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歸位

夜讀魯迅

#8195;#8195;黑夜的翅膀悄然覆蓋整座城市，沾滿游子鄉愁的月光被霓虹燈光阻攔在了都市生活的邊緣。快節奏的時代常常讓人忙得暈頭轉向，以致無暇顧及四季輪回，無暇靜下心來思索人生的命題。白天疾步走在路上，突然一片黃葉砸落在頭上，才知秋天已經從黃歷里來到人們的身旁。

在這樣的秋夜，透過六樓的窗口，我沒看到魯迅先生筆下的那兩株棗樹。但那兩株棗樹自在中學教材里碰到后就一直矗立于我的心中，它們“最直最長的幾枝，卻已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閃閃地鬼映眼;直刺著天空中圓滿的月亮，使月亮窘得發白。”它們的英姿，它們的氣度，它們的膽量，它們的精神，無時不震撼著我的心靈。而在高樓林立，人海茫茫的城市里，我怎么也尋找不到像那兩株棗樹一樣英勇無畏的樹木。那些綠化工人拿冰冷的鐵鏟栽種的作為裝飾的風景樹總是被修剪得圓溜溜的，幾乎看不到一點鋒芒。這樣的樹木不要說去直刺奇怪而高的天空，不被稍微大點兒的風雨嚇得屁滾尿流就已經算很不錯了，就像現在的很多商品，中看不中用。我曾為此一次次陷入迷茫和失望當中。

#8195;#8195;汽車的喇叭聲不時劃裂城市的夜空，但沒有傷及到星星，因為星星受不了黑煙的摧殘，都躲在了遙遠的鄉村。臺燈的周圍也沒有小飛蟲，或許它們被誰收買不再作無謂的抗爭，或許它他們躲在哪個地方積蓄力量準備進行一場轟轟烈烈的斗爭。我的猜想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暫時無法得到證實。可沒有它們的身影，我多少還是感到有點孤寂。從書架上取下《魯迅作品集》，我的目光就像一尾小魚，在里面忘我地游走，有時激昂，有時憤慨，有時傷感，有時感動。在這樣的夜里，我與魯迅先生走得很近，近得中間放不下一根毫發;我與魯迅先生很親，親得如情同手足的兄弟。

#8195;#8195;“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這是魯迅先生人生的真實寫照。面對那些丑惡、殘暴、不公、謬論，他就把手中的筆變成匕首，無情地披露，毫不顧忌個人的安危;而面對親人、朋友、百姓、國家，他則擁有一顆赤子之心，甘愿做一頭孺子牛，把自己白花花的乳汁毫不保留地貢獻出來。他的愛憎分明，他的憂國意識，他的大無畏精神，不僅照亮了一個時代的天空，還將在明天的寰宇中大放異彩，永不沒落。

#8195;#8195;一個人生活貧困還不至于危及生命，但假如思想貧血，那不久就會徹底地土崩瓦解，因此要拯救一個人首先就得拯救他的靈魂。一個人如此，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又何嘗不是如此。這一點魯迅先生的明智選擇給我們開一個先河，也為我們證實了一個真理。他去日本求學是想救治像他父親似的被誤的病人的疾苦，可有一個電影畫片徹底轉變了他人生的方向盤——一個替俄國做軍事偵探的中國人要被日軍砍下頭顱來示眾，而他兩旁站了許多體格跟他一樣強壯的中國人，他們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胞被殺，不但沒有一絲憤慨，還顯出一種麻木的神情。魯迅先生對這種景象思索良久，也感到氣憤。他深深地領悟到:“凡事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這樣，魯迅先生完全推翻了之前構建的人生夢想，作出了一個重要而偉大的抉擇——棄醫從文。正因為有他這個抉擇，中國文學史乃是世界文學史上才多了一顆璀璨的明珠，才多了一份寶貴的財富;正因為有他這個抉擇，中國革命史以及民族發展史才多了一股強大的力量，才多了一座偉大的豐碑。因此，魯迅乃中國之幸、世界之幸。

