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親愛的小狗

那是一個出奇豐美的夏季，小島生氣勃勃，我嘗試前所未有的大膽遠行，因為我新得了一頭驢莎莉作為生日禮物。

這天我和莎莉游蕩到了傍晚，又饑又渴，因為老早就把帶的東西吃光了。我們來到康杜斯媽媽的農場，只見她正在咯咯亂叫的雞群里來回走動，分撒玉米。我說，我想吃東西，也請給莎莉吃一點。莎莉眼前立刻出現三根熱玉米和一桶解渴的水;我的那份則是一個巨大的番薯，外皮烤得焦焦的，外加一碗杏仁、無花果、黃面包、橄欖油和大蒜。

我把這些糧食吞下去，打發了腹中饑餓，才注意到露露一直沒出現。露露是康杜斯媽媽的母狗——長腿、充滿靈性的大眼睛。通常都是它第一個出來迎接我，此刻卻不見蹤影。我問它是不是出事了?“生小狗!”康杜斯媽媽說，“十一只啊!你相不相信?”

她們把露露拴在橄欖樹下，露露熱烈歡迎我之后，極感興趣地觀看我把小狗搬出來看。小狗們臉上一副氣勢洶洶的表情，還不斷發出像海鷗的叫聲。它們顏色不一:黑白相間、白褐相間、銀灰相間、全黑、全白……我坐在一堆咻咻叫的小狗中間，稱贊露露真能干。

“能干?”康杜斯媽媽尖酸地說，“得通通處理掉，只能留一只。”

我明白露露不可能留下所有的小狗，覺得我也該盡點力，便說我母親樂意領養一只。我挑了一只肥嘟嘟的小公狗，身上黑、白、灰相間，有玉米色發亮的眉毛和腳掌。我請她們替我留下這只小狗，直到它斷奶，同時我會告知母親再添一只狗的大好消息。這么一來，我們家就會有五只狗了，很完美的數目——我認為。

令我震驚的是，母親居然一點都不樂。

“不行!親愛的，”她堅決表示，“不能再養狗了，四只已經夠多了。加上你養的那些動物，家里的肉錢已經嚇死人了!”

我徒勞地辯稱若不領養小狗，小狗就會被弄死。母親仍是鐵石心腸。現在只有一個法子，就是讓她親眼看到小狗。我深信母親無法抗拒小狗金色的眉毛與穿了小襪子似的白腳。

我捎給康杜斯家一個口信，問是否能借來小狗給母親看一眼。第二天，康杜斯媽媽的胖女兒便把小狗抱來了。可是等我把裹小狗的布拆開之后，卻發現康杜斯媽媽送錯了小狗。我向胖女兒解釋，她說她幫不上忙，因為康杜斯媽媽打算當天早上就把小狗處理掉。我火速跳上莎莉的背，躥出橄欖樹林。

抵達農場，我把小狗掏出來，向康杜斯媽媽解釋我來的目的。

“拿錯了?”她瞄瞄正在尖叫的小狗，拿食指戳戳它，“我以為你要的是白眉毛的這只哪!”

我焦急地問她，是否已經處理了其他的小狗?

“是啊，”她心不在焉地回答，“今天早上，很早的時候。”

我認命地說，我只好拿她留下的那只了。

“不，我想你可以拿到你喜歡的那只。”說罷她站起來，拿起一把鋤頭，顫巍巍地走進靠近屋側的田里。才第二鋤下去，就掘出三只不斷尖叫、四腳亂踢的小狗，它們的耳朵、眼睛和粉紅色的小嘴全塞滿了泥土。

我覺得恐怖，似乎有一團仇恨的泡泡在胸膛里炸開，淚珠不斷滾下臉頰。我對著康杜斯媽媽又吼又叫，搶來鋤頭，迅速又小心地把喘氣的小狗全都掘出來。

康杜斯媽媽被我的表現驚呆了，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我把小狗全塞進襯衫里，牽著露露，跨上莎莉便往外走。

我進家門時，滿臉是淚，滿身是泥。母親正埋首在廚房里準備點心，聆聽義憤填膺的我敘述小狗被活埋的經過，她果然非常震驚。

“真是的!”她憤憤叫道，“怎么可以這么慘忍!你救得好，親愛的，狗狗呢?”

我一把撕開襯衫，不斷蠕動的小狗如瀑布般瀉在廚房桌上，它們哼哼唧唧地叫著。

“可憐的小東西，”她說，“看起來的確有點多。十一只!家里已經有那么多狗了。”

我搶著說，等小狗斷奶，我就會找人家送去。

我把小狗放在靠近陽臺的一株樹旁，把露露拴在樹下，然后用濕布把小狗擦干凈。我花了特別多時間清洗我喜歡的那只小狗，結果害得它非常生氣。

吃午餐的時候，我聽見母親在向拉里敘述小狗的事。

“真不尋常。”拉里說，“結果呢?杰瑞把小狗淹死了沒?”

“他才沒有!”母親憤憤地說，“他當然是把小狗帶回家啦。”

“親愛的上帝!”拉里說，“別再養狗了吧!我們已經有四只了。這回有幾只呢?”

“十一只。”母親有點不太甘愿地透露。

拉里把刀和叉放下來，瞪著母親。“十一只?”

“它們只是小狗——好小好小的狗狗，”母親亂了陣腳，“而且露露把它們照顧得很好。”

“誰又是露露?”拉里問。

“狗狗的媽媽，它好乖的。”母親說。

“所以總共有十二只狗?!”

“這就是咱們家的麻煩，”拉里搶著說，“才一轉眼，家里的動物就淹腳踝了。簡直就像創世紀嘛……一只貓頭鷹變成一大隊貓頭鷹，更甭提那些蛇啊、癩蛤蟆的。你還去弄來十二只狗……”

朱君//摘自《希臘三部曲Ⅲ眾神的花園》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侯海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