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截省句的句法研究

摘 要:截省句是一種省略句式，位于句尾的疑問詞后被認為還有一個空成分或一個刪略成分。目前，對于截省句的探討主要有兩種方法:移位刪略法和非移位復制法。采用移位刪略法可以為漢語截省句提供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通過分析漢語截省句的特點，我們發現漢語截省句中存在主目語與附加語不一致的現象，即漢語截省句中主目語位置的疑問詞前需要“是”支持，而附加語位置的疑問詞前不一定需要“是”支持。在移位刪略法的框架下，為了更好地分析漢語截省句，本文提出了三種可能的解釋(動詞短語前置說，分裂句說，焦點移位說)，并通過分析得出了結論，即焦點移位說能夠最合理地解釋漢語截省句。

關鍵詞:截省句 移位 焦點 刪略

一、引言

截省句(Sluicing)一直以來都是語言研究者們關注的一個課題。截省句的研究始于Ross(1969)。此后，截省句作為一種省略句式，引起了眾多語言學家(Chao，1987;Chung，Ladusaw McCloskey，1995;Merchant，2001等)的研究興趣，他們對截省句都進行過深入系統的研究。

截省句是一種省略句式，位于句尾的疑問詞短語后被認為還有一個空成分或一個刪略成分。例如:

(1)John bought something，but I don’t know what

(2)John bought something，but I don’t know [CP whati [IPhe bought ei]]

(Merchant，2001)

可以看出，例(1)之類的截省句是由例(2)轉換來的。目前，探討英語截省句大致有兩種方法:移位刪略法(PF Deletion)和非移位復制法(LF Copying)。根據移位刪略法的觀點，疑問詞短語在拼出層面(Spell-Out)發生了移位，移到[Spec，CP]的位置上，緊接著在語音層面(Phonetic Form)刪略帶疑問詞語跡的IP，這樣整個句子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釋。根據非移位復制法的觀點，疑問詞短語根本就沒有發生任何移位，疑問詞短語在拼出層面(Spell-Out)原位生成在[Spec，CP]位置上，緊接著在邏輯層面(Logical Form)借助前面的先行語進行恢復和重建，這樣整個句子就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由于英語是疑問詞移位語言(WH-movement，language)，因此采用移位刪略法來解釋英語截省句無論是從理論上還是經驗上都是容易接受的，而漢語是疑問詞非移位語言(wh-in-situ language)(Haegeman 1991)，因此Chao(1987)，Lobeck (1995)，Chung，Ladusaw McCloskey(1995)等人則傾向于用非移位復制法來解釋漢語截省句。到底應該采用哪種說法來解釋漢語截省句至今還缺乏統一的認識。本文認為采用移位刪略法可以為漢語截省句提供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

二、漢語截省句的分析

(一)漢語截省句的特點

(3)a.*張三昨天遇見某人，可是我不知道誰

b.John met someone yesterday，but I don't know who

(4)a.*張三昨天撿到一個東西，可是我不知道什么

b.John picked up something yesterday，but I don't know what

(5)a.張三去過英國，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時候

b.John has been to Britain，but I don't know when

(6)a.張三決定要辭職，可是我不知道為什么

b.John decided to resign，but I don't know why (Wang，2006)

例(3)a和例(4)a中的漢語截省句不合格(ill-formed)，而例(5)a和例(6)a中的漢語截省句合格(well-formed)。相比之下，這四個句子所對應的英語截省句例(3)b～(6)b均為合格句。值得注意的是，當我們在例(3)a～(6)a前都加上“是”(shi-support)后，例(5)a與例(6)a仍然合格，而例(3)a與例(4)a則由不合格變成合格的了:

(7)張三昨天遇見某人，可是我不知道是誰

(8)張三昨天撿到一個東西，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

(9)張三去過英國，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10)張三決定要辭職，可是我不知道(是)為什么

