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地方某些意味

漢中秦巴大山拱圍的搖床

#8195;#8195;北有巍巍秦嶺，南有莽莽巴山，秦巴大山拱圍之中，漢中很舒展地臥在其間。

#8195;#8195;這來自大自然特別的青睞，由漢水沖積沉淀出一塊長約百余公里、寬約二十公里的帶狀盆地。在兩山護衛之中的漢中，流過滋潤著這萬頃平疇，沃野鋪翠，煙村如織。人們用“金甌玉盆”來比喻，實在不為過。

#8195;#8195;四川人把去漢中叫“上漢中”，意為漢中居北，或是在高處。上過一回漢中，便留下深刻的印象，公路兩旁植下的水杉行道樹，列成儀仗隊，端直清麗，簡約而活力充沛，直向平原縱深挺進，似是以盛大規格迎你，愉悅你的造訪，穩穩當當展示一方土地的熱情，最初的印象讓人就感覺到舒暢親切。

#8195;#8195;漢中特殊的地理位置，成就了它注定是一個別樣的地方，是人們想象中的意外。一說陜西漢中，腦子里可能會跳出黃土高坡、包白帕子、住窯洞、起黃沙等意象，豈不知漢中是翡翠般的秀美之地，是北方的江南魚米之鄉呢。

#8195;#8195;我從蜀地來，初識漢中，山川風貌與蜀地無任何殊異，熟悉中有一份親切。但以川人視角感受漢中時，還是能發現很多的“這一個”，這里川話、普通話、秦腔、地方土話共語一地，讓本地人都不知有多少方言在此流行。飲食中洋肉泡饃、川北水餃、重慶火鍋，南北風味樣樣有，生意都興隆。

#8195;#8195;我以為到一個地方，要見其風情鄉俗，知其人文禮儀，須從酒桌上探看。漢中人喝酒有特點，干杯之后馬上給你斟滿，他們叫“看酒”，輪到下一位來敬酒時，則叫你先把看酒喝了，再斟酒共飲，喝畢，又給你“看”上。主人一杯，你就得喝上兩杯，他們是生怕客人喝不好，多少到過漢中的人說，光是“看酒”，都能喝個飄飄然。如果喝得興致高昂時，必會來一盤猜拳行令、擲骰子比大小，一對一單挑，賓主盡歡，北方人豪邁爽朗的古風撲面而來。真所謂“風氣兼南北，語言雜秦蜀”。

#8195;#8195;其實喝酒僅只是揭開認知漢中的帷幕，由于秦巴大山橫斷川陜，漢中在“蜀門秦關”之間，想若一睹漢中悄悄地藏著的妖嬈嫵媚風姿，不論北下南上，必須要越“關”穿“門”，也是不容易。“噫吁兮，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李白早就嘆息過。

#8195;#8195;不過古人的智慧也不弱，在秦巴大山中架棧道，鑿隧道，硬是生劈活弄出一條條大道。石門隧道成了世界上最早的人工通車隧道，連綿棧道被人們稱道為“人類交通史上的奇跡”。如今大家耳熟能詳的很多典故、詩句都與道路有關，如“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陳倉道、“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荔枝道、“細雨騎驢入劍門”的金牛道等，自此漢中地理位置更顯重要和特殊，成為南上北下的驛站。在漢中行走，隨便踏出的一只腳都是在古道上，很文化。其古道石門上的摩崖石刻漢魏十三品，是書法藝術極品，被譽之“書法瑰寶”，特別為東瀛書界所激賞。

很文化的漢中，必要說到歷史。漢中的土地上演繹出的壯歌，成就的典故、大事件、小插曲，不少可圈可點。唐代三位皇帝玄宗、德宗、僖宗曾因避亂逃亡蜀中，漢中天然地成了這些大唐皇帝的避難所，和奮力挽回頹局重拾破碎山河的的力量蓄積地。

