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緒三十年甲辰,公歷1904年,中國舉行最后一次會試、殿試,是科舉制度的末班車。
因為八國聯軍攻占北京后的破壞,加上幾年前“公車上書”的影響,這次會試與上一科(1903年癸卯恩科)同樣,移至河南開封舉行,殿試才回到北京。
末班車主考(總裁)四人:大學士裕德、吏部尚書張百熙、左都御史陸潤庠、戶部尚書戴鴻慈。知貢舉滿漢各一,內閣學士熙瑛和河南巡撫陳夔龍。當時已經廢除謄錄,故主考不但可以推薦自己所閱之卷,還可以根據試卷的文字筆跡,決定取舍,甚至不能排除私自拆封,進行作弊。
會試畢,陸潤庠閱卷后第一個執某卷對陳夔龍說:“此卷書法工整,為通場冠,廷試可望大魁。”一拆封,是直隸肅寧劉春霖的。接著,張百熙執一卷對陳說:“吾鄉本朝二百多年三鼎甲俱備,獨少會元。場中得湖南一卷,寫作俱佳。按次序,我推薦的卷子應中會元。科舉將停,機會難得。懇請裕德相國同意將此卷作為會元,使吾鄉科名免留缺陷。”
知貢舉的陳夔龍負責管理會試事務,但無閱卷取士之權。陸、張對陳說這些話,無非是拉人造勢罷了。裕德同意了張百熙的推薦,揭封一看,是前兩廣總督譚鐘麟三子譚延闿的卷子。后來殿試臚唱,劉春霖果然大魁,成了末科狀元,用他自己的話說是“第一人中最后人”。
媒體有文說,劉春霖是慈禧看中,用朱筆批上“第一甲學一名”六字的,并向大臣宣稱:“今歲天下大旱,舉國焦慮,春霖乃‘春風化雨,普降甘霖’之意;而肅寧(劉春霖是肅寧縣人)則預兆大清肅靖安寧,大吉兆也。”
其實第一個識拔劉春霖的,是主考、同治甲戌科狀元陸潤庠。
會試后是殿試。閱卷官經過商量,不敢把譚延闿列于前三名,擔心慈禧忌“譚”(“六君子”之首譚嗣同),于是把朱汝珍列第一,劉春霖列第二。不料慈禧看到“珍”字心中發毛,四年前正是她下令害死珍妃的,加上朱汝珍是廣東人,與康有為同出一地,也犯忌。她拿出劉春霖的卷子,下了決斷,末科狀元就此產生。
科舉末班車共取進士273名,其中不乏俊彥。60多年前筆者孩提時,祖父常向我提到錢崇威、高振霄等人,無非是勉勵我好學上進。錢、高都是末班車進士,當時在滬上鬻書自給。我祖父那時每天早晨在上海襄陽公園與一班有些來頭的老人喝茶聊天,他們中有的正是錢、高的知交。
民諺說:人上一百,五顏六色。末班車的進士們雖然同榜同年,但并不同心同道,在國是日非、大浪淘沙的趨勢下,各走各的路。狀元劉春霖事業上并不搶眼,民族氣節卻很可貴。“九一八”后,他隱居北京,偽滿總理鄭孝胥請他出山,到長春當教育部長,他斷然拒絕。王揖唐任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委員長,請年兄施展雄才,擔任北平市長,遭到嚴詞斥責。榜眼朱汝珍編纂一部《詞林輯略》,由北平中央刻經院出版。探花商衍鎏在清末、民國均供職政府,抗戰爆發后以著書為生,解放后曾任中央、廣東文史館副館長,不改書生本色。
末班車進士中也出了敗類王揖唐、江亢虎。王揖唐不安分,入民國后組織共和統一黨,為袁世凱造輿論,袁寵信之,呼為“可兒”,此后又組安福俱樂部,并被推為眾院議長。這樣一個進士,抗戰中變節投敵也就不奇怪了,抗戰勝利后被判處死刑。江亢虎任汪偽考試院院長,勝利后潛藏南京清涼寺當和尚,后又逃往北平,被捕,解放后移押上海提籃橋監獄,1954年病死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