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達沃爾道德實在論中的第二性質與價值

摘要：倫理學研究是一種哲學的理性反思的活動。在這種反思中，哲學一再地返回自身的原點。在當代西方元倫理學的研究中，關于道德的爭議就是明顯的例證。而這其中，關于道德實在論的觀點則從多個維度來為我們澄清“道德究竟是什么”。本文從達沃爾(McDoweU)對麥基(Iohn Mackie)的批判切入，立足于達沃爾(McDowell)關于“第二性質”的證明來闡述價值的意義。并力圖通過論證來反思達沃爾對道德實在論的貢獻以及其理論缺陷。

關鍵詞：道德實在論；第二性質：價值

中圖分類號：B82-0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6-0050-03

在道德實在論中有自然主義與非自然主義之爭。自然主義的道德實在論認為事實上存在道德事實與道德屬性，而且他們在本質上獨立于人類的觀點。其中的強認知主義(strong cognitivism)者認為：道德屬性與自然屬性是一致的，其可以還原為自然屬性；非還原的自然主義道德實在論者則認為道德屬性不可以還原為自然屬性。非自然主義的道德實在論由摩爾提出道德的善的屬性是非自然的、不可分析的開始，當代的達沃爾(McDowell)對摩爾的理論有所發展。達沃爾的道德實在論屬于強認知主義。他的理論是在批判麥基(John Mackie)的錯論(Enor-Theory)理論基礎之上發展的，同時也批判了弱認知主義(weak cognitivism)。

麥基的錯論認為：道德屬性與道德事實是不存在的，所以。道德判斷一律是錯誤的。麥基否認了存在著道德事實與道德屬性，因為所謂的道德屬性不同于宇宙中的其他事物，它是我們的一種對引起行為的道德動因的一種理解。在這個意義上，由否定存在使得道德判斷為真的道德事實與道德屬性就推出我們的所有道德判斷為假。麥基的錯論是屬于非實在論的道德認知主義。一方面，他認為道德命題需要事實條件，道德判斷表達著人們的真實信念，而這要求存在著客觀的、無條件的事實；另一方面，麥基又從本體論上否定了客觀、無條件的事實的存在。那么，洛克關于第二性質的論證為麥基的理論提供了怎樣的可能。達沃爾又是在何種意義上對麥基關于第一性質在道德上的運用進行反駁并提出自己建立在第二性質基礎之上的道德實在論是本文首先要厘清的問題。

洛克在他的《人類理解論》中提出我們所考察事物的性質可以分為三類：第一性質(primary qualities)是在任何情景之下都不會與事物相分離的屬性，比如形狀、體積等：第二性質(secondary qualities)則并不是物體本身所具有的，它是主觀的，是主體通過第一屬性產生感覺的能力，比如顏色、聲音、氣味等；第三性質則是憑借第一性質使他物在體積、形相等方面發生變化的能力。二、第三性質在洛克的理解中是屬于兩種能力，他們可以產生觀念和使外物發生改變。麥基的錯論就是建立在洛克的第一性質基礎之上，而達沃爾的批判則從假設麥基的觀點是正確的開始。

麥基認為可估價的思想是作為對世界的感受性而呈現的，并嘗試接受價值是以知覺的樣式呈現自身。達沃爾假設麥基的這種對價值的現象學描述是正確的，那么隨之就產生兩個問題：首先，麥基認為知覺的樣式是第一性質的知覺意識。而事實上知覺的樣式不能離開主體意志以及主觀狀態，它不可能獨立于人的感受性而存在。這樣。第一性質的樣式就會使價值認識論轉向一種神秘化。價值認識論中的價值如果用知覺樣式的第一屬性來類比，那么它就不僅僅是一個樣式，它對價值的理解不是一個感受的問題而是一個理智的問題。其次。如果價值是絕對的和獨立的。那么我們就需要假設人具有天賦的直覺能力。而這種直覺能力能夠使我們意識到知覺樣式與我們之間的客觀的、理性的聯系。而關于為什么麥基是從樣式是意識到的第一性質開始而不是從第二性質開始?達沃爾認為是洛克關于第二性質的觀點對麥基產生了影響。洛克認為：作為被設想為前哲學意識的第二性質的觀念包含著一個突出的錯誤。而這個錯誤類似于麥基在可估價的思想中發現的錯誤。