#8195;#8195;一個個皇帝走過的漢中，帝王之氣蒸騰。而最是讓漢中人津津樂道的，則是西漢王朝建立與漢中有關。公元前206年，楚漢相爭，劉邦屢戰屢敗，被項羽攆到漢中。劉邦屈就漢王之位，廣納人才，登壇拜將，還定三秦，最終建立兩漢四百年天下。于是劉邦在漢中的行宮古漢臺、筑壇拜將起用韓信的拜將臺、蕭何月下追韓信的韓溪河等，便成為經典勝跡。而劉邦奪取天下，而以漢中人曰“天漢”之“漢”字為國號，讓民族叫“漢族”、人叫“漢人”、語言叫“漢語”、文字叫“漢字”呢，讓一個“漢”字超越了一個王朝，獲得了持久的影響力。漢中當仁不讓地放射出永遠的文化魅力。

#8195;#8195;也許漢中之地確實甚美，漢初輔佐劉邦成就漢室基業三杰之一的謀臣張良，在天下已定、功成名就之時，卻洞知“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的帝王術和歷史宿命，激流勇退，選擇秦嶺南麓紫柏山野林避世。后人為祭拜張良而建起張良廟，在漢中為世人立下一面鏡子。

#8195;#8195;時間前行，當漢中這個搖床，搖到三國時，又在歷史上大大風光了一把，它因地處蜀魏相爭的前沿陣地，一時多少英雄豪杰在這兒粉墨登場。諸葛亮在此屯兵八年，制造木牛流馬，六出祈山，攻伐曹魏，最后病逝軍中，漢中成為他的歸葬之地，武侯墓便隨諸葛亮之名聲走遠。而在當年諸葛亮來漢中屯軍的行轅相府故址，建起了天下第一紀念祠，比成都武侯祠還早四十年呢。

#8195;#8195;漢中是一方凹地，卻在朝代的更迭中筑就為歷史的高臺，奠基過一個王朝，讓這塊土地變得很重。很重的土地還有張騫和蔡倫兩座墓冢，增加漢中的歷史份量。前者張騫兩次奉詔出使西域，被公認為古代溝通歐亞的絲綢之路開拓者，被譽為“第一個睜眼看世界的中國人”。后者蔡倫則為中華四大發明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改進了造紙術，對科學文化發展乃至整個人類的文明進步貢獻不小。

#8195;#8195;漢中的地靈人杰，仿佛自然天成。如果再生出個絕代美女，也不是偶然。西周末年出生漢中的褒姒，一笑傾覆一個王朝，天生尤物，足見其麗質姿色登峰造極。假若說“烽火戲諸侯”的故事為真，漢中在西周與西漢的亡與興里，聯結著構成歷史的某種襯對與巧合。

#8195;#8195;人文漢中的綽約風采，出落自明山秀水中。說漢中的山水，你只要見見那些奇花寶樹之旱蓮，及珍禽異獸之朱鹮、大熊貓之類的自然物什，其種群的最后延續之地惟在漢中，就足可以證明一切了。旱蓮是一種頻臨滅絕的花樹，此樹籽實特別堅硬，極難培植成活。朱鹮鳥，也是瀕危動物，等級高于大熊貓、華南虎，1981年在漢中發現時，僅存有七只的弱小種群。那個當地人叫做“花腦殼”的大熊貓，更是地球人都知道的“國寶”了。

#8195;#8195;漢中的故事，古往今來數千年，靠這三言兩語完全是浮光掠影。關于漢中的意象，回想里總覺得它就是一個大大的搖床，漢中平原如一位嫵媚女郎，將美麗胴體舒展其間;南北秦巴大山中條條道路，則如根根纜繩系著，并將漢中搖呀搖，溫馨、怡然、安甜，如夢似曲，將還有許多的不為人知之事掩藏著，等待著人們去踏訪尋思。

張良之于“知止”

#8195;#8195;至張良廟，是奔張良而去。

#8195;#8195;張良廟位處陜西漢中留壩縣境，坐落于秦嶺南麓紫柏山上，是陜南第一名剎，是為祭漢高祖開國謀臣、“初漢三杰”張良而建。當年張良在位顯功高權重之時，毅然從朝廷退隱辟谷于這四山相擁、兩水相環、青峰競秀、松柏蓊郁、修竹滴翠的深山佳景之中。