#8195;#8195;“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天，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狂人日記》)魯迅不愧是一代文豪，不愧是令人景仰的大師，他深邃的思想和敏銳的目光，一下就揭穿了封建社會厚厚的虛假的面紗，把人吃人的真實面目展現在了人們的眼前。魯迅先生曾在同一文中斷言，將來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讀到這里，我不禁想到了那些非法的傳銷組織。我有一個同鄉，他加入傳銷組織后開始拉自己的親朋好友下水，然后他的那些親朋友好友又拉自己的親朋好友下水，這樣惡性發展的結果，是與他、與他的親朋好友有瓜葛的人多半陷進了傳銷的泥淖里而無法自拔，搞得妻離子散。我不知道這種算不算人吃人，但確實令人生厭和氣憤。可現在是法制社會，豈能容忍昧良心的勾當和活動逍遙法外，那些非法傳銷的組織最終無不受到法律的制裁，這也正應驗了魯迅先生的斷言。人本無完美，社會又豈止不是這樣。就算是發展得再快的國家，就算是高度文明的社會，也難免有點瑕疵，其各種“吃人”的現象還是會時不時地出現。所以，魯迅在另一篇文章里給我們指明并下達了一道口令:“這人肉的筵宴現在還排著，有許多人還想一直排下去。掃蕩這些食人者，掀掉這筵席，毀壞這廚房，則是現在的青年的使命!”

#8195;#8195;黑夜的翅膀越來越沉重，被酒精擾亂神經的幾個青年男女在窗外的大街上亂吼亂叫，還不住地砸酒瓶子。他們以為這樣就會趕走無聊，趕走郁悶，趕走黑夜，可恰恰相反，他們的舉動瞬間就被現實否定了，最終被趕走的是他們自己。

#8195;#8195;一切又恢復于平靜。我的目光和思緒繼續游走在《魯迅作品集》里，與魯迅先生促膝長談，然后在他的指引下與正義同行，與邪惡對抗，不顧窗外的秋風在偷偷地議論什么。

品味古琴

#8195;#8195;中國的民族樂器種類繁多，隨手羅列就有一長串。對于音樂知識，我知之不多，但音樂就像色彩斑斕的花朵，點綴了我生命的家園。也許是跟自己多重的性格有關，對每種樂器我都沒有特別的偏愛，也沒有特別的反感，好像聽著都能給自己帶來愉悅，或說能觸動自己當時的心境。渾厚激昂的大鼓，柔情哀婉的二胡，清脆嘹亮的笛子……我都來之不拒，都攬入懷中和灌入耳里，有總比沒有好嘛。

#8195;#8195;后來，我聆聽到了一種新樂器——古琴，猶若遇到尋求千百年的知音。當然，要說明的是，這里的“新”只是于我而言，由于自己生活的狹隘，或者說緣分未到，之前我還沒聽過古琴，也許在哪里粗略地聽過，只因腳步匆匆而不曾留心。其實，這個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不管是人與人，還是人與物，要真正走在一起確實需要機緣。古琴是中國最古老的樂器之一，在歷史的長河中已經航行了三千多年，魅力依然不減。其被列入世界第二批“人類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可見它的價值有多高，影響有多深遠。

#8195;#8195;對于一般的樂器，我們只要豎起耳朵，用心靜靜地傾聽就可以了，大不了隨之手舞足蹈或哀傷落淚。可古琴，用傾聽來領略它的風采和蘊涵，實在是過于單薄，過于膚淺，要真正走近古琴，真正悟到古琴的真諦，我覺得最佳的方式是品味，像品味一杯香茗那樣。清淡、和雅、陰柔、虛靜，是古琴獨特的風格;味外之旨、韻外之致、弦外之音，是古琴獨有的深遠意境。故對古琴，我們只能去品味，而不是隨心所欲地去聽。

#8195;#8195;品味古琴，實則是品味中國一種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古琴的最初創制者不管是伏羲，還是神農，都不是信手而就，而是寄托或者象征著天地間的一些法則和人們對某些人某些事兒的一種情思。古琴一般長約三尺六寸五，而一年恰好有三百六十五天;琴體下部扁平，上部呈弧形凸起，于“天圓地方”宇宙觀的古人來說，古琴的上部和下部分別象征著天、地;整體形狀，依鳳身形而制成，有頭、頸、肩、腰、尾、足，而鳳又是吉祥的象征。據有關史料記載，古琴最初只有五根弦，內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宮、商、角、徵、羽。后來文王囚于羑里，思念其子而加了一根文弦;武王伐紂時，又加了一根武弦。故現在我們所看到的古琴，基本上都是有七根弦。