在洛克的觀點中，第二性質是需要通過主體的產生各種感知能力來得以確認的。第一性質是一種絕對性質，而第二性質是一種有傾向性的性質。以洛克認為屬于事物第二性質的顏色為例，根據洛克的觀點，顏色是主體通過感官附加到客體上的，那么沒有眼睛的視覺和正常的條件。顏色就是不存在的。這就在本體論的意義上否定了顏色的存在。現實中，我們又承認我們所知覺到的事物的顏色的屬性是絕對的，這樣，在關于顏色的觀點中存在著一種錯論。達沃爾認為：第二性質的經驗以客體所擁有的真正的知覺意識屬性而呈現，在面向價值時，以此種方式顯現并不存在障礙。

所以，他認為麥基用第一性質類似于我們所看見的顏色這種理論要想連貫必須具備兩個條件：第一，知覺中的顏色是中立的，它不是作為物體的必要的現象性質，因為性質必須要根據擁有者看起來如何才能被設想為充分的；第二，我們需要一個相似的概念。以便我們能夠在經驗的中立要素之外構建一個可能的第一性質。達沃爾認為第一個條件本身就很值得懷疑，而第二個條件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需要其他的觀念來構建一個類似于顏色在經驗中存在的概念。解決問題的最終結果是麥基屈從于這樣一種設想：經驗的本質特征是呈現內容的手段，它與第一性質和第二性質之間的區別沒有關系。在經驗的本質特征范圍內，第一性質與第二性質之間是類似的。

就第二性質而言。達沃爾認為既要對其中的客觀性進行證明，也要對其中的主觀性給出界定，因為離開了主觀性的第二性質是不充分的。主觀性和客觀性的對比，達沃爾提出兩種比較：首先，在自然對比的情況下，第一屬性的客觀性是在其被事物所擁有的意義上是充分客觀的，而不是其傾向于產生一種主觀狀態。此處的主觀性與客觀性的對比不是在經驗的虛幻性與真實性意義上的比較。其次，人們容易混淆的對比就是經過推斷的客觀性的事物(客觀性存在并有待于人去實踐)與主觀狀態臆造的事物(意欲實踐一種主觀狀態)。第一種對比的意義上，如果我們認為第二性質是主觀的，那么我們就會走向洛克和麥基的錯論。第二性質的主觀性在于它是依賴于人的感受性的。以紅色為例，人只有在具體的情景下真正看到紅色才能夠真正理解紅色。而如果一個人只是擁有關于紅色的知識而并未經驗過紅色，那么，他不能理解真正意義上的紅色。

第二性質既是主觀的又是客觀的。首先，當我們承認一個對象擁有第二性質時就意味著：在具體的情境下，對象能夠以知覺的形式呈現自身。這種偏于呈現的傾向是由事物的微觀結構與內部配置決定的。比如紅色作為第二性質，在正常的光線下，它會對視覺能力正常的人呈現它自身。其次。當我們能夠通過感受能力知覺到事物的第二性質就意味著：第二性質可以獨立于我們的感覺經驗而存在，它是客觀的。比如我們并沒有經驗到紅色并不等于紅色這個特性不存在，如果客觀不存在紅色，那經驗就無從談起。再次。第二性質又是主觀的。這就意味著：第二性質與人的感受性之間不可分離，離開了感受性的第二性質沒有意義。達沃爾的道德實在論對價值(或者說美德)的認識就是建立在第二性質模式的基礎之上，同時，達沃爾強調第二屬性與價值之間不是簡單的類推。“價值與第二性質之間可以類推強調的是可估價的態度、意志的狀態是難以理解的，除非認為其類似于我們感受力的形式；而不能簡單的類比則強調價值(或者說美德)不僅是要引出一個恰當的態度(如，顏色僅僅是引出一個恰當的經驗)，而是要對價值有所證明(merit)。”圜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達沃爾反對投射主義而主張倫理學的真理是需要證明的、可獲得的真理。

