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就像愛生命

1977年李銀河已大學畢業，在《光明日報》社做編輯，而王小波還是個街道工廠的工人。正在準備參加高考的王小波寫了一篇手抄本小說《綠毛水怪》，這本小說很快在朋友中間流傳起來。有一天，李銀河在他們一個共同的朋友那里看到了這本小說。

小說寫在一個有漂亮封面的橫格本上，字跡密密麻麻，左右都不留空白。小說寫的是一對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的戀情。看過之后，李銀河被這篇小說中的某些什么東西深深地撥動了心弦。心里有個念頭忽然竄了上來:這篇小說和我很投緣，它的作者一定是個充滿詩意的人，將來有一天也許會和這個人發生些什么。當然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可命運卻的確因為這篇小說將兩個人聯系到了一起。

在王小波去世之后，李銀河回憶說:從《綠毛水怪》開始，他擁有我，我擁有他。

從那之后，王小波通過朋友的介紹認識了李銀河，還常常把自己寫的作品給她看，希望能得到她的幫助和指點。在以編輯和作者的身份交往了一段時間以后，有一次為了談一個稿子，他們約在李銀河工作的光明日報社見面，那是他們的第一次單獨見面。李銀河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王小波狂風暴雨般熱烈的浪漫情懷。

約定的時間到了，李銀河走下樓看見正在等候的王小波，心想:這人長得……可不漂亮。大概王小波也沒覺得李銀河是位絕世美女，所以也沒對她的容貌多加留意。稍微寒暄了一下，他們便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說起來也奇怪，兩個人仿佛是神交已久的老友，完全沒有初次見面的陌生和客套。

這個下午兩個人都很盡興，被彼此的思想火花深深地吸引和感染。可是，聊著聊著王小波突然問:你有朋友沒有?李銀河當時一愣，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問，但還是據實以告，她說自己還沒有男朋友。李銀河還沒來得及看清王小波臉上的表情，就突然聽到他迫不及待的下一句話:“你看我怎么樣?”

那是上個世紀70年代，人們習慣了含蓄和客氣，就算談戀愛也要刻意地保持距離。這樣直截了當的告白李銀河可是第一次遇見，心里的震驚和意外可想而知。當時的氣氛又尷尬又害羞，李銀河簡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問題，只能含糊地應付過去。其實在心里面，李銀河是非常歡喜的，看過他的小說，她就知道他就是這么一個人，浪漫、率性，不懂得迂回和世故。

那時他們都在北京，可是離得卻很遠。兩個人又都是內心豐富的人，總覺得有很多話要對對方說，可是又沒有電話、網絡，怎么交流和溝通呢?只能通過寫信的方式了。“你好哇，李銀河……”王小波每每致信李銀河總是這樣開頭，字里行間透出類似孩子般的對愛的渴望與無助。有一次，王小波把情書寫在了五線譜上。在那封信中他的第一句話是這樣寫的:“做夢也想不到我會把信寫在五線譜上吧。五線譜是偶然來的，你也是偶然來的。不過我給你的信值得寫在五線譜里呢。但愿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在信中，他們傾訴彼此的思念，探索人生。隨著交往的深入，他們更加欣賞和依賴對方。本來這對心靈契合的情侶都是因為對方的才華和性情而走到一起，可是有一段時間卻差點因為相貌的問題分開。

有一段時間李銀河覺得王小波長得不好看，心理有障礙。而且，李銀河的母親也不太同意他們的婚事，因為在當時，李銀河作為《光明日報》社的編輯，是很體面又有學問的工作，而王小波只是街道工廠的工人，兩個人的社會地位、收入等在家人看來的硬性指標相差懸殊。為此，他們曾經有一段時間鬧過分手。李銀河沒有明確地說出分手的意思，可是敏感的王小波已經覺察出了他們關系的一些變化，于是他給李銀河寫了下面這封信——

李銀河，你好:

……

我感覺你有個什么決斷做不出來。可能我是卑鄙無恥的胡猜，一口一個癩蛤蟆。我要是說錯了你別傷心，我再來一口一個的吞回去。真的是這樣的話，我來替你決斷了吧。

你媽媽不喜歡我。你媽媽是個好人，為什么要惹她生氣呢。再說，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你應該遇到的。真的，你不應該遇到。還有好多的好人都不喜歡我。你為什么要遇到那么多痛苦呢!

