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

#8195;#8195;某集團軍A團政治處報道組一共有四個戰士，其中的兩位小謝和小許可謂是報道組的“元老”了。小謝和小許同一個村不同一個姓，同一年生，同一年的兵，同坐一輛悶罐的火車皮到部隊，又同時當上A團政治處報道組的報道員。

小謝和小許當兵前兩人就是當地小有名氣的人物，一個喜歡將周圍的真善美寫成新聞稿件寄往電臺、報社，名字頻頻出現在媒體上;一個則喜歡文學，時不時地也有些豆腐塊似的東西見諸各類報刊雜志。就在大家嘖嘖稱贊他倆的前途咋地時，從縣高招辦突然傳來一條很不令人振奮的消息:百花園村的小謝和小許因幾分之差與大學失之交臂。盡管如此，大家還是前來安撫，鼓勵再補習一年肯定能考進理想的大學。出人意料的是，小謝和小許卻毅然選擇了軍營。

軍營的晚風濕潤柔和。

A團政治處報道組就坐落在一座偏僻的山腳下，許是交通不便，或是人才匱乏，A團里的宣傳報道工作一連幾年未曾上過師里的光榮榜了，這對于剛上任不久的團政治處的陳主任來說不能不是個鬧心的事。俗話說得好，一個大活人豈能被尿憋死不成?情急之下他跑到軍務股找到熊股長，讓去查一查有沒有愛好新聞寫作這方面的新兵，不相信上千人的一個大團找不出幾個來!陳主任的親自大“駕臨”使得熊股長受驚若寵，豈敢有半點怠慢，他立馬趕赴所屬連隊，挨個挨個地找，工夫總算不負有心人，小謝和小許就這樣走進了A團政治處的報道組大門。

小謝的個頭看上去有些矮小，單瘦孱弱，一副瘦削的臉龐，顯得有幾分憨厚與沉穩。盡管平日間話語不多，但做起事來極為認真，每天清晨，東方顯出魚肚白，他就拿著掃把將屬于報道組的那塊屁股大的衛生區早已打掃得干干凈凈;洗涮完，習慣性地拿著收音機聽早間新聞聯播或是翻閱那本快翻爛了的解放軍報合訂本，然后再跑到宿舍去敲門:“懶蟲，快起來，太陽都照到屁股了!”其實紅彤彤的太陽這時剛剛露出地平線，距起床號還早著呢。

#8195;#8195;小許的身材滾圓，卻長著一副娃娃臉，整天有事沒事一臉的嘻嘻哈哈像，給人一種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感覺。別看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但“吹?！痹谡麄€機關大院里怕是找不出有第二人與他媲美的了，反正呀，用小許自己的話說，吹牛不差錢，常常連飯都得小謝指著帶在手碗上的表來提醒他:“到時咯，打住吧，你不吃飯，人家還要吃飯呢!”小許晚上睡得晚，這是事實，當過兵的人都知道，到了就寢號吹響意味著就得就寢，鐵的紀律不容置疑，然而小許就另類了，敢在鐵的紀律面前叫板，因為小許擁有陳主任的特批權，別人就寢了他工作才開始呢，借用他的話說，那時萬籟俱寂，是他最有靈感的時候。夠牛的了吧?雖說他一年也能在《解放軍報》露上幾個“豆腐塊”，但大都名字后面加有一個“輯”，這確實有點辜負了陳主任對他的一片苦心，難怪陳主任多次在不同場合時不時不點名地批評某些報道員:“報道組嘛，主要的任務是以宣傳報道為主。搞文學寫作嘛當然是個好事，我不反對但只能為副，只能用業余時間來進行，要一門心思放在宣傳報道上。去年，要不是小謝在軍區報紙上了個頭版頭條，咱們A團的宣傳報道工作恐怕就要吃‘鴨蛋’了。所以呀，報道組的同志們，尤其是個別的報道員不要老搞諸如‘輯’之類的東西了，要堅持多反映A團里的軍事訓練思想政治工作后勤保障包括裝備技術方面的經驗與做法，這樣，對工作才能起到一個推波助瀾的作用?！弊魍暌环爸甘尽焙?，陳主任起身而去。