#8195;#8195;在張良廟游覽，其金碧輝煌的殿、樓、亭、閣，縱橫交錯的廊、橋、水榭，比比皆是的摩崖題字、碑刻、楹聯、書畫、匾額，固然會讓游人駐足流連品讀，但每一處歷史名勝相同的地方多，而特異處卻不明顯。我想云集張良廟里的游人，不會是奔這座廟來，而是為張良這個人。

#8195;#8195;數千年歷史，英雄輩出，浩如星海。張良何許人也?何以能彪炳千秋?據《史記·留侯世家》載:張良，字子房，號鶴間，戰國時韓國人，姓姬，人稱“姬公子”。其祖父和父親相繼為韓相國，侍奉過五代君王。秦滅韓后，張良國破家，報國復仇心切，于秦二十九年(公元前218年)，趁秦始皇東巡之機，在河南省原陽縣境的博浪沙對秦行刺，但事未成，反遭追捕，便逃至江蘇睢寧縣境避難，遂更名“張良”;于秦末漢初，助劉邦滅亡楚，成就其帝業。

#8195;#8195;我駐足張良像前，仔細端詳其像貌，這個貌若優伶，纖弱文靜，據說身高不足一米六，體重不足百斤的瘦小之人，何以能在天下分裂、列國爭霸、各種人杰叱咤風云之際脫穎而出?張良的高度究竟有多高?或許聽聽他人之說，更有說服力。劉邦這樣評價:“夫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當代作家聶作平說:“劉邦之所以勝出，項羽之所以敗，全在于張良，沒有張良也就沒有后來的漢王朝四百年江山，中國歷史也會改寫。張良以三寸舌為王者師，實乃中國歷史的一代締造者。”

#8195;#8195;張良追隨劉邦起事，雖沒有專門帶兵打仗，但作為謀臣策士，相伴在左右，天下一切了然于心，審時度勢，運籌于股掌之中。一步步引領一介平民劉邦，掃平四野，成就了帝王夢。劉邦多次陷入絕境，都是靠張良神奇的計謀解救，諸如西進奪關、敗秦軍、戰項羽、平叛亂、定都關中、“約法三章”、立太子、薦人才、分封功臣、火燒棧道、暗度陳倉、鴻門脫險等等大事要事險事。

#8195;#8195;天下已經平定，到了該論功行賞的時候，劉邦也算有良心，張良雖未立下戰場上殺伐的功勞，卻還是被劉邦高看了許多，明白這漢家基業來于張良之謀，把他排到了最前面。他說:“在軍帳中出謀獻策，使千里之外的戰場取得決戰的勝利，這是張良的功勞。讓他自己在齊地選擇三萬戶。”但張良卻說:自下邳起事，在留會見皇上，是天意安排;陛下用我的計謀，并不時取得成功，我自愿分封到留就感到滿足了，不敢接受三萬戶的分封。

#8195;#8195;按理張良有如此功高，該得到該擁有，居功也可心安理得在幾萬戶的封地上，過著準皇帝一般的生活，可他僅僅選擇一個小小的留縣作為封地。從此遠離朝廷，不問政事，專習道家的導引之術，隱匿于秦嶺這樣荒野大山之中，做云游之士。張良廟后山的石壁上刻著兩個碩大的字“知止”，或許便是對張良之行為以及人間世事最好的注解了。

#8195;#8195;張良之于“知止”，便是引發我思考一個泉眼，讓我感觸和遐想。“知止”是一種素質、一種境界、一種修養，蘊藏著很大的智慧。張良從歷史看到了現實，古今同理，即伴君如伴虎，自古以來謀臣的日子都不好過。商鞅變法，使秦國由弱變強，而他自己卻落得被車裂。否則，張良不會發出“狡兔死，走狗烹;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的慨嘆。

#8195;#8195;歷史上這樣的例子太多，同為“漢初三杰”的蕭何，為成就劉邦，全力鎮守后方，致力經濟，為軍隊不斷提供給養，后官至宰相，然而還獲罪下獄。那個“率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奪關斬將，為劉邦打下半壁江山的韓信，后因謀反被斬，誅九族。

