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心碰頭”看歧義結構的潛性特征

摘 要:在各種語言中，歧義是一種比較普遍的語言現(xiàn)象，常常影響著人們對語言的準確理解。歧義結構中的各種不同意義在語言運用中的頻率有高低之分，有已被人們普遍理解的，有尚未被發(fā)掘的;出現(xiàn)這些不同意義的語境也有經(jīng)常、偶然或還沒出現(xiàn)之分。可見，在語言學層面上普遍存在顯在和潛在兩種現(xiàn)象。本文將圍繞歧義結構中的潛性特征以及產(chǎn)生潛義的原因進行初步探討。

關鍵詞:歧義結構 語境 潛義

在各種語言中，歧義是一種比較普遍的語言現(xiàn)象，常常影響著人們對語言的準確理解。如“小心碰頭”這個歧義結構的第一層意思(也是大家都能想到的)是:“小心!別碰著頭。”“小心”是“注意、當心”的意思。第二層意思即:“小心地碰頭。”大家可能覺得不可思議，誰會小心地、謹慎地、提心吊膽地自動碰頭呢?但是，這個意義是存在的，只不過我們沒有意識到，只要給它語境，它就是實實在在的。例如:手腳被捆住，無法打開門，只能用頭撞，如果頭上還綁有定時炸彈，這就只能“小心地碰頭”了。通過“小心碰頭”這個例子可以看到，在語言學層面上是存在顯在和潛在兩種現(xiàn)象的。中國語言學界的潛顯理論是由王希杰先生提出并不斷完善的，他將潛顯理論運用在語言的各要素——語音、詞匯、語義、語法與修辭等方面，并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本文將圍繞歧義結構中的潛性特征以及產(chǎn)生潛義的原因進行初步探討。

一、歧義結構中的顯義和潛義

所謂歧義就是一種語言成分的形式具有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語義，或者說語言歧義是同一語言形式可以表示多種意義的現(xiàn)象。語言中的歧義結構雖然無法窮盡、林林總總，但并不是沒有規(guī)律可尋。從現(xiàn)實的語言運用中我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有些歧義結構中的歧義比較明顯，人們無需刻意思考便可立即分辨出有哪些意義;有些歧義結構雖不太明顯，但人們經(jīng)過稍微思考之后也可得出結論;但也有一些歧義結構中的某些意義隱藏得較深，人們即使經(jīng)過思考也很難想到這些意義。上面提到的“小心碰頭”就屬于第三種歧義。本文要研究的正是這種潛藏很深的歧義結構。筆者從眾多的歧義實例以及一些參考資料中獲取并總結出了一些歧義結構類型，并試圖通過這些實例來發(fā)現(xiàn)其顯義背后的潛義。

(一)結構關系不同的歧義結構

1.“寫好”

大家通常理解的“好好寫”，是一個動補短語，但若有這樣的語境:“寫好，比用電腦打好”，則“寫好”是“用寫的方式比較好”的意思，是主謂短語。

這個例子是結構層次相同的歧義結構。

2.“關系企業(yè)生存的計劃”

通常的理解是:“關系企業(yè)生存的”作為定語整體修飾中心語“計劃”，是偏正短語。另一個理解是:“關系”作為動詞和“企業(yè)生存的計劃”構成動賓關系，可給出這樣的語境:這一舉動關系到企業(yè)生存的計劃。這個例子是結構層次不同的歧義結構。

3.“他和你的同學”

通常的理解是“他”和“你的同學”，是聯(lián)合結構。而另一個不常用的意義是:“他和你”的“同學”，是偏正結構。例如“小王是他和你的同學。”

(二)語義關系不同的歧義結構

語義關系不同的歧義結構是歧義現(xiàn)象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也較復雜的一種。如:

1.“他誰都認識”

通常的意思是:他認識許多人，“他”是施事，“誰”是受事。還有另一個意思是:許多人都認識他，“誰”是施事，“他”是受事，變換成“誰都認識他”就容易理解了。

2.“吃不了”