從例(7)～(10)可以看出“是”對于例(7)～ (8)來說是必須的(obligatory)，不然句子就不合格，而對于例(9)～(10)則是可有可無的(optional)，句子的合格性不受任何影響。Kizu(1997)認為漢語截省句應分為兩類:一類是需要“是”的，另一類是“是”可有可無。Wang(2002)則指出漢語截省句主要是由于主目語-附加語不對稱引起的。他認為如果疑問詞短語從主目語位置移出，那么其前就必須加上“是”。相反，如果疑問詞短語從附加語位置移出的話，“是”就可有可無了。

(二)幾種可能的解釋

1.動詞短語前置說(VP-fronting Analysis)

根據移位刪略法的觀點，漢語截省句中疑問詞必須發生顯性移位，不然在PF層面上疑問詞將會被刪略掉。由于漢語是一門疑問詞非移位語言，因此疑問詞在PF層面上由于沒有發生顯性移位將會被刪略掉。由于“是”可以與疑問詞構成一個動詞短語，因此我們可以假設發生顯性移位的是“是+疑問詞”，實際上漢語中的動詞短語前置是非常普遍的。例如:

(11)批評他自己*i/j，張三i知道李四j絕對不會 (Huang，1995)

“他自己”和“李四”同指，根據照應語約束原則，照應語在管轄范圍內必須受到約束，我們可以推斷“批評他自己”是一個前置的動詞短語。此外，一些不包括照應語的動詞短語也可以前置。例如:

(12)說別人的壞話，張三絕對不會(Huang，1995)

我們可以假設漢語截省句也經歷了動詞短語前置的過程，即謂語成分“是誰”從原來的位置移到了內嵌句的句首位置:

(13)張三昨天遇見某人，可是我不知道[是誰i[張三昨天遇見ti]]

(14)張三昨天撿到一個東西，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j[張三昨天撿到tj]]

“動詞短語前置說”表面上能夠為漢語截省句提供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但是動詞短語前置說存在的問題是非常明顯的。根據Huang(1995)的觀點，動詞短語前置應該和其他的前置結構一樣可以在底層結構得到恢復，但如果把“是誰”與“是什么”恢復到原來的位置就會發現一個明顯的問題。例如:

(15)*張三昨天遇見某人，可是我不知道張三昨天遇見是誰

(16)*張三昨天撿到一個東西，可是我不知道張三昨天撿到是什么

恢復后的例(15)和例(16)都是不合格的句子。經過觀察，如果在例(15)和例(16)中的“是誰”和“是什么”之前加上“的”就會得到合格的句子:

(17)張三昨天遇見某人，可是我不知道張三昨天遇見的是誰

(18)張三昨天撿到一個東西，可是我不知道張三昨天撿到的是什么

這樣一來，截省部分就成了準分裂句(Pseudo-cleft sentence)。即使我們認為例(17)、(18)這樣的準分裂句就是發生動詞短語前置之前的原句，動詞短語前置說也還是存在明顯的問題。首先，用附加語疑問詞短語造出的準分裂句是不合格的。例如:

(19)*張三去過英國，可是我不知道張三去過英國的是什么時候

(20)*張三決定要辭職，可是我不知道張三決定要辭職的是為什么

我們還可以假設在動詞短語前置操作和刪略操作發生之前，“是”與附加語疑問詞出現在與例(19)、(20)不同的位置。例如:

(21)張三去過英國，可是我不知道張三是什么時候去過英國的

(22)張三決定要辭職，可是我不知道張三是為什么決定要辭職的

盡管例(21)、(22)都變成了合格的句子，但是無法證明“是什么時候”以及“是為什么”的移位屬于動詞短語前置，因為“是什么時候”和“是為什么”根本就不是動詞短語。事實上，例(21)、(22)已經變成了分裂句(Cleft sentence)。因此，“動詞短語前置說”無法為漢語截省句提供一個合理的解釋。

2.分裂句說(Cleft Analysis)