#8195;#8195;是世事弄人，還是不知“知止”二字，和申是，林彪是，最終沒得善終，不得不令人唏噓。能夠功成身退的人，歷史上屈指可數，輔佐越王勾踐的范蠡算一個，明初輔助朱元璋奪取天下的劉伯溫算一個，他們都在功成名就后激流勇退了，前者攜西施隱居，后者效法張良修道去了。

#8195;#8195;欲壑難填，是人之共性，“人生而有欲”，是自然規律，但貴在“知止”。世間萬物行止各有其時，當行則行，當止則止。老子的《道德經》說:“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其《大學》中也有“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之說。唯“知足”方能終身不辱，唯“知止”方能終身不險;唯以“知止”為始，方能以“得”為終。所謂“知止”，其實就是“知其所止”，明確自己所處的位置，有自知之明，事事適可而止，適時放手，滿足現時眼下的擁有。

#8195;#8195;做人如此，做官也如此;即使辦企業，在經營中也應明曉“知止”。大實業家李嘉成在談“何為經營”時說企業“知止”兩個字最重要。他從十二歲就開始投身社會，到二十二歲創業時，到今天已工作六十多年。他認為在香港看到一些人成功容易，但是掉下去也非常快，是什么原因呢?“知止”是非常重要的。全世界很多企業之所以失敗，最少一半都是因為貪婪。

#8195;#8195;要做到“知止”常止，首先要“知足”。老子說，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只有知足，擁有超然的心態，才能在各種誘惑面前不目眩神迷。其次要“知恩”。鴉有反哺之義，羊有跪乳之恩。今天的人們面對各種誘惑甚多，能時時、事事、處處做到“知止”。領悟“知止”，實在是需要功力和智慧的。

#8195;#8195;“知止”，就做人而言，就是始終保持一顆平常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被名利羈絆，做到勝不驕、敗不餒，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一方面，要正確對待名利。古人云“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禍莫大于不知足”。任何事物都有個極限，做人不知收斂，得寸進尺，一味爭名逐利，兇險和災禍也會隨之降臨。

#8195;#8195;“知足者常樂”，要有平靜的心態、樂觀的情緒，始終抱著適可而止的態度，努力使自己保持一顆平常心，放松精神，淡泊處世，“知止”不爭，這樣在生活上就一定會保持低調，就會“知止而靜”，就會少一份煩惱，就會過上“春有鮮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的舒適生活。反之，命運多舛，事業坎坷。

#8195;#8195;張良的“知止”行動，給許多人以啟示和警醒，宋司馬光在《資治通鑒》說:“子房托于神仙，遺棄人間，等功于外物，置榮利而不顧，所謂名哲保身者，子房有焉”。日本西武集團總裁堤義名認為張良是以“出世之心入世，代表著東方哲學的最高智慧”，此言說，應該是對張良之于“知止”最好的注解了。

感動李莊

#8195;#8195;出差宜賓，抵達后離晚餐還有兩小時的閑光，向居本城的老同學徐先生動議，帶我們逛一景。

#8195;#8195;走，到李莊去。

#8195;#8195;未加思考，趕個時間緊急，有同學引領，我們驅車直奔目的地。

#8195;#8195;李莊，長江第一古鎮。說古鎮，我到過無數古鎮，從周莊以下，往南自北。總括而來，歷史演變，風俗民情，傳說典故，建筑風貌，風味產品，大抵不過如此。李莊的古色風味留存著，于湖廣填四川移民之后，修建的以“九宮十八廟”為代表的大量會館、寺廟、宮觀、殿堂等建筑，還讓人感知到歷史積淀的厚重。僅止這些，讓我涌起對李莊別樣的情愫并掂出其份量，受到感動卻不能。但游進李莊后，我真的被李莊感動了。抗戰的烽煙下，歷史的機緣，李莊以其川南彈丸之地承擔了中國之重，浮現在歷史的天幕之上，閃爍耀眼的光芒。