一種意義是:吃不完。例如“飯?zhí)嗔耍页圆涣恕！绷硪环N不常見的意義是:不能吃。例如“他的胃病犯了，吃不了東西。”

3.“兩個人的照片”

大家普遍的理解是:兩個人的合照。在特殊語境下，還有“兩個人各自的照片”的意義。例如“兩個人的照片，一張是黑白的，一張是彩色的。”

4.“房間的門沒鎖”

人們通常想到的意義是:房間的門沒鎖上。“鎖”的詞性是動詞。其實還有另一個意義是:房間的門沒有鎖頭。這里的“鎖”是名詞，但是實際中沒有鎖頭的門是很少的，所以“房間的門沒鎖”只有在一個特殊語境出現(xiàn)時，大家才會按照后一個意義理解。

5.“飯菜不熱了”

我們馬上想到的意義是:飯菜涼了。“熱”是形容詞。但若有“你就湊合吃吧，飯菜就不給你熱了”的語境，那么“不給飯菜加溫了”這個意義就顯露出來了，這個“熱”是動詞。

6.“通知的人還沒來”

通常的理解是:被通知的人還沒來。當然還有一個意思是:負責通知的人還沒來。但這個語境是不常出現(xiàn)的。

偏正短語是一種容易產(chǎn)生歧義的短語，由于省略了一些語言單位，有些偏正短語的表意有多重性，這也屬于語義層面上的歧義。例如“純藍鋼筆”，人們首先想到的是鋼筆水的顏色是純藍的，但是也有這樣的可能:鋼筆的顏色是純藍的，或者鋼筆的牌子是“純藍”牌。只要出現(xiàn)適合的語境，以上兩個意義是完全有可能出現(xiàn)的。

(三)結構和語義關系都不同的歧義結構

1.“牽著你的手”

通常的理解是:“牽著”和“你的手”構成動賓結構，語義關系是:動作—受事。另一種理解是:“牽著你的”和“手”構成偏正結構，語義關系是:動作—施事。例如“那只牽著你的手是媽媽的。”

2.“咬死了獵人的狗”

通常的理解是:“咬死了獵人的”和“狗”構成偏正短語，語義關系是:動作—施事。還有一個意義:“咬死了”和“獵人的狗”構成動賓短語，語義關系是:動作—受事。例如“有只狼咬死了獵人的狗。”

通過對以上眾多歧義結構的分析，已經(jīng)有充分的證據(jù)來給顯義和潛義下一個定義了:語言中有的意義是明顯存在的，人人都這樣理解，一說到某個詞、某個句子首先想到的都是某個意義。這樣的意義是人們在交際之前、說話之前就已經(jīng)存在，被人使用、被人理解的，我們稱之為“顯性意義”。還有一種意義與之相反，是人們通常意識不到，只有當某個語境出現(xiàn)了，它的意義才顯化出來，但是一旦顯化，人們卻可以接受這樣的意義，我們稱之為“潛性意義”。顯然，歧義結構有時難以判斷，主要是因為缺少使?jié)撔蕴卣黠@化的語境，只要賦予歧義結構一定的語境，那么人們通常察覺不到的那些意義就會成為實實在在、合情合理的意義。潛性特征的存在是語言中的普遍現(xiàn)象，那么究竟這種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實質是什么呢?

二、結構潛義產(chǎn)生的內(nèi)在原因

潛義是存在于語言各個子系統(tǒng)中的普遍現(xiàn)象，在語法、語義、詞匯等各子系統(tǒng)中均得以體現(xiàn)，為什么潛義會如此廣泛地存在于語言世界中呢?這和語言的本質是分不開的。