撫琴非勞作，亦非玩樂，不是憑著性子想撫就撫，想玩就玩。琴，乃圣物，在“琴、棋、書、畫”中列居首位，為皇冠貴族和文人雅士所推崇，代表著一個人的像表和品德。《紅樓夢》中賈寶玉得知林黛玉會彈琴，便要林妹妹當即給自己彈奏一曲，按理林妹妹應該爽口答應，但事實并非如此，她說道:“若要撫琴，必擇靜室高齋，或在層樓的上頭，在林石的里面，或是山巔上，或是水涯上。再遇著那天地清和的時候，風清月朗，焚香靜坐，心不外想。”不是林妹妹在故弄玄虛，而是撫琴者歷來都要遵守這樣的規矩。撫琴的終極目標，是要達到心物相合、人琴合一的藝術境界;而要達到這樣的境界，就要求彈琴者必須將外在環境與平和閑適的內在心境合而為一。

撫琴者如此，聽琴者或說品琴者亦如此。只有這樣，才能真正聆聽到琴音中的真諦和品位到琴音中的甘味。我曾在白天聽過古琴，不但沒給自己的心靈帶來愉悅，反而被弄得很疲憊。盡管把聽覺器官繃得很緊，盡管把音箱的聲音開得很大，那清和而美妙的琴音總被外面的嘈雜聲沖得很淡很淡，以致味道全變。難怪很多人說古琴是無聲樂器，原來古琴的音樂風格屬于淡靜、虛靜、深靜、幽靜、恬靜等靜態的美，只適于夜闌人靜的時候或清幽的環境中彈奏和傾聽。

如今，深夜品味古琴已成為我的一種生活方式。人生在世得為生存奔波，得為各種責任奔波，特別是在競爭激烈的喧囂城市，每天下來都累得全身疲憊不堪，也無暇去領略大自然的美好風光。但人非機器，更何況機器運轉久了也得停下來休息一下，不能老是把神經緊緊地繃著，老是把自己置于利益紛爭的硝煙當中，不然總有一天會徹底崩潰的。那怎么辦呢?怎么才能給自己的心靈找一小塊靜養之地呢?相信每個人都在渴望和尋求，每個人都在用不同的方法給自己的心靈減壓。

而對于我來說，當城市滾滾喧鬧退到時間的背后，當人們或進入夢鄉或在燈紅酒綠的地方瘋狂時，我就靜坐在六樓的陽臺上，沏上一壺清茶，把古琴的碟子放進影碟機里，用琴音給自己筑造一個祥和寧靜的小世界。在這里，我為伯牙和子期《高山流水》覓知音的深情厚誼感動得淚水漣漣，為嵇康在刑場上彈奏《廣陵散》作為生命的絕唱而感慨萬千;但更多的時候，我的思緒是乘著琴音的翅膀隨意穿行在夢幻里，我似乎聽到了叮咚的泉水聲和婉轉的鳥鳴聲，似乎聞到了馥郁的花香和清淡的芳草香，似乎觸摸到了潔白的云朵和松軟的泥土……我無法體驗到傳說中的神仙生活，可品味著古琴時，我已經擁有了神仙生活一樣的感覺。

#8195;#8195;古琴的彈奏跟別的樂器還有一個很大的區別，那就是彈琴者根本不可能無師自通。有一個如今在古琴上造詣很深的老師一次道出了自己剛接觸古琴時的尷尬。他覺得憑著自己對樂器彈奏的天賦和能力，只要去找幾本琴譜和相關的書就能彈奏古琴，因為其他很多樂器他都是看過相關的書后自己就會彈奏。而古琴卻讓他的自信心大為受挫，盡管他深入地去研究琴譜和相關書籍，還是徒勞無功，最終不得不上京拜師學藝。

#8195;#8195;古琴的音域為四個八度又兩個音，有散音七個、泛音九十一個、按音一百四十七個。其演奏技法繁多，右手有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輪、撥刺、撮、滾拂等。古琴的奧秘還遠不止這些，所以彈琴難、學琴難就可想而知了。

#8195;#8195;對于古琴，古人早就說過:“難學、易忘、不中聽”。可縱觀歷史，會彈琴者、能彈好琴者，無不是圣賢之輩;會聽琴者、能聽懂琴音者，無不是淡泊明志、超凡脫俗的豁達之人。琴如人生，明知難學、不中聽，但還是不言放棄，總是以一種積極樂觀的心態去面對。長此下去，何愁自己成不了圣人!

