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被稱為“爵士時代”的美國20世紀20年代是消費主義文化影響下推崇物質享樂的時代。美國“迷惘的一代”作家以其敏銳的視角洞察到了這一社會問題,并在各自的作品中塑造了形象各異的人物以反映消費主義文化影響下的各色消費心理:以物質消費標榜個人地位、建構個人身份,以物欲追求及享樂為行為準則以及在消費享樂的價值取向支配下縱情狂歡卻仍舊無法擺脫精神世界的虛無。
關鍵詞:爵士時代;消費主義;迷惘的一代
基金項目:本文系黑龍江大學青年科學基金項目“美國‘迷惘的一代’作家作品及其世界影響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QW200748。
中圖分類號:C913 文獻標識碼:ADOI:10.3969/j.issn.1672-0407.2010.06.025
文章編號:1672-0407(2010)06-058-03收稿日期:2010—06—01
“消費主義”是一種以滿足人們超過基本生活需要之外的“欲求”為特征的大眾消費模式,也是隨著這種消費模式全面滲透到社會發展各方面而形成的一種文化態度、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它是伴隨現代化尤其是工業化、城市化的不斷發展而產生的。消費主義以及它所表現出來的社會文化現象最先產生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期的美國。關于消費主義的理論研究是自20世紀60年代起逐步完善起來的,而作為社會價值觀的核心,消費主義在20世紀20年代便已在美國蔚然成風。
20世紀20年代是美國歷史上經濟空前繁榮的時期。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元氣未傷的美國加劇了資本的積累,隨著商品的豐富,大眾的消費意識激增。然而在經濟發展的同時,人們的思想也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統治美國道德領域幾個世紀的清教倫理遭到人們的唾棄,放蕩不羈、大肆炫耀財富、盡情享受的消費思想成為了主流。政府也鼓勵人們大肆購買物品,裝飾豪華的宅邸,駕駛汽車或者乘坐火車出門旅行等。美國由一個以生產型為主的社會轉變成了一個以消費型為主的社會,主流社會的生活價值觀發生了變化,勤儉持家被炫耀式消費所取代。正如歷史學家康馬杰在《美國精神》一書中對這10年所做的評價,這是“講究物質享受和玩世不恭之風盛行的十年”。[1] 盛行于當時社會的這一腐敗之風在美國“迷惘的一代”作家的筆下得到了無情的揭露,他們所刻畫的形形色色的人物也成為了“爵士時代”消費主義的奉行者。
一、對身份的構建
將20世紀20年代命名為“爵士時代”的是“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家菲茨杰拉德。他將這一時期稱為“美國歷史上最會縱樂、最講究絢麗的時代”。[2]在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菲茨杰拉德通過虛構的文字記錄了那個時代的社會風情和眾生蕓像,生動描摹了到處充斥著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情境,為讀者展現了人人都在熱衷于追名逐利的消費社會的畫卷。
小說主人公蓋茨比出生在中西部一個農民家庭,原本是一個淳樸浪漫的青年。他從小就立志當一個有所作為的人,并且多方面嚴格要求自己,刻苦學習鍛煉??墒窃谒邭q那年與暴發戶丹恩·科迪的相遇卻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他首先把自己的名字改為杰伊·蓋茨比,以洗去父母留給他的貧窮和土氣。受惑于主導著當時社會的“美國夢”,在通向財富的道路上,蓋茨比迷失了自己的初衷,并最終淪為一個惟利是圖、道德混亂的社會的犧牲品。在這個“金錢夢”破滅的故事中,還貫穿著主人公的愛情線索。當蓋茨比在國外服兵役之際,他的初戀情人黛西嫁給了出身富豪家庭的湯姆。為了奪回心上人,蓋茨比拋棄了過去所珍視的各種社會價值觀,轉而把金錢等物質財富的占有和揮霍當作衡量人生成功與否的唯一標準。憑借不法手段攫取了大量財富后的蓋茨比以奢侈的酒會、豪華的別墅和“怪物”般的大轎車作為身份的象征,并企圖以此贖回失去的愛情。