(一)任意性與約定俗成性

語言是符號系統(tǒng)，這種符號系統(tǒng)具有任意性。任意性是指語言中音與義的結合是任意的，例如:漢語中shu(陰平)的讀音和“書”的意義結合，而英語則是[buk]和“書”的意義結合。其實，在語法層面最初的組合也是任意的，例如，現(xiàn)代漢語的基本句式是“主—謂—賓”，而日語、韓語的基本句式是“主—賓—謂”。語言符號的任意性為語言的潛性特征提供了無限可能性。于根元說，“顯”指現(xiàn)在態(tài)，“潛”指過去態(tài)、未來態(tài)。過去產(chǎn)生過的或未來可能產(chǎn)生的語言現(xiàn)象都有賴于語言符號的任意性。但是，語言符號一旦創(chuàng)制出來就具有了一種強制性，是大眾約定俗成的，并逐代流傳下去，隨意改變既定的語言形式會遭到大眾的拒絕。這就是為什么潛義不容易顯化，歧義結構中的某些意義不被注意的原因。例如:和“外衣”相對的是“內(nèi)衣”，按照邏輯，叫“里衣”也是完全可以的，但大家約定俗成的叫法是“內(nèi)衣”，如果有人叫“里衣”一定很難被大眾接受。又如:古代漢語的賓語前置句型在古代是符合語法習慣的，但在現(xiàn)代漢語中如果說“我飯吃”“他球踢”雖然能聽懂，但大家會覺得別扭而不接受。綜上所述，可得出這樣的結論:潛性特征語言學的基礎是符號的任意性與約定俗成性的統(tǒng)一。

(二)組合和聚合

語言是一種分層裝置，這種裝置靠組合和替換來運轉。首先，語言符號具有層級性，它的底層是一套音位，雖只有十幾個，卻能構成數(shù)目眾多的組合，這些組合構成了語言符號的形式，它的上層是音義結合的符號和符號序列，這一層又分若干級:語素(幾千個)→詞(幾萬個)→句子(無數(shù)個)。可見，語言的材料和規(guī)則雖然是有限的，但是通過組合和替換，卻能生成無限。這種在組合關系和聚合關系下生成的無限語言說明語言的潛性也是無限的，語言的這種無限的創(chuàng)造活力正是人的語言和動物的信號系統(tǒng)的本質區(qū)別所在。下面來分析一下組合關系和聚合關系是如何作用于潛性的產(chǎn)生的。

組合關系是符號和符號組合起來的關系，是橫向的，現(xiàn)場的;聚合關系是在鏈條的某一環(huán)節(jié)上能夠互相替換的符號自然地聚合成群，指的是這些符號之間的關系，是縱向的，聯(lián)想的。以“歌”和“星”組合而成的“歌星”為例，意思是成名的歌手，類似的還有“影星”“球星”，都是現(xiàn)代漢語中的正規(guī)詞語，“星”在組合中的意思是“名人”。那么，按照聚合規(guī)則，和“歌、影、球”聚合成群的就應該是表示行業(yè)領域的詞，而這些詞完全可以替換“歌、影、球”所在的位置而與“星”組合成新詞，這在理論上是可行的。但是，在現(xiàn)實中還是用“作家”“戲曲家”“畫家”“魔術師”來稱呼這些成名的人，并沒有用“作星”“戲曲星”“畫星”“魔術星”這樣的詞語。這說明由橫向、現(xiàn)場的組合規(guī)則提供模式，由縱向、聯(lián)想的聚合規(guī)則提供材料的語言單位有相當大的潛性空間。雖然人們現(xiàn)在意識不到這些潛在的詞匯，但是只要有特殊的語境，要理解它們的意思是毫不費力的，并且在未來的某一時刻這些潛在的詞也是很有可能顯化的。

三、結構潛義產(chǎn)生的外在原因

(一)語言符號的經(jīng)濟性原則

首先，現(xiàn)實中符號的數(shù)量是有限的，而思維卻是無限的，我們想表達的東西是無限的，現(xiàn)實中的符號并不能完全滿足人們交際的需要。有些學者認為意會比言傳更容易接受。我們知道的比我們能說的更多，語言中的潛層的形成正是一個思維的過程，當大腦的語料庫找不到合適的精準的語言來表達一件事時，這時說出的話中其實已經(jīng)包含了那個潛在的意義，不過需要正確的語境和聽話人較強的理解力。