#8195;#8195;或許是受到梭羅的《瓦爾登湖》的影響太深，或許是喧囂的生活環境使人感到很疲憊，或許是出于一種愛慕虛榮，周圍的很多朋友都有這樣的一個觀念或理想:等有錢了就到郊外買一幢別墅安享生活。對此，我不但無法舉手贊同，心中還生出些許的憂慮。

#8195;#8195;給自己創造一個寧靜、舒適的家園并沒有錯;尋求一種屬于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沒有錯。這是人類應該具有的追求精神，不然社會肯定還處在刀耕火種的時代，但問題的關鍵是，我們不能只顧及個人的小利益，而破壞了整個人類的居住環境，損害了全人類的大利益。

#8195;#8195;我目前居住的城市，處在一個比較寬闊的壩子里，周圍四面都是山，這樣的地理位置不說極品，也算得上是上品;據史料記載，恬靜、優美的自然風光，優越、適宜的氣候條件，使它早就被稱為一座“城在景中，景在城中”的園林城市。但隨著人口的劇增、工業的發展，它美麗的容顏已經憔悴了，已經大不如從前了;四周的山本來是綠樹蒼郁，但現在已被一幢幢別墅占領，還呈現出由山腳向山腰、又從山腰向山頂蔓延的趨勢。這些華麗的別墅我怎么看都感覺不到美，它們就像一塊塊包扎在傷口上的紗布。很多人肯定會說，我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但憑良心說話，我沒有任何妒忌的意思，更沒有丁點詆毀的邪念。

#8195;#8195;山都如此，那昔日城郊綠茵茵的萬畝良田就更不用說了，現在只能在發黃的照片里看到它的一點點影子。每當與白須老人談起老城的樣子時，他們敘述的過程中總有無數嘆息滾落下來，他們的眼神里布滿無奈和愁思。面對日新月異的新城，我也想贊美一番，可看到老人家們那失魂落魄的神情，想到今后越來越狹小的生存空間，我的心就沉重得如同灌了鉛粉，我的喉嚨就被寒霜凍結了。

#8195;#8195;身居郊外，住在別墅里，是多么令人羨慕的事兒。但實際上還是有苦惱的，生活起居上有諸多不方便。人不可能像傳說中的神仙那樣不食人間煙火，吃喝拉撒是誰也無法省略的。有一位朋友的朋友非常有錢，在一次宴會上，有人好奇地問她:“住在別墅里有何感受?是不是跟在天堂里一樣?”她微微一笑，臉上露出無法隱藏的無奈，回答說:“什么天堂啊!我們那里住的人少，很多設施都不完備，買東西都要開車到城區，要是遇到修路或堵車，被困在半路上的那種滋味真的不好受，有時真想把車子丟在路上不管。還有早上到公司上班經常遲到，晚上下班回到家天都已經黑了，一天下來感覺好累。”她的話，在場的人幾乎都不相信，認為她是謙虛，或者說是以訴苦的方式來平衡一下別人的心理。我雖未親自體驗過那樣的生活，但對她的話卻深信不疑，假如她不喊累，只說一些多么舒適和自在的話，我才覺得不可信呢。

#8195;#8195;人多混亂，這是人們普遍的心理。戒備心太強，人情冷漠，完全顛覆了傳統的良好鄰里結構。為預防發生所謂的不測，或者說不想受到干擾，很多人紛紛逃離了鬧市，到相對來說比較安靜的郊區安家。長此下去，就出現了一個怪現象:被尊稱為“黃金寶地”的市中心變成了冷場，而屬于青草、莊稼、樹木的郊外卻成了搶手貨。這樣，導致我們的居住環境在不斷地惡化，人與自然和諧相處在響亮的口號中越走越遠，回歸自然變為霸占自然，整個城市的發展不免陷入一個僵局。

#8195;#8195;那有沒有一條途徑能解決城市現存的問題和遇到的尷尬呢?當翻閱到上世紀90年代美國提出的新城市主義內容時，我的眼前不由一亮，覺得這是城市發展、乃至整個人類社會發展值得參考的模式，值得倡導的路子。

#8195;#8195;我不是在為誰賣點子，也不是在給誰做廣告，只是新城市主義真的能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便捷，因為它集商店、辦公樓、公寓、住宅、娛樂、教育等為一處;能有效解決環保問題而給我們創造出一個優美舒適的生存環境，因為它高效利用土地，能保證更多的綠化空間;能給我們構建和諧的鄰里關系，因為它四通八達的步行道，增加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能給予我們生命美的享受，因為它在建筑和設計上強調美學功能……這樣優質、優雅、優美的家園，誰不會動心?誰不去向往?

#8195;#8195;物以類聚，人以群居。一個人若缺失與人交往，缺失對生活的熱情，缺失對別人和社會的信任，那他的人生是不完美的。故我們要打破自我封閉、孤意前行的狀態，讓生命歸位，歸到協和相處的群體中，歸到人類固有的本真中。這樣，我們的世界就會遍地綻放幸福之花、和美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