#8195;#8195;日寇的瘋狂進逼，大片大片國土淪陷，機關、學校、研究院所等等不得不在烽火硝煙、槍炮聲中，被迫踏上輾轉遷徙的流亡之路。同濟大學就是一個例子，從大上海數度輾轉遷徙后到達昆明，以為從此在這彩云之南的云南，在春之城，可以游離戰爭的漩渦，能得以喘息，放穩筆耕的書案與安枕的床榻;可是戰爭的硝煙很快就席卷而至，在1940年的秋天，日機狂轟炸昆明，南線的日軍加緊了向昆明的進攻，戰爭的陰霾在昆明的上空越積越濃，戰爭的催逼下同濟大學決計再度遷徙，入川是其僅有的選擇。

#8195;#8195;而此時的四川自抗戰以來，已經有眾多學校遷來，重慶、宜賓等地早已是擁擠不堪。何處去找一個可以容納下上千師生和眾多教學設備的地方?同濟委托四川校友，四處托人，八方考察，而此時有條件接納的南溪縣城，當地士紳們卻擔心眾多外來人到來會破壞鄉風民俗，導致物價上漲，攪擾自己的生活，托故說:“手長袖短”，“廟小菩薩大，心有余力不足”，聯名婉拒了同濟大學的遷入意向。

#8195;#8195;正當同濟大學遷校四處無著之際，李莊人及時伸出了援助之手。此地官員和鄉賢敏感地認識到同濟和研究機構的到來，雖然會影響李莊人的生活，但認為這是歷史對李莊的垂青，此舉將度文化于危難，且能助當地“開民智，益民風”。于是，一紙十六字的電文“同大遷川，李莊歡迎。一切需要，地方供應”由李莊政府發出，同時在轄區內發動民眾，大造“支持抗戰，歡迎南遷”聲勢。

#8195;#8195;李莊鄉賢的十六字電文，于危難中的同濟大學師生而言，一字一句都是福音。兩句話，無異于兩條張開的臂膀，向漂泊于戰火中的學人敞開了李莊博大的胸懷。李莊讓同濟師生在蕭瑟的秋風中感到了真切的溫暖。1940年的秋天，同濟大學師生千人浩浩蕩蕩，從昆明開始向李莊進行艱難的第六次遷徙。

#8195;#8195;同濟大學到來之后，昆明風云變幻，讓很多在昆明的文化機構動了向川遷徙的念頭和打算。中央博物院從北平遷南京，從南京遷昆明，又遷到李莊。

#8195;#8195;作為當時最高科研機構的中央研究院，自七七事變后，在長達九年的遷移中，帶著上千箱圖書、儀器、標本、檔案，在西南的山地繞著大圈，落腳李莊。

#8195;#8195;作為專門研究建筑的中國營造學社，一為避戰亂，二為利用中央研究院的十幾萬冊圖書，也一路顛簸，來到了李莊。

#8195;#8195;李莊以博大的胸懷，昭示了敢于負責的精神、有容乃大的識見、心憂天下的風度、熱心文化的情懷!就這樣，一個對中國文化產生深遠影響的行動，在日寇的狂轟濫炸中，悄然進行。為了保存和發展中國的文化血脈，李莊事實上成為了中國的書桌。

#8195;#8195;民族危難的時刻，李莊對顛簸流離中的文化人慷慨接納與呵護，為中國人文生存發展，提供了必要的蔭佑滋養。李莊亦因此擔當了中國文化庇護所的歷史重責，與重慶、成都、昆明赫然并列為“抗戰時期中國四大文化中心”，李莊寄放著中國人文的精魄。

#8195;#8195;在為李莊感動的同時，也為那時遷到李莊的大學教育者，以及遷居在李莊的一代杰出歷史學家、考古學家、建筑學家、人類學家、科學家和詩人們感動著，諸如傅斯年、陶孟和、李濟、梁思成、林徽因、童第周、董作賓等，全都是中國現代文化史上響當當的精英人物。他們在戰爭的的漩渦中，一次又一次輾轉遷徙，巔簸流離，始終沒有放棄，沒有去解散學校、研究機構，沒有各謀生路，而是以戰士的姿態、斗士的無畏、昂揚的氣概，以另外一種方式戰斗著，承擔責任，忍受困苦，克服無數的艱難險阻。可以想象，上千人遷移隊伍、大量的儀器設備、博物院的十余萬冊圖書等等，他們是如何艱辛而艱忍地在完成一次次搬遷，將中國文化的根牢牢地守護著。