#8195;#8195;雖說沒被陳主任點名批評，有著極強自尊的小許已經感到肩上的壓力了。于是，小許早出晚歸，加班加點挑燈夜戰。一連趕寫了幾篇自認為不錯的稿件寄往報社卻都石沉大海。就在他有些心灰意冷的時候，小謝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來，就讓去把底稿拿出來一起互相“學習”。雖說自己也是摸著石頭過河，但起碼什么是新聞什么是文學稿件他還是分得出來的。不多會兒，小謝看了小許的稿件略加思考地說:“你這幾篇新聞稿件文學元素的東西太多了，要就事論事，簡明扼要，不要展開來寫，不然報紙哪有那么多版面給你刊登呀!”于是，小謝不厭其煩地從新聞五要素到如何見報一一講給小許聽，最后還是怕小許不明白，干脆打了個比方:“再過半個月就是愛民月了，你就得早作準備，就得從如何選材、如何找問題、采用什么方式來寫……諸如此類作準備咯?！贝藭r，小許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眼前這位昔日的同窗老鄉，盡管兩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差距咋就這么大呢?倏地，小許內心暗暗對小謝懷有幾分敬意。

#8195;#8195;打這以后，小許常常頭頂烈日，寄著一輛破舊不堪的自行車到連隊采訪。一天，他趕上連隊官兵正在為駐地敬老院義務做好事，他想到小謝對他講過的話，于是經過一番細心的采訪，回到報道組連夜加班加點趕寫出一篇題為“雷鋒長駐好八連”的千字通訊。稿件寄出之前，還特地讓小謝為他把了一下關。沒想到半個月以后，稿件果真被加編者按刊在了軍區報紙的頭版頭條上。報紙發到連隊后立刻引起了極大的反響。集團軍宣傳處伍處長為此打來電話詢問小許是哪年的兵、哪里人、平常都有哪些愛好等等，言下之意就是暗示陳主任好生培養培養。

#8195;#8195;有付出就有回報。果不其然，軍區要從所屬基層部隊報道組人員中選拔一批骨干作為報道組組長苗子來培訓，說白了就是將來要為部隊的宣傳報道工作挑大粱。當然條件也是有的，必須是中共黨員、榮立過一次三等功或被集團軍授予什么榮譽稱號等等。這些小謝、小許都符合。A團政治處為了一碗水端平將兩人的情況都報了上去。干部股“熱心腸”的蔣干事卻悄悄地將這一消息透露給了小謝和小許，兩人高興地立刻給家里寫信報喜。不料，信在路上還未到家，蔣干事卻又風風火火跑來正式通知小謝和小許，上頭考慮到其他部隊的情況將名額要收回一個，也就是說一個名額要在兩人身上產生了。此時的小謝、小許，瞪大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連幾天，都見不到兩人的一點笑容，互相間很少講話，明擺著事情已白日化。能去學習意味著對家住農村的小謝和小許來說，都是極其難得的機會，提干意味著改變一個人一生的命運。就在他倆心情極不好過的時候，陳主任也按捺不住，不僅因為這兩個兵是自己專門讓人去找來的，更因為兩人的表現的確很不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陳主任親自跑到師政治部找到劉主任要求能否再給一個名額。但部隊必竟是部隊，鐵的紀律，豈可是孩子過家家，說給就能給的呀，最終還是一個名額。

得知陳主任從軍部回來，當天晚上，小謝敲開了主任宿舍的門說:“陳主任，謝謝您對我倆無比的關懷，我思前想后這事還是讓小許去吧，因為他父母年事已高，兄弟姐妹又多，家中實際困難比我大得多!”

第二天中午，小許“篤篤篤!篤篤篤!” 地也敲開了陳主任宿舍的門:“陳主任，小謝新聞基礎比我好，讓小謝去是最好的人選，憑他的新聞功底一定能擔當起我們A團政治處報道組長的重任!”

“兩人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一時連陳主任也拿不出主意了。眼看離報道的時間就要到了，向來被認為一根筋的小許突然想出一個主意來，他讓老家的同學瞞著家人悄悄地給政治處辦公室打來一個電話說是“父病危速回”。陳主任立即讓人找來小許核實:“此事當真?”小許吱吱唔唔最后還是狠下心來點了點頭。陳主任似乎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小許的心思，兩手交叉，不停地在房間踱來踱去，最后還是批了小許的假。