關于價值的證明，在恰當的改變人的感受性的意義上與第二屬性類似。首先，價值的特性是主觀的。因為價值的特性只有在主觀的感受性中才能得以說明。比如恐懼，對于人而言，對恐懼的理解不在于擁有各種類型的關于恐懼的知識，而在于在感受恐懼中真正意識到恐懼。其次，價值的特性是客觀的。因為價值在被主體經驗以后，主體自身就會感覺到價值是獨立于人的知覺經驗的。如果某一事物能夠引起人的恐懼，那么當人意識到事物的恐懼的同時也會意識到事物的恐懼特性是獨立予人的知覺經驗的。再次，價值一方面以事物屬性的形式客觀的存在于世界之中，另一方面又以人的感受性的形式得以呈現。例如，正常條件下，當我們看到一個丈夫虐待妻子的行為時，我們會作出一個判斷：這位丈夫的行為是不道德的。這個判斷行為可以由兩個部分組成：其一，這一行為能夠被我們的感覺所感知到是不道德的；其二，這一行為本身內在包含著不道德的因素，即其內在的具有不道德的傾向。在這個意義上，道德并非是主體主觀情感的表達，其是事物內部的一種有傾向(bedisposed)性的結構，是實在的。

達沃爾利用第二性質證明了價值在具有客觀性的同時依賴于主體的感受性，對價值的證明不是對價值經驗給出一些相關的因果性的解釋。價值不是休謨意義上的心靈的傾向性(mind’s propensity to spread itself on externalobjects)，這種傾向性將自身涂抹于外部物體。也就是說，達沃爾反對簡單的道德投射主義的觀點。按照投射主義的觀點，并不存在道德事實。我們的道德判斷只是由于行為引起了我們的感受，我們再將自身的感受涂抹于行為之上。對于投射主義而言，“倫理的言論所表達的不是對可估價的事實的認知，而是一種態度。”達沃爾承認感受對于道德判斷的作用，但他認為道德判斷表達的不僅僅是我們的感受。當我們作出道德判斷時，我們感受到了道德或不道德的事實。關于價值的證明是達沃爾尋求對道德自身形而上學的一種嘗試。

達沃爾建立在第二性質模式基礎上的道德實在論對道德實在論的發展是一個貢獻。按照一般的實在論的理解。道德是實在的。但在日常生活中，當把道德作為一個對象時，我們并未看見道德這個東西。這就使得道德實在論看起來有點古怪。而達沃爾恰恰解決了道德本身作為一個對象的古怪性。同時。達沃爾的道德實在論也有其自身的缺陷。

達沃爾區分了理由空間(space of reasons)和規范領域(realm of law)。“所謂理由空間強調的是一種結構，當我們發現事物的意義時，能夠在把其安置在事物的結構之中。”達沃爾的非自然主義道德實在論否定了道德事實與道德屬性屬于規范領域，其屬于理由絕對空間領域。這是因為價值類似于事物的第二性質，但價值又依賴于主體的感受性。達沃爾既要證明價值是客觀實在的，又要證明價值是可以認識的。這樣達沃爾就發展了自然主義的觀點，認為：“道德屬性包含著實踐理性的傾向，道德屬性的形成就是實踐理性獲得的具體樣式。在這個意義上，實踐智慧就是其擁有者的第二性質。”這樣。達沃爾既為道德存在尋找到了實在的根據，即屬于事物的第二性質。同時，他也為道德的主觀性留下了創造性的空間，即通過感受拓展而來的實踐理性。但我們也不難看出問題的所在：首先。達沃爾將道德歸屬于第二性質，道德事實與道德屬性又不可以還原為自然主義，那么。我們在形而上學和認識論上對道德的認識就會存在困難。我們就存在著退回到訴求直覺的可能，訴求一種超自然主義的神秘力量。其次，如果達沃爾的觀點是正確度，那么他要解決教育的培養對道德是如何可能的。也就是說，如果道德是事物的第二性質，那么美德如何可數?達沃爾認為“嬰兒與動物的不同僅僅在于他們擁有一種潛能。在正常的培養(教育)中，對于人類而言，沒有什么是超自然的”但米勒認為：對潛能的解釋、道德認知能力培養中的教育、以及轉向道德判斷中的語言問題等對達沃爾的論證并沒有太多幫助：第二性質與道德性質之間的類推也沒有幫助達沃爾更好的批判準實在論。

