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背后的山崗上
在老家背后 三千米的山崗上
三千里河山 逶迤 蒼茫 忽近忽遠
夕陽燒紅了黃昏 更紅的
是西涼山上牧羊的老人
他的羊潔白 就是天上的白云
他的羊黢黑 就是地上的墳塋
如果把三千個這樣的老人
全部放在一起 那就是三千只
亦黑亦白的羊群 他們分散在
三千座高矮不等的山峰中間
過著快慢不一的日子
我每爬上背后的山崗一次
他們中就有人也爬上去一次
我上去不久就下來 他們卻一去不回
因此每每看見天上的白云翻山越嶺
我都認為那是他們 還在惦記著自己
三千大千世界里 最后的影子
閏五月的第五天
閏五月的第五天 我要寫一寫
三百里外的那片土地 寫寫那片土地上
一片又一片的洋芋花開 洋芋花地里
一只只的蜂蝶和一個個的女人
蝴蝶翩翩飛 蜜蜂采花忙
荷鋤背籮的人 露水打濕她的衣裳
我還要寫到洋芋花包裹的那個村莊
村莊里有人眉飛色舞 有人滿懷心事
有人點燃了縷縷炊煙 有人把無邊夜色
拉到懷里 關閉了五月初五的門
讓三百里外的一個人 一首詩
怎么也踏不上歸家的路程
致 敬
向故鄉致敬吧 向固守的人致敬
向固守的人栽下的莊稼致敬
玉米已經拔節 過不了多久
她將在秋風中 捧出一身的金黃
向開花的洋芋致敬 最平凡的糧食
養育最平凡的人 向紅紅的紅辣椒致敬
她們在柱子上一掛 就是大紅的燈籠
進入生活 就是不可或缺的愛人
向白菜致敬 大地最潔白的物事
一層一層 包裹的是母親一般的心
向固守時間更長的山岡 河流 原野
向父親 母親 妻子 妹妹
向風霜雨雪 春夏秋冬
向疾病 死亡 墳墓
秋風里一句話也不說的人
以及這一顆日日夜夜回去
卻總是到不了故鄉了的心
致敬 哪怕它最無聲息……
允 許
如果我不能坐火車 客車回家
請允許我隨一縷清風回家
清風搖搖晃晃 上可達九天
下可及大地 我可以去看天上的親人
他們在天上已經很多年了
也可以回到我的村莊 我的躲雨屯
那里還有幾百口子人
過著平凡的生活苦寂的光陰
只有和他們在一起 我這一顆心
才不會感到凄清 實在不行
允許我跟隨一只螞蟻回家
弱小的螞蟻 永不停息回返的腳步
我終有回到故鄉的時刻 或者
允許我和一棵青草回家
青草無邊無際 家園無邊無際
我可以把它們到達的地方
都說成是我的躲雨屯……
白色的水鳥
三五只白色的水鳥 在貴州高原的天空
盤旋起伏 飛得低矮 緩慢
天空下面 是高矮不一的山
看似各不相連 卻又生死相依
它們這個樣子已經很多年了
山腳的壩子里 有人犁田 有人插秧
有人隨著緩慢的流水徜徉
遠遠看去 他們只是幾個黑點
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消失在大地上
更慢的是遠處的炊煙
氤氳繚繞的 不是古老的村莊
就是更加古老的時光
而在天空的水鳥 它們
飛得再高一點能不能到天堂
飛得再低一些 是不是更近了憂傷
這是在貴陽回安順的路上
一切都是慢的 只有火車快
快速的火車 搭著一動不動的我
看著天空下面 永恒的人民 莊稼
以及白色的水鳥 美麗的乳房
近了 遠了 再近了 再遠了
我心里有著蜜的甜和鹽的苦
我的心里一直有著
一滴蜜的甜 這么多年
無論身處黑暗 還是散落他鄉
這甜始終浸潤著我
使我的心變得溫潤 柔軟
愛著卑微的命運 顛沛的生活
風中與我一樣的親人
但我的心里 同樣郁積著
一粒鹽的苦 多年以來
我靠著這粒鹽
愛著更多更苦的事物
無論生命有無意義 無論風中
消失多少親人 無論故鄉
變得有多遙遠 我依然苦苦愛著
以一滴蜜的形式 更多時候
以一粒鹽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