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突然有了光,如銀蛇一般迅如閃電穿透層層黑暗,然后在眼前轟然炸開!那碎開的萬道金光如星辰隕裂,從天外天綿綿不絕地透射下來,那恢弘如斯的氣魄竟將心靈深處的千尺沉潭激起萬丈水浪!
這是怎樣的一首樂曲?
那般飄渺空靈,那般溫柔深情。
如傳世的深山空蓮在濃夜深處噴薄怒放!亦如深扎崖隙的青松在巍峨之巔迎風(fēng)傲立!
那靜靜流淌的如泣如訴的音樂,仿佛一只手,一只白皙溫柔的手,輕輕撥弄著心弦,在我靈魂深處引起輕輕的悸顫。
那久遠(yuǎn)的回憶隨著跳動(dòng)的音符全部地活了過來,在暗色的空間里幻化成溫柔的眸,透過紛亂層疊的人世,向著人群中的我,淡淡看來。
曾記得大雪紛飛的夜晚里嚴(yán)父懷里抱著的啼哭嬰孩?曾記得夕陽余暉下牽著滿身泥漬頑童的慈母?可忘了裊裊炊煙下被灶火映紅皺紋的斑白發(fā)絲?可忘了萬家燈火閃亮?xí)r外婆的佝僂背影?……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沒有忘記,根植在記憶深處,在不知不覺的歲月里生成虬結(jié)的大片大片的繁茂的森林。
在突入其來的渾質(zhì)音色里,被那仿佛從四面八方響起的天籟之音重重喚起。一一那埋藏許久的記憶,竟清晰如初!
原來,在馬不停蹄的奔波歲月中,人生已逐漸化成萬千流光,散落在循環(huán)不息的輪回里。
只是,偶爾會(huì)在寂靜的黑夜,夢(mèng)回青童。
那飄飛的思緒,會(huì)在竹林間,會(huì)在溪水旁,會(huì)在草垛里,對(duì)著那嬉戲的贏弱背影,輕輕流淚,躊躇著,眷戀著不肯離去。
臺(tái)上的表演仍在繼續(xù),樂調(diào)峰回路轉(zhuǎn)。突然間,那似有似無的茉莉花香味從古拙厚樸的樂器里綿綿襲來,在瀏陽河的盈盈波光下綻放出灼灼年華。
那一刻,所有的人恍如從潑墨畫中隱去,透過如天如地的音樂,我仿佛看到了瀏陽河邊亭亭少女手邊花籃里的晶瑩露珠,仿佛看見了瀏陽河邊騎著水牛的牧童嘴角下竹笛的青翠刻痕,又仿佛看見了質(zhì)樸村姑,在瀏陽河邊浣紗所濺落出來的、亮如星辰的斑斑水珠。
這碧海青天,竟皆擁入懷中。
就那般站在瀏陽河邊,聞著茉莉花香,不知過了多久。只是,那如山如河的音樂卻在我怔忡中戛然而止,蕩開了茉莉花香,模糊了水中容顏。——原來,聲樂已結(jié)束。
那一瞬間,忘卻了所有,只看見日落沙漠的悲壯恢弘,只聽見了虎嘯山林的寂寞遼闊,只聞見了花敗漫天的華麗蒼涼。茫茫天地,恍如從亙古中走過,面對(duì)著蒼茫宇宙,直欲大哭……
人生何其渺小!不論深藏記憶的流金歲月,抑或是千百年書寫的丹青文書,都在這如夢(mèng)如幻的音樂中被時(shí)光狠狠焚燒,只留下滿目瘡痍的模糊剪影,最終也都隨著飛奔的歲月消失在滾滾長(zhǎng)河中。
輕輕抬頭,看著那空落的半尺場(chǎng)地,剛才彈奏出來的天音竟消失無蹤,不留一絲痕跡,滿心無奈,不由得苦笑一聲,轉(zhuǎn)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