從消費主義的語境來看,小說的主人公蓋茨比是這一時期美國消費主義的徹底實踐者。小說總共九章,每章都有較大篇幅對蓋茨比的宅邸、汽車等加以描寫,尤其是第三章對他的盛大宴會的描寫更是繪聲繪色。在第一章,小說的敘述者尼克感嘆道蓋茨比的公館“不管按什么標準來說都是一個龐然大物——它是諾曼底某市政廳的翻版,一邊有一座簇新的塔樓,上面疏疏落落地覆蓋著一層常青藤,還有一座大理石游泳池,以及四十多英畝的草坪和花園”。[2]后來又有多處對他的府邸內外作了細致的描繪,室外綠樹成蔭,游泳池、私人海灘及運動設施等應有盡有;室內金碧輝煌,各種奢侈品陳列其中。他還開辟了一間哥特式圖書室。那里書籍眾多,但全都沒有開封,顯然是用來裝點門面。蓋茨比引以為豪的除了房產之外,還有他的豪華轎車,其中最吸引眼球的那輛“是瑰麗的奶油色的,鍍鎳的地方閃光耀眼,車身長得出奇,四處鼓出帽子盒、大飯盒和工具盒,琳瑯滿目,還有層層疊疊的擋風玻璃反射出十來個太陽的光輝”。[3]他的這種炫耀性消費是消費文化中一個重要的表現形式,它充分射出了一種以消費來建構身份的消費主義心理。
二、享樂與縱欲的虛無
費瑟斯通認為,“遵循享樂主義,追逐眼前的快感,培養自我表現的生活方式,發展自戀和自私的人格類型,這一切都是消費文化所強調的內容?!盵4]執著于追求個人欲望,發展一切以自我利益為中心的人格心理,必然會影響甚至破壞自我與他人、個體與社會的和諧?!懊糟囊淮敝械牧硪晃淮碜骷腋?思{善于以豐富的想象力創建一個新舊更迭時代的南方的藝術天地。在小說《圣殿》中他通過塑造金魚眼和譚波爾兩位主人公,批判了“爵士時代”的美國社會中現代消費欲望膨脹的社會現象與追求感官享受的人生觀。相對于北方資本主義光怪陸離的摩登世界與奢華亢進的生活風氣,南方這個“分立而獨特”的地方由于尚未達到物足人安的程度,總體上不如北方那么奢靡。盡管如此,商業文化享樂主義的人生觀也已滲透到步入“美國化”進程的南方,自由性愛、爵士樂、交際舞會和酗酒已成司空見慣的社會現象。
對于小說《圣殿》中的主人公金魚眼和譚波爾來說,消費帶來的不是從物品的使用中獲得快樂,而是由物質帶來的對人造幻覺的滿足感。販賣私酒的不法勾當為金魚眼牟取了高額暴利。他花錢如流水,黑西服有無數套,背心上掛著白金鏈條,一絲不亂的頭發上總是抹著發蠟,在妓院、舞會等娛樂場所肆意揮霍,是孟菲斯妓女們口中有名的花錢大方的主顧。金魚眼的財勢和大方增加了他對異性的吸引力,人們認為跟他好上的人一定會戴上鉆戒,因而幾乎每個姑娘都把被他看上當作一件值得艷羨的事。有人甚至不惜賄賂妓院的女傭以把金魚眼騙進自己的房間,連為人有幾分正氣的妓院老板娘莉芭小姐都認為譚波爾能和他在一起運氣實在太好了。譚波爾代表了“爵士時代”崇尚物欲的女性。一件進口中國絲質長袍就花了一百塊錢,白金絲錢包用輕巧的金屬絲編成,高檔香水十塊錢一盎司,還有各種各樣的名貴化妝品。她對這些奢侈品的浪費同她的消費一樣令人乍舌,在買來的第二天,她把衣服扔在墻角,香水胭脂灑得到處都是。譚波爾穿著漂亮的衣服,化著20年代開放女性流行的妝容,面頰上涂著兩攤紅紅的胭脂,嘴唇被描成完美又野性的丘比特的彎弓型,她如此看重對身體的消費和裝飾無非是為了增加所謂的魅力,只要她打扮好了,過一會兒總會有小伙子來找她的。金魚眼和譚波爾對異性的虛榮心體現著“爵士時代”的美國社會中人們忽略生活最原初的本質與意義,因此滿足感、幸福感變得遙不可及,所有的努力與活動實際上都沒有價值,心理空虛和人生價值的幻滅就成為必然。
欲望的維度與虛無密切相關,無節制的欲望將導致自我的癱瘓以及最終的毀滅。這一點尤其表現在金魚眼身上:兩次殺人都沒有受到應有懲罰的他卻在一個不相干的案子中被當作兇手誤抓,他沒有請律師也放棄了上訴,帶著無所謂生死的態度被絞死,死前最后的“愿望”居然是要把頭發捋平。許多評論家認為小說結尾處金魚眼的這段描寫有畫蛇添足之嫌,如果從消費文化最終導致人性和自我毀滅的角度來看,這樣處理是合乎邏輯的,對精神麻木和虛無主義本質的金魚眼來說,生活本無意義,殺人與被殺、活著與死去都沒什么區別。正如叔本華所說“人因為他易于獲得的滿足隨即消除了它的可欲之物而缺少了欲求的對象,那么,可怕的空虛和無聊就會襲擊他”。[5]
