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文學十大文學雜志主編專訪

網絡文學始于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經過十年發展，如今已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新生力量。面對網絡文學的強勁勢頭，傳統文學雜志是否感受到了文學新時代的到來?網絡文學和傳統文學將會有怎樣的交互作用?作為中國網絡交學領域的領軍者，盛大文學邀請了《青年作家》《收獲》《十月》《鐘山》《作家》《北京文學》等國內十家最具代表性的文學雜志的主編或副主編進行多角度探討。

文學，關乎心靈的產品——訪《青年作家》副主編何大江

盛大文學：現在各種各樣類型和題材的網絡小說越來越多地通過出版社走向市場。比如最早的經典《第一次親密接觸》，到如今流行一時開創盜墓題材之風的《鬼吹燈》。那么文學雜志有沒有接納網絡文學走入文學雜志這塊陣地呢?

何大江(以下簡稱“何”)：有些文學刊物所用稿件全部是在網絡上選取的，成了網絡文學選刊。但這樣做有一個問題：網絡的更新是隨時的，頻率以秒為單位；而文學刊物一般是月刊或雙月刊。這就像烏龜跟在兔子身后直喘粗氣，一定要跟免予拼速度——除了把自己累死，沒有其他結局。

不過，處在這個信息時代，文學刊物是無法排斥網絡的。大多數作者一旦寫了作品，會立即貼在自己的博客上，然后再去尋找在文學刊物的發表渠道。很多文學刊物的編輯，也會在網絡上尋找作品。僅就此而言，也不能說文學刊物沒有接納網絡文學。

盛大文學：《收獲》曾經將余華的《兄弟》和孫睿的《草樣年華》收錄在了一期當中。當時就這個現象大家有很大爭議，甚至還有不少讀者認為把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文學形態放在一起簡直是“無厘頭”。您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何：我想，“無厘頭”之說暗含著這樣一種意思：《兄弟》是純文學，是高雅的；而《草樣年華》是通俗文學，是低級的。

其實，網絡不過是一種載體，它本身并不排除高雅。只不過。由于其包容性，它集納的作品一定是以通俗類為主——畢竟，幾乎在任何時代、任何領域，“高”和“雅”都是稀缺資源。

話說回來，所謂的純文學就一定高且雅嗎?政治概念解讀者，思想膚淺者，形象單薄者，語言乏味者，意淫者，缺乏基本寫作技藝卻故作高深者，不知凡幾。

《詩經》多屬民風，《三國演義》《水滸》初創者是茶樓酒肆里的說書人。《紅樓夢》的流傳也起于乾隆、嘉慶時的坊間傳抄，相當于手抄本。論出身，都是通俗文學，但又能說它們不高雅嗎?

《收獲》是一種紙質載體，選什么作品應當根據自身的定位和質量評判標準，而不是作品的出身。我以為，它能這種做，心態是開放的。就像春節晚會，有美聲唱法，有民族唱法，還有二人轉，怎么沒人說它是“無厘頭”呢?

盛大文學：貴刊在吸納網絡文學作品方面是如何做的呢?

何：直接在網絡上選取作品，不是《青年作家》的用稿方式，原因已如前所述。但實際上，我們的很多作者，在網絡上都非常活躍。我們通常的作法是，在網絡上發現有潛質的作者，再跟他們交流，約取符合刊物定位的作品。

盛大文學：寧財神在撰寫《武林外傳》走紅之后，也曾有過加入作協的想法，但在聽說作協愿意吸收很多年輕作者是因為“專門為網絡作家降低了門檻”之后打消了這個念頭。好像確實有不少人認為網絡文學不如純文學那么可登大雅之堂，您認為呢?

何：把“網絡文學”跟“純文學”對立，這種分類的邏輯性可能就有點問題。純文學作品發在網絡論壇上，貼在博客上，叫不叫網絡文學呢?

再說入作協這個問題。其實真正的寫作跟加入作協關系不大，羅貫中、施耐庵、蘭陵笑笑生、曹雪芹、蒲松齡都沒加入過作協，估計荷馬、莎士比亞、雨果、巴爾扎克、普魯斯特也沒入過作協。而并不是所有作協會員，都能寫出好的作品。

當然，對于一個不成名的作者來說，加入作協多少會有些好處。一直就有“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的說法，文學作品的判斷有時是件很難的事，如果作者有個作協會員身份，可能會讓編輯在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多份決斷。

寧財神已經成名了，加不加入作協，都沒有太大關系。而金庸在耄耋之年加入中國作協，也不過是尋找一種精神歸宿。

盛大文學：《湖北文學》變成了《今日名流》；《湖南文學》下大力氣搞“另類”，推出《母語》搶占市場；《中華文學選刊》也推出了一系列酷評，面對這些對傳統文學刊物出現的變臉現象，您是如何判斷的?