#8195;#8195;但接下來的日子，李莊也并非世外桃源，日機的轟炸機還不時光顧小鎮上空，光芒萬丈的學術文化，也得在凡俗淺近的柴米油鹽中維系。米珠薪桂的局面，考驗著初到李莊的學術機構的生存能力。惡劣的戰爭環境，物資匱乏是那一時期全國性的災難，李莊接納著大量的人口，當地民眾雖有善良寬厚的真摯情懷與地方淳樸的風習和趣味，能緩解學人們的不安情緒，但硝煙邊緣的避難，并非風花雪月的游歷與詩意的棲居。以作為民間學術團體的營造學社為例，遷川后徹底失去了經濟支撐。學社負責人、中國建筑史之父梁思成一家，就困在李莊陷入衣食無著的窘迫境地，加之林徽因病重，貧病交加到靠典賣衣物過日子。

#8195;#8195;李莊這塊狹窄之地，五六年中的非同尋常時日，盡管一天一天地都是如此困苦，但這些中國文化人始終以纖夫的血性，于歷史行進在險峻陰霾的激流時，將意志力發揮到極致，一步一步艱難挪動中華民族這艘苦難的文化之船——既在此辛勤勞作，為國家扛起培育青年才俊的大旗，又在此求索拼搏，發掘整理文物，進行學術研究，捧奉出了一系列重大成果。如董作賓的《殷歷譜》、梁思成的《中國建筑史》、李霖燦的《麼些象形文字字典》等等，讓沉寂的李莊聲名鵲起，讓來此講學的中外學者不絕于途。這是李莊的傳奇，也是中國文化的傳奇，讓中國的一脈文化得以薪傳和發展，讓一個暴虐和異族侵略者亡中華文化之夢破滅了!

#8195;#8195;時任美國駐華大使館文化參贊的美國學者費正清，到過李莊后，對這些繼續于李莊從事學術研究工作的人們所表現出來的堅忍不拔的精神感動至深。他設想，如果美國人處在此種境遇，也許早就拋棄書本，另謀門道，改善生活去了。而這些中國知識界的精英們，還在繼續從事他們的學術研究事業，在民族危急存亡的關鍵時刻，以其超邁卓絕的胸襟，自愿將守護中國文華的根性肩負起來，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和敏銳的觸角鏈接新世界，探索新領域，構建新學科。他們要重新審視歷史，拓展20世紀的學術追問，完成五千年文化的薪火傳承。他們的行為行動，高揚著中國文人的精神品格，他們造成的響動，是華夏人文精神的黃鐘大呂，是20世紀東方學術的空谷足音。

#8195;#8195;沉寂了半個多世紀，人們開始重新審視這段歷史，關注這個川南古鎮的每一個細節。李莊的價值意義，得到了重新發現。古鎮的每一條街巷，每一座廟觀殿堂庭院、每一戶人家、每一處草木，被時光銘記，凝固成神性的光輝。學人們流寓李莊那段歷史，梅花般的綽約風姿與許多過往的秘密，又逐漸被復活，將歷史鮮活過來。

#8195;#8195;戰爭逼迫下，李莊選擇了這些學人們，李莊的胸襟氣度眼界和閃爍光芒的學人，共同在一個特殊時代筑造出的精神高地，是一個閃射出無限光芒的精神存在和意象。

陽云

#8195;#8195;畢業于四川林校。現任某市廣播電視臺副臺長、廣播電視報社社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四川作家協會全委會委員，四川省廣播電視新聞傳播研究所特約研究員，四川省報紙副刊研究會副秘書長。出版有《人在小城》《不安的視線》《假如狗開口說話》《筆走光霧山》等著作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