三、狂歡與虛空
海明威的成名作《太陽照樣升起》是“爵士時代”最受大眾歡迎的小說之一。很多評論者認為,該小說之所以受到美國大眾的歡迎,是因為它反映了一戰給年輕人造成的精神創傷,以及他們在戰后迷惘幻滅的生活。海明威因此被人們冠名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家,《太陽照樣升起》則是“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實際上,產生和接受《太陽照樣升起》的20年代美國文化與這部作品之間的關系遠非戰后幻滅情緒這一簡單的邏輯關聯所能涵蓋的。
在這部小說中,盡管男主人公杰克·巴恩斯以及他的朋友們都有工作,但是一個個看上去卻像是以消費為業的人。他們在巴黎的日常生活內容包括:去不同的飯館吃飯,去各色酒吧喝酒、跳舞,坐著出租車招搖過市,給高矮胖瘦不一的服務員多少不一的小費,要么參加要么觀看五花八門的體育運動如網球、拳擊、斗牛甚至到西班牙的窮鄉僻壤去釣(下轉第11頁)(上接第59頁)魚等等。
這些個人的休閑消費生活處處打上了商業化的烙印。杰克在巴黎過的算得上是舒適的中產階級生活,而生活舒適的中產階級,正是美國經濟現代化的產物。作為中產階級的一員,杰克對個人的生活經濟運營也十分在行。在巴黎,杰克知道在哪家咖啡館可以享用價格適宜的美酒美食。去西班牙旅游,他了解哪里可以找到舒適便宜的旅館。甚至包括給不同服務行當的侍者付多少小費購買多少服務熱情,杰克都應對自如。通過杰克的生活,讀者可以看到20年代美國人生活的商業化表征。
讀者甚至還能在這部小說里找到一份消費者宜言,“在你買下這件東西之后,對你來說,它就代表了人世間的一切。很簡單的價值交換。你付他們錢,他們給你一只玩具狗?!盵6]這是典型的消費者的價值觀,即任何事物必須售出才能體現其存在的意義,而任何人只有在花費金錢也就是成為消費者之后才能找到自己的價值。在這個意義上,人類已經退化為一個只擁有物質意識識和利用功能的物種。利用或使用只突出了一件物品的功能性價值,然而如果體現人類自身價值的唯一方法僅僅是購買這件物品的話,那么人類——這件物品的利用者——本身則沒有什么價值。這個年代的人們之所以精神空虛,一部分應歸咎于戰爭兵資所帶來的幻滅感,另一部分則應歸因于在美國社會占主導地位的消費主義。這很可能就是為什么海明威在描寫小說中麻木不仁的消費生活的眾生相時毫不忌諱的原因。他們喧器忙碌的城市生活與他們內心的孤獨、痛苦和空虛之間的強烈對比貫穿了整部小說。
結語
以菲茨杰拉德、??思{和海明威為代表的“迷惘的一代”,以其對社會生活的觀照和體悟在作品中為讀者呈現了一個活色生香的美國“爵士時代”。他們以精湛的創作技巧和深切的人文關懷塑造出了一個個有著鮮明特征的、深陷于迷惘中的人物形象,并以這些活生生的人物為媒介,深刻剖析了“爵士時代”的消費主義給大眾和社會帶來的不可磨滅的影響。
參考文獻:
[1]康馬杰著,《美國精神》,南木等譯,光明日報出版社,1988年,第634頁
[2]菲茨杰拉德著,《菲茨杰拉德小說選》,巫寧坤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年,第3、7、19頁
[3]費瑟斯通著,《消費文化與后現代主義》,劉精明譯,譯林出版社,2000年,第16頁
[4]福克納著,《圣殿》,陶潔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第18頁
[5]叔本華著,《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石沖白譯,商務印書館,1982年,第427頁
[6]海明威著,《太陽照樣升起》,趙靜男譯,上海譯文出版社, 2000年,第125、1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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