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049100;
我從超市里出來,一抬眼便看見他。
他站在街的另一邊,靠著街邊的梧桐樹,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我記得他年少時的模樣,剪成板寸的頭發,清瘦的臉,以及白色校服的袖口上總也洗不干凈的灰塵。只是他現在不同了,挺拔的身軀透出成熟的味道,頭發微長,快要遮住他的眼睛。他左手里夾著根煙,有白色的煙霧散開來,映著夕陽的余暉,把他的五官埋進影影綽綽里。
他沒有看見我,就在我想著或許可以過去與他說聲好久不見時,他的身邊出現了另一個女孩,女孩親昵地挽起他的手臂,笑臉盈盈地看著他,他亦這樣望著對方,那一瞬間,他眼底似乎落進了夕陽的光彩。
直到他們拐進轉角,我依然傻傻地站在那里,我想要追過去,至少問一問他還能不能記得我,可我動不了了,身體僵硬地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著他出現,然后消失。
那大概是我與他分別的第六個年頭,恰好秋雨收斂起哀傷,有夕陽的碎影撒在鄰近的水洼里,折射出微微的光彩來。
二#1049101;
遇見王瑞的時候,大概是2004年的夏天,而與他說上話卻是在2005年的夏天。你很難想象同在一個班可以一年不說話,可是我做到了。
那個時候,我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上學,一個人回家,甚至從來都是一個人過生日,我的父母在外地,只在每月的時候給我寄來必要的生活費,所以,我習慣孤獨。大概還是高一的時候,有女生在經過我身邊的時候用不大,但我卻絕對可以聽見的聲音形容我說:“哎,那就是十一班的杜梔夏,聽說很孤傲的,我看也就是喜歡裝模作樣。”我真是哭笑不得。我把那個女生喊住:“你怎么說話呢?你有本事把剛剛的話再重復一遍。”女生不說話了,拉著身邊的同伴一溜煙地跑遠了。
我站在原地,突然覺得特悲涼。那天恰好是我十七歲的生日,沒有人和我說一聲祝你生日快樂,卻有人說我裝模作樣。
回家的時候,我自己給自己買了生日蛋糕,自己對自己說生日快樂,那個場景著實有些凄涼,可我已經習慣了。
照常半夜三更上網,逛一些無聊的網站,玩一些幼稚的小游戲,只是這期間有個小插曲,我的QQ跳出了空間內有人留言的自動提示,我點進去看了,只有四個字:生日快樂。又是那個網名叫作“一路看齊”的人,他已經連續三年在我生日的時候在我的QQ空間里留言了。
不是不感到開心和溫暖,至少還有人記得我的生日,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他是誰。
三#1049102;
這個問題曾經困擾過我一段時間,直到有一天我無意中知道王瑞的QQ號,并且知道他的網名就叫作“一路看齊”。
那還是2005年的夏天,我的視線里突然多出了這個其貌不揚,普通平凡的男孩。
我想,雖然我孤僻,不喜歡與人相處,但心理大抵與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差不了多少。說到底,我對王瑞的舉動多少有點想念,我只當他不可能無緣無故記住我的生日,不可能連續三年在十二點的時候給我留言。
有人對我說:“你傻么?他是喜歡你的。”因著這句話,我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她一語道破我心底所想的事情,我也在想,他是不是喜歡我。
那一陣子,我總覺得王瑞的舉動透著些古怪,他喜歡在我看著他時故意避開視線;在我故意找他的茬時,傻呵呵地笑;在我心情不好,坐在學校后面的小操場上時,找一群男生在那里打球。
對于他的這些古怪行為,我回應他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惡作劇。在他拖地的時候,我把腿伸長,王瑞說:“杜梔夏,你能不能讓一下。”他這樣對我講了兩三次,我都恍若未聞,末了,才恍然大悟地說:“對不起啊王瑞同學,我剛剛沒聽見。”這樣的惡作劇讓我屢試不爽,連同桌都看出我故意針對他,同桌問我:“杜梔夏,你干什么老和王瑞過不去?”我說:“沒啊。”同桌撇撇嘴,我卻在心里偷笑。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后,我突然想起以前對王瑞的那些惡作劇,不禁失笑。那哪里是看他不順眼或是與他過不去呢?那是仗著他有百分之五十喜歡自己的可能,肆意耍弄著自己的小性子,以為有人喜歡著自己,便擁有了這樣那樣的特權。
四#1049103;
可能是覺得我太任性太無理取鬧亦或是別的什么原因,王瑞第一次主動約我出去。
他端著杯奶茶站在校園門口,在我走過去時,他把奶茶遞到我面前說:“喏,給你的。”我假裝不在意地說:“給我這個干什么?”