Kizu(1997)指出在疑問詞非移位語言中，截省句是由分裂句派生而來的。他提供了一些漢語的例句來證明“是”在截省句和分裂句中都是必須的。例如:

(23)是樹枝我看見掉到屋頂了

(24)每個人都說張三愛上了什么人了，可是沒有人知道*(是)誰

事實上，分裂句是不足以解釋漢語截省句的。先看下面的分裂句:

(25)是張三喜歡小梅的

(26)張三是喜歡小梅的

(27)*張三喜歡是小梅的(Wang，2006)

從以上分裂句可以看出，“是”可以出現在主語和動詞詞組前，但不能出現在賓語前。換句話說，漢語在分裂句中存在主語和賓語不對稱現象。但是，主語和賓語的這種差異在截省句中卻不存在。例如:

(28)有個人在學校看見了張三，可是我不知道[是誰]

(29)張三在學?？匆娏艘粋€人，可是我不知道[是誰]

按照漢語截省句是由分裂句經過某種刪略而來的假設，例(28)和例(29)的截省句中的疑問詞應該經歷了同樣的句法刪略過程，并且根據分裂句派生截省句的觀點稍作推斷，不難發現例(28)可能由例(30)經過刪略而來:

(30)有個人在學?？匆娏藦埲?，可是我不知道[是誰在學校看見了張三]

例(30)是一個完全合格的句子，而且由于方括號中的“在學?？匆娏藦埲笔桥f信息，讀音比較弱，有可能會在語音層面脫落，從而生成例(28)中的截省句。初看起來，這種推斷似乎非常合理，但進一步觀察就會發現事實并非如此。當按照相同的辦法來恢復例(29)時，得到的是例(31):

(31)張三在學?？匆娏艘粋€人，可是我不知道[張三在學?？匆姷氖钦l]

同樣的，為了得到例(29)，需要刪略“張三在學?？匆姷摹?。這樣一來，被刪略部分是“張三在學?？匆姷摹保刃姓Z是“張三在學?？匆娏恕?，違反了等同條件。此外，與例(28)的生成過程不同，例(29)需要刪略的是一個名詞性的詞組，即“張三在學?？匆姷摹?，而例(28)需要刪略的是一個謂詞性詞組，這是兩種不同性質的刪略。因此，按照“分裂句說”來解釋漢語截省句的分析在理論上和經驗上都面臨難以解決的問題。

3.焦點移位說(Focus Movement Analysis)

(32)a.張三吃羊肉，可是不吃豬肉

b.張三羊肉i吃ti，可是豬肉j不吃tj(Wang，2006)

例(32)b中的“羊肉”和“豬肉”分別從原來的位置移到了較高的位置。這里的移位屬于焦點移位，移位后的成分是全句的焦點，具有對比焦點的意義，同時也是對比話題。其中，“羊肉”和“豬肉”分別為肯定的陳述對象和否定的陳述對象。除了名詞短語有顯性的焦點移位以外，疑問詞也可以有顯性的焦點移位。例如:

(33)a.張三最想吃什么

b.什么i，張三最想吃ti(Wang，2006)

既然疑問詞在漢語中可以有顯性的焦點移位，我們可以認為漢語截省句中也發生了焦點移位:

(34)張三昨天遇見某人，可是我不知道誰i[張三昨天遇見ti]

(35)張三去過英國，可是我不知道什么時候i[張三ti去過英國]

例(34)和例(35)中方括號里的成分是將要被刪略掉的，t表示移位疑問詞的原位(base position)。如果把例(34)和例(35)中移位的疑問詞恢復到原位，整個句子仍然合格。例如:

(36)張三昨天遇見某人，可是我不知道[張三昨天遇見誰]

(37)張三去過英國，可是我不知道 [張三什么時候去過英國]

前面提到，例(36)的截省句需要“是”支持，否則整個句子就不合格。然而，例(36)中的疑問詞前卻沒有出現“是”。如果在例(36)中的疑問詞前加上“是”支持的話，整個句子則由合格的句子變為不合格的句子了。例如:

(38)張三昨天遇見某人，可是我不知道[張三昨天遇見(*是)誰]

因此，疑問詞焦點移位操作和語音層面刪略IP操作發生之前的句子結構應該是例(36)，而不應該是例(38)。漢語截省句是由疑問詞焦點移位后在語音層面刪略后面的IP所生成的。

三、漢語截省句中的焦點特征與焦點投射

(一)漢語截省句中的焦點特征

焦點移位的前提是句子中存在對比話題。如果句子中缺少對比話題，句子中的焦點移位則不可接受。如例(39)b中，缺少否定詞“不”導致句子中沒有對比話題，焦點移位在這種情況下是不可接受的。

(39)a.張三吃羊肉，而且吃豬肉

b.?張三羊肉i吃ti，而且豬肉j吃tj

除了在有對比話題的句子中可以發生焦點移位之外，強調句中也可以發生焦點移位。例如，漢語中的副詞“最”通常會使句子具有強調特征。

(40)a.我最想吃火鍋

b.火鍋i，我最想吃ti(Wang，2006)

副詞“最”使句子具有強調特征，因此，名詞短語“火鍋”的焦點移位是可以接受的。然而，如果去掉副詞“最”，名詞短語“火鍋”的焦點移位則不可接受，例如:

(41)a.我想吃火鍋

b.?火鍋i，我想吃ti(Wang，2006)

Huang(1988)認為，“是”在漢語中可以作為一個強調標記(emphatic marker)。例如:

(42)是張三昨天遇見李四

(43)張三是昨天遇見李四

(44)張三昨天是遇見李四(Huang，1988)

因此，我們可以假設把漢語截省句中的“是”看作強調疑問詞的強調標記語。例如:

(45)張三昨天遇見某人，可是我不知道是誰

(46)張三去過英國，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時候

(二)焦點投射

盡管漢語是疑問詞非移位語言，但是漢語里經常可以看到發生焦點移位的句子。我們認為漢語截省句發生了移位，而且這種移位是焦點移位。在漢語截省句中，疑問詞短語從IP內移出，移到處于CP和IP之間的[Spec，FP]處，緊接著在PF層面上刪略疑問詞短語以后的IP。如下圖所示:

… CP

Spec C’

C FP

Spec F'

F IP(WH-phrase)

“焦點移位說”的好處在于:首先，由于F是一個功能中心語，因此刪略IP的允準條件得到了滿足。其次，疑問詞短語移位的動機也得到了體現。由于F含有[+Focus]特征，這一特征驅使疑問詞短語發生焦點移位，移到[Spec，FP]位置，核查這個焦點特征(Chomsky，1995)，從而使標志語與中心語達到一致。最后，這種結構為“是”提供了一個著落點(landing-site)，即CP的中心語位置，也就是說當漢語截省句中出現“是”支持時，它一定位于CP的中心語位置的。

四、結語

本文首先綜述了目前探討截省句的兩種主要方法移位刪略法和非移位復制法，并認為采用移位刪略法可以為漢語截省句提供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通過分析漢語截省句的特點，我們發現漢語截省句中存在主目語與附加語不一致的現象，即漢語截省句中主目語位置的疑問詞前需要“是”，而附加語位置的疑問詞前則不一定需要“是”。在移位刪略法的框架下，為了更好地分析漢語截省句，我們提出了三種可能的解釋(動詞短語前置說、分裂句說、焦點移位說)，并通過分析得出了結論，即焦點移位說能夠最合理地解釋漢語截省句。最后，本文分析了焦點在漢語中的特征體現，同時提出了漢語截省句中存在焦點投射短語。焦點投射短語位于標句詞短語(Complementizer phrase)與屈折詞短語(Inflectional phrase)之間。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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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成東 遼寧大連 大連交通大學外國語學院 116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