何：傳統文學刊物變臉，是被逼出來的。變比不變好，早變比晚變好。關鍵是看怎么變，跟在網絡屁股后面追是肯定不行的：改改版式，包裝得時尚些也不難，可這樣就能跟那些已經時尚得讓人發膩的雜志比嗎?

關鍵是，還得有自己的價值觀，要在網絡、新聞和時尚雜志薄弱之處發力。要跟上時代，更要沉淀，在時代的喧囂聲中保持自己的獨立性、獨特性。

盛大文學：有個挺有意思的比喻，有人把傳統文學和網絡文學比喻為當年的“正規軍”和“土八路”。正規軍百般的看不起卻又羨慕“土八路”拉人的速度，他們有廣泛的群眾基礎；“土八路”不羨慕其正統的名號，唯羨慕其所能支配的資源。您認為這個比喻是否能在某些方面表明現在傳統文學面對網絡文學的一些尷尬局面?

何：不是“有一些尷尬”，而是尷尬得不得了。

其實，要說資源，網絡文學的資源豐富得多。錢算是最直接的資源了吧。辦個網站要投多少錢?辦本文學刊物，又有誰愿意投哪怕僅僅是十分之一的錢?更不要說，網絡文學所網絡的人才，所具備的經營理念，是有些傳統文學刊物做夢也沒夢見的。

當然，這不能怪投資網絡文學的商人。追逐利潤乃資本天性，紙媒的限制太多，才會被資本拋棄。

盛大文學：您認為傳統文學和網絡文學是否有齊頭并進，相互學習的東西?文學雜志和文學網站是否也有可以融合溝通的地方?

何：文學雜志和網絡文學一直是在互相學習，互相滲透的。這種學習，后者做得更好。齊頭并進談不上，文學雜志應該奮起直追，多學網絡文學的開放心態、經營理念。

當然，網絡文學也有自己的命門。網絡可以傳遞海量信息，但這么多的信息有什么用呢?太多了，就浪費時間。網上可能有幾億種書，但一個閱讀者終其一身，讀的書也不過幾千本。無論何時，注意力總是稀缺資源(因此才有“眼球經濟”的說法)。就這一點來說，網絡文學應該向傳統文學刊物學習，更注重自身選擇性、權威性的建設。

此外，網絡文學可能對編輯流程不是那么重視，錯別字比較多。這對一些高層次的讀者來說，讀到錯別字就像是吃飯時被砂粒硌了牙。這方面也值得改進。

盛大文學：現在網絡上有很多的玄幻文學，這種小說帶有濃厚的幻想色彩，將西方的幻想小說和中國傳統武俠小說結合在了一起，它實際上是一種混合的體裁。面對網絡文學衍生的這些新新文學體裁，作為傳統文學來講。是不是也會考慮嘗試一些新的類型?

何：完全應該考慮。事實上也在這么做，正如《青年作家》2009年第11期就發表了奇幻作家騎桶人的《漂浮在虛空中的蘭若》，而且反響還不錯。

盛大文學：有人曾經提出過這樣一個觀點，說通過像盛大文學這樣的公司，可能以后文學就不是像現在這樣的文學碎片了，而是一個集團軍、規模化作戰的集團軍。也許未來可能還會出現一個龐大的文學經紀人隊伍，也會出現文學電視劇團隊和電影電視劇團隊。不知道您對這個觀點有什么看法?您認為傳統文學在未來將會如何發展?

何：所謂“集團軍”“規模化”，無非是一種商業運作模式。文學與商業結緣，并不是墮落。但是，文學畢竟有自己的特性，它是關乎心靈的產品。

商業運作，一定要追求暢銷，要有流程化的生產—一好萊塢就是一條最好的流水線。要搞暢銷書，得先搞市場調查，摸準讀者口味，再把大綱拉出來，找一群人分頭寫作，然后花錢花力氣炒作，進入銷售過程，這也算是一種規模化吧。不過，要說好萊塢的東西是藝術品，恐怕好多人都不同意。

過分強調集團軍、規模化、流水線，只會讓文學這種“進攻心靈”的產品走入死路。現在寫詩軟件已經出現了，可謂“詩歌已經進入了自動化時代”，進入了“電子時代”。不過，我不知道那種詩你愛不愛讀?