達沃爾對非自然主義道德實在論中關于價值與第二性質證明主要在于三個核心問題的理解：其一，我們如何理解實在?其二。我們如何理解帶有主體感受性的主觀性?其三，我們的主觀性是如何意識到第二性質的?價值的實在性在于強調其客觀性和真理性，達沃爾的論證是在這一基本前提下展開的。所以，道德需要且能夠認知，道德判斷背后有道德事實。道德判斷表達的信念與傳遞的行動理由能夠具有真理性。在這一前提下關于感受性和主觀性的論證才有意義，關于第二性質與價值的類似才能夠得到證明。在這個意義上。哲學倫理學的基本假設是在不斷證偽的過程中才走向真理的，它的起點就是它的終點。在道德是實在的基本假設下，達沃爾對主體感受性價值的強調在于：一方面，離開了主體感受性的客觀現象是沒有意義的：另一方面，主體感受性存在錯誤的可能，它有待于證明。這樣，主體感受性不是任性的、純空虛的，而是蘊含客觀內容的主體感受性。其具有真實客觀的內容。主觀經驗對第二性質的意識則是一個復雜的問題，它不是一個情感的主觀投射，它反映的是人有能力在生活中理解自身。

達沃爾對道德實在論的證明方法可以追溯到洛克關于事物性質的劃分。洛克以知覺能力來劃分事物的第一性質與第二性質，在知識起源的意義上，通過經驗為我們提供了客觀實在。如果接受價值類似于第二性質，就意味價值是客觀實在的，這種客觀實在離不開主體的經驗感受性。但對價值的分析所強調的不只是人的一種感受能力，還需要借助理性思維能力。從感受性進入到主客體的關系才是價值的主旨所在。同時，把價值理解為事物的一種第二性質(類似的意義上)就會帶來一個難題：一方面，性質是事物的內在結構、配置，內在的結構是一種有序的、機械的結構，能夠成為我們知覺認識的對象，另一方面，性質又具有超驗的特征，超驗性不是感知能力所可能達到的。這就意味著，事物內在性質具有雙重性。這種雙重性使得建立在經驗主義基礎上的認識論有可能走向不可知論和神秘主義。而即使我們接受了達沃爾的論證。通過實踐理性與實踐智慧來解決這個問題。但是，我們的感受性如何能夠以感性的特殊形式揭示普遍的本質，揭示現象與屬性之間的內在關系?我們的理性對道德的認識在知識論的意義上是否存在界限等始終未能得到令人滿意的回答。

是否達沃爾的非自然主義道德實在論是關于道德的一個比較好的理論是一個比較大、且難回答的問題。但至少。達沃爾的非自然主義道德實在論在道德實在論與價值評估方面為我們提供了比較合理的解釋。如果對事物的分析首先指向價值分析，那么對價值本身的追問就是元倫理學所必須直面的問題。當現代文明的發展給人類的道德生活帶來越來越多的困境時。我們的元倫理學需要對既有的道德現象給出一種理論解釋。“道德理由是否優先于其他理由?道德判斷是否表達信念?究竟有無道德事實?道德知識如何可能?道德動機如何可能?道德辯護如何可能?”等一系列問題都需要元倫理學給出解釋說明。在元倫理學的研究方面，西方已經取得了一些蔚為可觀的成果，而我們的研究還遠遠不夠。對于我們這樣一個有著如此悠久文明歷史的民族。如何吸收西方元倫理學的理論并在元倫理學領域開辟我們自己的研究是當代倫理學研究者所必須直面的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