其次，符號數(shù)量的多少影響到我們辨識的快慢。池上嘉彥在《符號學入門》中指出，“符號數(shù)量越少，我們越能明確辨別符號。符號數(shù)量越多，符號之間形式上差別越小。區(qū)別的差別越是細微，其處理就越是要花時間。”可見，表達一件事時，說話人簡化語言符號不僅能使表達變快，而且還便于聽話人理解，這符合語言表達的經(jīng)濟性原則。下面以“他誰都認識”這個歧義結構為例分析一下:這個句子的顯義表示他認識很多人，潛義表示很多人認識他。為什么這個潛義會存在呢?首先，這個結構之所以會產(chǎn)生歧義，就是簡化語言符號的結果。如果謹慎地說“沒有誰是他不認識的”就不會造成歧義，那潛義也就不會存在了。其實當說出“他誰都認識”時，潛義已經(jīng)存在了，因為我們在交際時很可能一時找不到最精確的語言符號，或者那種歧義表達已經(jīng)被大眾所習慣，所以我們不假思索地直接說出，而聽話人也能馬上正確理解它的意思。至于那層潛義就會被人忽略，除非給出特定語境，人們才會注意它的意思。

(二)社會文化語境和心理認知

語境在人們理解潛義的過程中非常重要，廣義的語境不僅指上下文語境，也包括社會語境、文化語境等現(xiàn)實中的語言背景。社會文化語境也是影響潛義產(chǎn)生的一個重要因素。同一個語言單位出現(xiàn)在不同的時代背景、文化背景下，它所包含的意義必定有所變化，因為處在不同社會文化氛圍下的人們對同一事物的認知是有差別的。從最近網(wǎng)絡上非常流行的“被中國人糟蹋的三個詞——同志、農(nóng)民、小姐”中可以充分看出社會文化對潛義產(chǎn)生的影響。以“同志”為例，在革命年代，“同志”是單純的對戰(zhàn)友的親切稱呼，但是在現(xiàn)代的社會文化下，“同志”多了一個潛在的含義，就是“同性戀者”。多數(shù)情況下，人們還是按照“同志”的本義來運用、理解，但如有這樣的語境“從沒聽說他喜歡過女孩，可能是個同志”，那它的潛義就實在了。另外，個人的文化水平、社會閱歷、認知程度也影響對潛義的理解。例如:對“唐僧肉”這個短語的理解，由于個人認知水平的限制，某些人可能只知道它表面的含義，那么對他們來說“唐僧肉”中“利益、好處”的意義就屬潛義。但對另一些人來說，他們能夠很好地理解“唐僧肉”的比喻義“利益、好處”，那么對于他們來說，這個意義已經(jīng)不能算作潛義了。

四、研究結構潛義的意義

了解語言的潛義可以為語言的創(chuàng)新注入無限的生機和活力，因為當我們有意識地留意潛義的時候，這些潛義轉變?yōu)轱@義的機會就會更多。還拿“歌星”的例子來說，“歌星、影星、球星”這些詞普及之后，近幾年出現(xiàn)了個新詞“轉星”，這個詞的出現(xiàn)是由于東北出了個非常走紅的二人轉演員魏三，人們認為他就像時下流行的歌星、影星一樣，于是就用“轉星”這個詞稱呼魏三等一批走紅的二人轉演員。又如:最近在大城市的一些購物中心常常能看到“水吧”一詞，就是賣純凈水和飲料的地方，這和“酒吧”相比是一個新興的詞，是人們有意地把潛在的語言現(xiàn)象人為地顯化出來。了解潛義不僅能創(chuàng)造新的意義、新的表達，還能提高修辭效果。例如:現(xiàn)有的詞匯中有“暈車”“暈船”等詞，如果我們好好利用潛性語言，就可以造出像“我對貓毛過敏，可能是暈貓吧”這樣有很強修辭效果的句子。

總之，研究潛義對于人類語言的發(fā)展具有很多積極正面的意義，我們應該有意識地積極認識這種現(xiàn)象并不斷使有利于語言發(fā)展創(chuàng)新的潛義走向顯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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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萃 哈爾濱師范大學文學院 15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