小謝打著被包去軍區培訓班培訓已有些時日了，小許此刻也從老家探親回來了。然而，小許絲毫沒有停下手中的另外的一枝筆。一天，他從連隊采訪回來路過團收發室，收發員通過窗戶遠遠地看見了他:“小許，快過來，你的掛號信!”小許接過來一看，是一封來自《小說》雜志社給他寄來的刊樣，他迫不及待地用力將一頭的封口撕開，取出一看，那篇犧牲了他整整兩個月業余時間來構思的短篇小說《哥倆》終于發表了。上面還附著一封信，信里只有一行字:“小許同志，首先祝賀你的大作發表，你的文學基礎不錯，希望你今后繼續努力，多給我們投稿?！甭淇睢啊缎≌f》雜志社編輯部”。

小許喜出望外，這下更是來勁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半年時間轉眼過去了。

#8195;#8195;一天，小許突然接到軍內一家在北京的文藝雜志社一位姓潘的編輯的掛號信，說是他的中篇小說寫得很不錯，準備采用，只是一些情節和人物上還需做些修改，并詢問作者能否愿意到雜志社去幫助工作。小許欣喜若狂，拿著掛號信連蹦帶跳來到主任辦公室。愛才如子的陳主任沒有即刻表示，兩手托著腮在思考:看來這小子是塊文學的坯子，以前在大家面前對他的文學寫作是有點不大認同，但其后來的表現的確讓人刮目相看?？紤]到是軍內的文藝雜志社，陳主任最終還是忍痛割愛:“去，怎么不去?機會難得!”

小許就這樣來到了首都北京。

在文藝雜志社里，每天上班之前，小許將編輯辦公室的開水瓶打滿水，根據每個編輯的喜好，喝白開水的就倒滿白開水，喜歡喝茶的就倒滿茶，讓他們一到辦公室能喝上熱氣騰騰的一杯;做完這些，再去將地板清理干凈;然后就去收發室取報紙并將各地寄來的稿件一一分發到每位編輯的辦公桌上。為了給部隊節省經費，晚上他就睡在值班室里，等到夜晚萬籟俱寂，小許就開始對自己的小說重新進行梳理。幾易其稿，經潘編輯的一番修改后再送到主編手上審查，過五關斬六將，小說很快被刊登了出來。于是小許第一時間把這一好消息告訴了在軍區要接受為期一年培訓的小謝，爾后又分別將小說的樣刊寄給了陳主任和小謝。用他的話說，一個是他的“恩人”，一個是他的同鄉好友，少哪一個都不行。

小許的勤奮與表現，著實令雜志社的編輯們稱贊有加，大家也都舍不得小許離開。為了讓他能更好地繼續在這種氛圍里培養文學情趣，原通知他在雜志社學習時間為三個月，后又追加了三個月。都說機會總是垂青那些有準備的人，潘編輯后來打聽到軍隊的一家藝術學院要開辦一期文學創作班，并由各大軍區推薦有一定發展空間的專業或業余愛好文學的干部或戰士參加，便立馬將電話打到軍區創作室主任那里將小許的情況作了個徹底“交待”。小許就這樣順理成章地來到了藝術學院接受為期三個月的培訓。

很快，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老兵去留的時刻，A團政治處的新聞干事已被安排轉業，接替這個位置理所當然的是小謝了。此時的小許學成也回到了部隊。恰在這時，集團軍宣傳處的宣傳干事因被借調到軍區報社工作，位置一直空缺在那里。陳主任立馬向集團軍宣傳處處長推薦，處長當即拍板讓小許到宣傳處報到。

物換星移，光陰荏苒，一晃多年過去了。小謝和小許也從當年的普通戰士成長為共和國的少校軍官。打那以后，A團的新聞報道工作年年都未離開過光榮榜。過去A團政治處報道組人才斷層的現象再也沒出現過，因為小謝和小許根據部隊的實情制定出了一套形之有效的機制，形成營連軍政主官齊抓共管、干部戰士人人都拿筆寫稿的濃厚氛圍。#8195;#8195;

#8195;#8195;然而，就在A團的新聞報道工作開展紅紅火火的時刻，誰也沒想到小謝和小許卻一同激流勇退。據說，他倆是想把位子騰給那些后來者居上的新人。再后來聽說小謝和小許一個轉業，進了駐地的一家主流媒體從事專職新聞記者工作;一個選擇了自主擇業，卻被一家全國性的文藝雜志社聘去當了編輯。盡管時下受市場經濟大潮的影響，一些在部隊曾經當過新聞干事或拿過筆桿子的人都“變節”了，只有小謝和小許仍還在默默無聞地“堅守”自己的陣地，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多年心儀的“一畝三分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