上的“冷”、“熱”效應不同，單一定價只會加劇基礎學科市場的剩余和應用學科市場的短缺，差別定價卻能夠解決這兩個市場的問題。比如，與中國學生一樣，美國學生在選擇專業時同樣熱衷于就業形勢好的應用專業，如計算機、法律、臨床醫學等專業。為促進基礎研究的發展，美國各大學自己紛紛拿出獎學金，吸引其他國家學生來學習這些“冷門專業”。

然而，對基礎學科和專業定一個較低的學費標準，對于教育經費緊張的中國高校是一個難題，高校不可避免會地從社會經濟效益和社會認可度出發來評價和設置學科專業。誠然，高校學科發展應當具有一定的前瞻性，走在社會發展的前端，這樣才能為未來的發展提供動力。我們當然也可以倡導和要求高校承擔起更多的社會責任，面向社會長遠發展，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所以這同樣也離不開國家的扶持和投入。這一點，發達國家的經驗值得借鑒。發達國家大多施行應用型教育政策，即對出路好的專業不提供獎勵或補助，而對出路相對狹窄的基礎學科提供有力的經濟補助，以彌補市場對專業的短期效應，保證整個知識體系的良性發展。如法國政府把基礎研究經費的70%撥發給大學;美國在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后也加強了對大學基礎研究的投資，基礎研究的資助比例由27%增加到38%。

當然，從前面的分析我們知道，解決的途徑也要從預期收入角度來考慮，即提高從事基礎學科工作人員的待遇。形成一種合理的報酬機制，能使這個社會健康發展的各個領域，都有相當的人才吸引力。但本文主要立足于教育經濟的視角，因此在基礎學科和應用學科之間進行有差別的定價，以改變兩類學科的投入成本，從而改變他們的預期總收益，是教育領域要考慮的首要問題。

四、實證檢驗

學科差別定價能否使高等教育資源配置得到優化呢?我們可以用福利效應分析來進行實證檢驗。福利效應分析是對因某種商品的價格變化而導致的生產者剩余和消費者剩余變化進行分析的一種經濟學方法。通過福利效應分析我們將會知道，在價格變化過程中消費者剩余和生產者剩余是怎樣變化的，以及損益程度各是多少，從而可以推斷此種資源配置方式是否得到了優化。運用這種方法我們也可以對基礎學科和應用學科的單一定價與差別定價對社會和消費者帶來的損益程度進行比較，從而發現兩者孰優孰劣。

如圖2所示，AB為應用學科需求曲線，CD為基礎學科需求曲線。勞動力市場的開放將導致二者收益率擴大，即AB不斷右移，CD不斷左移，AB與CD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在中國，由于高等教育資源的短缺，在二者收益率差距日益擴大的過程中，基礎學科需求曲線CD可能不變，應用學科需求曲線AB則不斷右移。如果用價格機制實現市場出清，則基礎學科就應定價P1，均衡數量為Q1*;應用學科應定價P2，均衡數量為Q2*。于是，基于學科供求狀況對不同學科索取不同學費的差別定價便促使各個市場實現了市場均衡。

那他們的福利效應即生產者和消費者剩余是怎么變化的呢?若實施單一定價P3，在應用學科市場上，需求為Q2，供給為Q3，Q2Q3是市場短缺，即一些應用學科生源火爆。單一定價P3低于市場出清價P2，消費者的得益為GP2P3I-GFH，生產者的損失為GP2P3I+GIF，生產者和消費者凈無謂損失為HIF。當基礎學科和應用學科的定價差別化后，應用學科市場可以出清，這時應用學科生產者和消費者的總剩余ALF達到最大。若P3靠近P2，應用學科市場的短缺會有所緩解，無謂損失HIF會變小。

同時，單一定價會加劇基礎學科的市場供給剩余。實施單一定價P3，基礎學科市場需求為Q1，供給為Q3，Q1Q3是市場供給剩余，即一些基礎學科難以招到學生。單一定價P3高于市場出清價P1，消費者的損失為JP3P1M+JME，生產者的得益為JP3P1M-MKE，生產者和消費者凈無謂損失為JKE。當學科定價差別化后，基礎學科市場可以出清，這時生產者和消費者的總剩余CLE達到最大。若P3靠近P1，則基礎學科市場供給剩余有所改善，但在單一定價制度下會加劇應用學科市場的短缺，使其無謂損失HIF增大。

當然，在中國即使采取單一定價，市場問題表現也會有所不同:一方面，由于高等教育資源的短缺，一些學生高考成績不太理想而被調劑到基礎學科市場，從而市場剩余被掩蓋;另一方面，政府實施“科教興國”戰略，加大了對高等教育投入力度，因而在應用學科市場上由于收費太低導致的供給短缺Q2Q3有所改善。當然，中國的高等教育市場也逐步出現了學科與專業差別定價，但是差別幅度不大，不足以解決市場問題。單一定價或幅度不大的差別定價引致了高等教育內部的剩余和短缺，高考制度又一次解決了市場問題。如果沒有高考制度的配給，單一定價會引致資源使用不當、因為沒有支付意愿排序而導致高等教育資源配置缺乏效率和幕后交易盛行等問題，相對差別定價市場出清情形，單一定價會引致福利損失。若利用高考制度來解決市場短缺問題。對單一定價和差別定價福利變化的比較是困難的，但至少可以肯定，在單一定價下，即使個人正外部性效應處于同一區間(考分相近)，一些對應用學科評價較高的消費者可能無法獲得就讀該學科的機會，結果資源配置沒有實現差別定價時的最佳效率。

五、結論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學費是高等教育市場的價格機制，能優化高等教育資源配置。高等教育產品定價不僅要根據其產出的個人收益確定，而且要根據他們對社會的正外部性進行有差別的定價，同時以價格為導向提高基礎學科的人才供給的質量，以此來解決基礎學科的發展困境，增強中國基礎研究的力量。

注釋:

{1} 數據來源于《教育測量與評價·2009高考生源計劃專輯》(5-8月合刊)，因此本數據只反映2009年新生學費標準。

參考文獻:

[1] 騰訊高考網，http://edu.qq.com/zt/2008/luqufen/.

[2] [6]曲洪濤.高等教育收費的雙重定價分析[J].大連教育學院學報，2002(4).

[3] [4] 麥可思中國大學生就業研究課題組.中國大學畢業生就業報告(2009)[M].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14～30，60～92，168～197.

[5] 中國科學技術協會網站，http://www.cast.org.cn/n35081/n35668/n35728/n36419/1109695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