還有我。我是愛你的，看見就愛上了。我愛你愛到不自私的地步。就像一個人手里一只鴿子飛走了，他從心里祝福那鴿子的飛翔。你也飛吧。我會難過，也會高興，到底會怎么樣我也不知道。

我來說幾句讓你生氣的話，你就會討厭我了。小布爾喬亞的臭話!你已經二十六七歲了。不能再和一個駱駝在一起。既然如此，干脆不要竹籃打水的好。

……

你說我這個人還有可原諒的地方嗎?……我不敢怨恨你，就是你做出什么樣的決定我都不怨恨。我把我整個的靈魂都給你，連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氣，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種壞毛病。它真討厭，只有一點好，愛你。

我會不愛你嗎?不愛你?不會。愛你就像愛生命。

……

愛你就像愛生命。世界上沒有哪個女人能夠抵擋如此的詩意，如此的純情。被愛已經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而這種幸福與得到一種浪漫的騎士之愛相比又遜色許多。李銀河又如何能割舍掉這個雖然長得不好看，但是心靈純情的靈魂知己呢?經過一番考慮，李銀河還是決定嫁給王小波。

1980年元月21日，兩個年紀不算小的年輕人終于找到彼此心目中的伴侶，登記結婚了。

那時王小波28歲，考上了人民大學貿易經濟系，正在大學讀二年級，因為學校有規定不準結婚，所以他們的結婚是秘密的。好在兩個人都不注重形式，他們沒拍什么結婚照，也沒婚禮，兩家各請了一桌，就算完成了終身大事。

王小波和李銀河沒有孩子，他們結婚前就商量好，兩人的世界就已經很豐富很有趣了。兩個熱愛自由的人，在婚后的生活很是愜意，沒有孩子的羈絆和生活的煩惱，兩個人常常漫步湖邊，傾心相談。

不久之后李銀河就赴美國匹茲堡大學深造，主修社會學。兩年之后，王小波同樣考取美國匹茲堡大學，兩人在異國相聚。

從他們相識開始，無論是在學歷上、還是收入上，兩個人始終是陰盛陽衰。但李銀河坦言自己崇拜他:“因為真正的東西我是比不過他的。”在美讀書時，王小波沒有什么經濟來源，兩人生活全靠李銀河一人的獎學金，而她還不肯讓王小波出去打工。她說:“他那么一個智慧的頭腦，我舍不得他去干粗活。”

1996年 10月，李銀河赴英國劍橋大學做訪問學者。王小波送李銀河赴英國，在機場臨別時，他用力摟了一下她的肩膀作為道別。可她萬萬沒想到，這一別竟成永訣。

1997年4月11日，王小波獨自一人在他們北京的寓所工作，夜里11點半的時候，樓下的鄰居聽他叫了兩聲。叫的聲音非常大，鄰居有點害怕，也沒敢上去看。第二天早上才帶著人上去。 那時45歲的王小波已經因心臟病突發辭世了。

被李銀河當做孩子一樣寵愛，當做浪漫騎士一樣崇拜的愛人，在北京春寒料峭的深夜孤獨地離世。李銀河的悲痛可想而知，當她從美國趕回來與王小波的遺體告別時，頭腦中一遍遍地想起王小波生前在信中跟她說的話:“我和你好像兩個小孩子，圍著一個神秘的果醬罐，一點一點地嘗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

如今，那個調皮的、好奇的、渴望愛的孩子，忽然地走了。李銀河精神上很孤獨，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走出來。

在多年后，李銀河這樣寫道:生活是多么的美好，活著是多么好啊。小波，你怎么能忍心就這么去了呢?我想，惟一可以告慰的是:我們曾經擁有這一切。

花語:

和以前在《花刊》“愛故事”中出現的愛情故事相比，李銀河和王小波的愛情，算不上傳奇，他們相遇相戀的過程甚至有些普通。如果非要說有些特別，可能就是在那個拘謹的年代，王小波那句單刀直入的告白:“你看我怎么樣?”

往往普通的卻是最讓人銘記的，在他們相戀20年的歲月里，從他們的情書中，我們為那種“愛你如同愛生命”的愛情所感動。這樣的愛情普通但卻深情，足以令更加平凡的我們相信，世界上的確有那么一種愛情，在彼此的心中生長，長成一棵樹，去對抗時間的侵襲，生命的脆弱和歲月的孤寂。

李銀河簡介:

李銀河教授是中國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會學家，也是當今中國最著名的社會性學家之一，并于1999年被《亞洲周刊》評為中國五十位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這是個生命中經歷了大悲大喜的女人，這是個有過刻骨銘心愛情的女人，這是個擁有過20年浪漫愛情而今獨步于精神云端的女人。

王小波簡介:

王小波是當代著名學者、作家，漢族。王小波為人、為文都頗有特立獨行的意味，其寫作標榜“智慧”、“自然的人性愛”“有趣”，別具一格，深具批判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