他笑了笑,兩個淺淺的酒窩一閃而過,他把奶茶塞到我手里,并且裝作很懂的樣子對我說:“拿著吧,我知道你們女生就喜歡喝這個。”我瞪了他一眼,但還是接過了他遞過來的奶茶,他說的沒錯,我喜歡喝奶茶,但我不確定是不是許多女生都喜歡喝奶茶。
我把吸管插進奶茶里,余光看見王瑞把手插進口袋里,白色的校服袖口上有烏黑的灰塵。等我吸了一口奶茶,王瑞問我:“好喝嗎?”我說:“不好喝。”王瑞沒有生氣,他“呵呵”笑了起來,良久,他終于側過臉來,用那種算作很認真的聲音對我說:“杜梔夏,我覺得你這人挺口是心非的。”
他說完這句話,我剛喝的那口奶茶就嗆在了喉嚨里。
事后,王瑞十分有誠意地向我道了歉,我說:“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干什么?你憑什么隨便說別人是口是心非的人!”王瑞在旁邊直嚷嚷,他說:“對不起啦,我想表達的其實是你雖然外表冷漠,其實心眼挺好的。”
我說:“你騙人,我經常和你過不去,你怎么就認為我心眼挺好的?”王瑞聽我這么說就樂了,他說:“杜梔夏同學,你終于承認前一段日子經常和我過不去了。”
我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我感覺王瑞給我設了個圈套,就等著我自己往下跳,而且我還真跳了。
于是我不再理會他,我應他的約出來就是一個錯誤。
晚自習的時候,王瑞遞紙條來給我,上面寫著:杜梔夏,我們不如就在今天忘記之前的恩恩怨怨,做一對好朋友吧。
我轉頭看王瑞,他坐最后一排,接觸到我的視線時對我露齒一笑。
這之后,我和王瑞果然成了朋友,好朋友倒談不上,只是偶爾,他會請我喝奶茶,我心情好的話會順便給他帶早餐。這樣的關系維持了一段日子,至少在夏荷語出現之前我們依然保持著這種不遠不近的關系。
五#1049104;
我記得那還是夏天的時候,王瑞把正在午睡的我搖醒,并且神神秘秘地對我說:“杜梔夏,幫個忙吧。”我抬起頭,睡眼惺忪地看著他:“什么事啊?”他嘻嘻笑了起來,拉著我往外走,并且一路上問我女孩子過生日喜歡收到什么禮物的問題。
那天正好是我生日的前一個星期,我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反應,心跳莫名其妙跳快了兩拍,我假裝不在意地說:“女孩子不就喜歡那些小飾品,毛絨玩具之類的嘛,你問這個做什么?”王瑞笑了笑,故作神秘地說:“這是秘密。”
那天下午,我陪王瑞挑選了一個一人高的泰迪熊毛絨玩具,我抱著它走在路上的時候,有很多女孩子向我投來了羨慕的目光,我得意洋洋地挺直了腰板,并且暗自以為這就是王瑞即將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只是不想,一開始我就錯得離譜,只一廂情愿地唱了一出獨角戲罷了。
夏荷語出現的時候,我的生日已經過去了三天,王瑞沒有繼續在我的QQ空間里留言,更沒有把那個泰迪熊送給我。這些天里,我為王瑞找了很多個理由,他一時忘記了,或是被他家人發現了,勒令把這只巨大的泰迪熊扔出去,畢竟那個時候我們都已經高三了,學業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這些都不是理由。那天,王瑞悄悄對我說:“今天晚上我就要把那只泰迪熊送出去了,不知道她喜不喜歡。”他說這話的時候若有所思,我假裝鎮定,我問王瑞:“那個女孩是誰?”王瑞說:“你不認識她,夏荷語是我在補習班里認識的,嗯,是個很好很好的女孩。”他說著說著就微笑起來,而我坐在原地,感覺被人狠狠潑了盆冷水。王瑞又說:“不如今天晚上你和我一起去她的生日會吧,有了好朋友的支持我才更有勇氣向他表白啊!”我靜靜地看著他,我說:“好。”他一點沒看出我的反常,一點也沒有。