要搞真正的文學，一定要單兵作戰，要耐得住寂寞。《青年作家》另一位副主編雷位衛有句話說得好：“讓暢銷的歸暢銷，文學的歸文學”。

盛大文學：請您對網絡文學說一句簡短的寄語吧。

何：要有商業理想，也要有文學理想。

打通經脈，為文學整合提供可能性——訪《收獲》副主編程永新

盛大文學：請您大體談談對網絡文學目前現狀的看法吧。

程(以下簡稱“程”)：我們現在所處的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偉大的時代，網絡改變了我們的生活，這是誰也無法逆轉的大趨勢。網絡為無數愛好文學的年輕人提供了一個傳播和交流的渠道。那么，網絡文學和傳統文學之間是否僅僅只是傳播渠道的不同呢?今年《長篇小說選刊》主持了網絡文學回顧，我有幸被邀為評委，閱讀了不少有影響的網絡作品，我覺得以前的有些想法需要修正。由于傳播渠道的不同，由于沒有審查機制，寬松的自由度和價值標準的消解，網絡文學確實和傳統文學存在著很大的不同。這是一次有趣的閱讀經驗，網絡文學的多元性、開放性和自由度恰恰是進入新世紀后的傳統文學所缺乏的。網絡文學早已融入傳統紙媒，像安妮寶貝、慕容雪村等人都是先在網絡成名，然后也為傳統紙媒格外重視的作家。只是我個人覺得，知識界對網絡文學的關注還遠遠不夠。

盛大文學：那貴刊在吸納網絡文學作品方面是如何做的呢?

程：我們沒有門戶之見，進入新世紀，我們發表了不少網絡作家的作品，比如安妮寶貝、慕容雪村、張悅然、哥舒意等等。當然，前提是這些作者也愿意在傳統紙媒上露面。

盛大文學：那您認為將來這兩種不同文學形態將會如何發展?

程：我在一篇談文學整合的文章中談到，未來的文學大概應該具備五個特性：其一，包容性；其二，多元性；其三，開放性；其四，(中國)后現代性；其五，幻想性。面對目前不景氣的傳統文學，整合是必須的。傳統文學不僅應關注網絡文學、類型小說、民間傳說、手機信息，還應關注影視劇，文學曾經幫助中國電影走出國門。這幾年，由于各種原因，電視劇的水準提高很快，像《走向共和》《大明王朝》《人間正道是滄桑》《潛伏》等等，完全是宏大敘事或藝術精品，成就已超過這幾年的小說。電視劇市場化的探索比較成功，它水準迅速提高的原因也許有很多，其中有一條就是一批文學精英進入了電視圈，王朔、劉恒、劉震云、朱蘇進、鄒靜之、述平、東西等人以前都是搞文學的。網絡文學的問題在于缺少價值標準，所謂泥沙俱下。怎么建立價值體系?這是值得研究的課題。

盛大文學：《收獲》曾經將余華的《兄弟》和孫睿的《草樣年華》收錄在了一期當中。當時就這個現象大家有很大爭議。您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程：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以后，尤其是進入新世紀的傳統文學進入了相對低迷的調整期，這是繁榮過后的調整。星河暗淡，不妨礙個別星星閃耀。這些年，我在各種場合也在文章中談到，中國文學急需一種整合，網絡文學、類型小說，有傳統文學值得借鑒的地方；民間傳說乃至手機短信，都應是作家們汲取的養料或寫作元素。我們把《兄弟》和《草樣年華》放在一塊，就是想打通各種文學形態的經脈，為文學的整合提供一種可能性。比如說，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表面看很像偵探小說，但它實際上在探討東西方文明沖突的大主題。《人民文學》今年發表了郭敬明等人的作品，其良苦用心也可想而知。

盛大文學：對，很多雜志也都做了這些類似的變化，可以說這是未來傳統雜志發展的一種趨勢嗎?

程：中國的文學刊物之多，堪稱世界奇觀，我曾開玩笑說可以進入吉斯尼。那是歷史造成的現象。隨著社會形態的巨變，文學刊物的市場需求量已容納不了那么多，“變臉”或轉向勢在必然。

盛大文學：那么傳統文學刊物真的不得不去關注網絡文學的發展了?

程：有一次，我被請去與網絡寫手們聊天，完了有個人把我留下說要和我談談。我以為他要和我談什么重要的話題，結果他對我說：我們現在正做的事情就是要一點點地把你們傳統文學“蠶食”掉。我笑了，說你真的那么有把握那么確定嗎?

我說可不可以有另外一種出路，比方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一愣，盯著我半天無語。

盛大文學：盛大文學所創造的這個文學新模式也許會是一個不錯的出路。

程：我以積極的態度關注盛大現在所做的一切，也相信不遠的將來，中國一定會出現文學經紀人。但文學畢竟關系到一個民族的精神和心靈，所以它和市場化的關系需要非常謹慎。

盛大文學：請您對網絡文學說一句簡短的寄語吧。

程：希望網絡文學無愧于網絡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