六#1049105;
我真的跟著王瑞去了夏荷語的家,那個女孩穿著白色的裙子,看起來像個公主。王瑞把泰迪熊送給女孩,緊張得說錯了話。
生日會開到一半的時候,王瑞把女孩子叫出去,我站在不遠處,聽王瑞結結巴巴地向夏荷語告白,有那么一瞬間我真想沖過去沖王瑞喊:“夠了,夠了!”可是我沒有,我四肢僵硬地站在原地,發現自己像極了一個小丑,自以為是的以為別人喜歡自己,到頭來卻一場空歡喜。可是王瑞,你知道嗎?我們倆之間本來根本不存在任何的交集,只因你連續三年好意的生日祝福,讓我在往后的相處中,不知不覺地喜歡上你。
我做了一件錯事。在夏荷語對著生日蛋糕許愿的時候,我把蛋糕掀翻在地上,蠟燭上躍動的火苗瞬間點燃了夏荷語雪白色的裙子。女孩驚慌失措,周圍的人都亂了手腳,我愣在那兒,我只是發發火而已,我真的沒想到火苗會竄上夏荷語的裙子。
火很快被熄滅了,王瑞把夏荷語送去醫院的時候,只看了我一眼,他沒有斥責我,也沒有像別人一樣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他只看我一眼,那眼神里有著不可置信、失望以及陌生。可是至此,我知道,我將永遠失去他。
夏荷語的右腿被燒傷了,今后可能會留下很大一塊疤痕。我站在她病房的門口,哭得泣不成聲,我說我錯了,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哭到后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對夏荷語說,還是對王瑞說。
可王瑞終究沒有從夏荷語的病房里走出來,他只背對著我,用那種沉悶疲憊的聲音對我說:“你走吧,荷語現在不想看見你,我……也不想看見你。”
也許那時我還想問,那你為什么連續三年給我生日祝福,爾后又重重地拋下我?可是我說不出口,落進我嘴里的只有溫熱和咸澀的淚水。
七#1049106;
我還站在超市門口,有人群推推搡搡著出來,有人說:“小姐,你能不能讓一下。”我被人群推到一邊,我發現我能動了,我跑到王瑞消失的街角,可是只有一條筆直而空曠的巷子,綿延著看不到盡頭。
我曾經問過王瑞:“你為什么總在我生日的時候,在十二點給我留言?”
王瑞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哈哈,我一早就知道你了,N中知名的冷漠孤傲的杜梔夏,那天我看見你一個人在餐館里慶祝生日,那叫一個凄慘啊!我想你其實并不是冷漠的人吧,你也是需要別人關心的吧?于是我就想辦法知道你的QQ號了,想著在你生日的時候給你留言或許會給你帶來一點溫暖。真沒想到,高中后我們會分在同一個班,你說這是不是幾輩子修來的緣分呢?”
是緣分呢。可是我一開始就在自欺欺人不是嗎?你只是單純地想要給我一點溫暖,而我卻一廂情愿地唱了一出關于你我的戲劇。就像那個晚上,你寫紙條對我說:杜梔夏,我們不如就在今天忘記之前的恩恩怨怨,做一對好朋友吧。
從一開始,你只想與我做一對好朋友。從來都不是戀人。
我站在巷子里,看夕陽落盡最后一點余暉,突然希望我從未遇見你,那樣,我至少不會有那場空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