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寧波話“V有口伐”中的“V”涉及到語境中的成分突顯和語法上的連續轉喻問題。突顯是指背景中某要素的臨時語境突顯,而語法轉喻則是語言和認知相互作用的語法產物,二者均與認知有關。“V有口伐”結構中的“V”通常是由“V(+受事者)+的+施事者”這一名詞化概念經歷連續多層轉喻之后而來的。
關鍵詞:“V有口伐”結構 語境成分突顯 連續語法轉喻
一、引言
寧波話屬于吳語太湖片甬江小片,在語音、詞匯和語法方面都可視為北部吳語的代表。與普通話相比,寧波話中有些說法較簡練。其中“動詞+有口伐”(“V有口伐”)結構在日常生活中使用頻率很高。例如“下有口伐”“競選有口伐”“參加有口伐”“申請有口伐”等此類表述。這些話語在具體語境中分別表示“下車的人有嗎?”“競選的人有嗎?”“參加活動的人有嗎?”“申請課題的人有嗎?”等。這幾個表述中的動詞“下”“競選”“參加”“申請”等在特定語境中被用于指稱特定的名詞,即特定的一個或多個人。前面提到的幾個動詞分別表示“下車(的)人”“競選(的)人”“參加(的)人”“申請(的)人”等。這種說A意B的語言現象在傳統語法中被看作詞類轉指,即把動詞用作名詞。傳統的詞類轉指用的分析方法是從純語言層面分析的,并未涉及人的認知因素。本文擬從語法轉喻角度探討寧波話“V有口伐”中“V”的認知過程與發生機制問題,解讀寧波話此類表述中存在的動態認知過程。
二、相關理論背景
語法轉喻這一概念最早由沈家煊(1999)在Langacker(1987)認知語法(cognitive grammar)的基礎上提出,他認為語法中的“轉指”本質上就是“轉喻”,是轉喻在語法上的體現,并提出了“顯著度”“激活”等重要概念。沈家煊認為,人們根據自己的生活經驗建立了概念與概念之間相對固定的關聯模式,這種固定的關聯模式就是“認知框架”。例如“容器-內容”“整體-部分”“領有者-領有物”“施事-動作-受事/結果”等這些認知框架都是人類根據生活經驗建立起來的。對人類來說,各種認知框架都是“自然的”經驗模型,是人認識自身和與外界交互作用的產物。認知框架建立之后,人們還借此為新的經驗進行歸類。“顯著度”是相對于同一個認知框架內的兩個或多個概念來說的,如果概念A比概念B顯著,A就能附帶激活B。事物顯著度的差異具有一些基本規律,跟人的主觀因素有關。當人把注意力有意識地集中到某一事物上時,具體情況就不符合基本規律。他詳細解析了整體和部分的相對顯著度,容器和內容的相對顯著度,恒久性和臨時性狀的相對顯著度等。
沈家煊對語法轉喻的研究無疑具有開創性。他著重討論了一次性轉喻,對于連續轉喻的情況沒有涉及。Waltereit(1999)在Jackendoff(1992)的思想基礎上,結合法語語料把轉喻和語法成分聯系起來,詳細闡釋了語法轉喻中嵌入轉喻和交替轉喻的問題。Nerlich Clarke(2001)認為轉喻通常為連續轉喻(serial metonymy),即轉喻一個接一個地連續出現,環環相扣,并形成一個轉喻鏈(metonymy chain),其認知基礎就是所謂的“參照體-目標”關系鏈。Ruiz de Mendoza Perez(2001)在詞匯轉喻認知模式的區分中,進一步認為語法轉喻是對詞法和句法結構有影響的一種“類屬轉喻”或“高層轉喻”(generic or high-level metonymy)。Ruiz de MendozaOtal Campo(2002)還對Croft的包孕域提升等概念進行了研究,提出了域擴張(domain expansion)和域縮小(domain reduction)概念。此外,還引入了Lakoff的概念域映射和Croft的包孕域提升等概念,把沈家煊認知模型中的“同一認知框架”或“完形”看成是“同域”(internal domain),把“概念A”看作同域里的“始源域”(source domain),把“概念B”看作“目標域”(target domain),把“激活”看作“映射”(mapping)。這樣,轉喻就被看成是始源域和目標域的域內映射(domain-internal mapping)。Ruiz de Mendoza Mairal(2007)又提出了雙層轉喻(double metonymy),即連續兩次單個映射;他還使用了“動作”框架(“action”frame)這一概念,認為在“動作”框架內,動作處于顯性狀態,而框架內的動作主體和其他要素都處于隱性狀態。這些探索豐富和發展了語法轉喻研究,也是該研究的理論前提。
三、語法轉喻下“V有口伐”結構的形成
(一)語境突顯和“V有口伐”結構
語法轉喻現象雖然十分普遍,但并不是任何語法轉喻的始源域和目標域都是確定的。“轉喻”內容雖然無法窮盡,轉喻的理據卻是相通的。任何一類語法轉喻的形成都源自特定的社會文化語境,新的概念結構必須在社會文化語境中通過重新范疇化建立起來。也就是說,語法轉喻是在一定的語境中建立起來的,并且與語境關系密切。
就原型類語法轉喻來說,語境突顯與話語表征形式直接相關。例如乘坐公交車的原型圖式包含著語境中的所有相關要素:駕駛員、乘客(有站著的,也有坐著的)、上車的人、下車的人、公交車、公交車站等等。在人們的大腦中,不同的內容在原型圖式中的突顯程度也不同,有的位于原型圖式的核心位置,有的則位于圖式的邊緣位置。從純粹的圖式來說,核心位置內容的突顯程度要高于邊緣位置的內容。但在具體語境中,某個要素的突顯程度和其在原型圖式位置中的關系可能會發生變化。例如,在公交車到達某個車站之前,司機可以用動詞“下”激活乘客大腦中的相關原型知識,然后再通過原型復原、原型回歸、動詞和原型等值匹配等過程將動詞的語境義用得體的語碼表述出來。在此情況下,“下”這個動作成為原型圖式中的突顯部分,而下車人則成為該語境中語法轉喻的一個焦點,所以,“下有口伐”就成為語法轉喻的一個顯性表述結構;而其他圖式則屬于背景信息,不必以顯性語言結構的形式出現。但在其他語境中,“站有口伐”中的“站”,“坐有口伐”中的“坐”等可能成為焦點信息而被顯性的陳述,成為語法轉喻的焦點信息“下有口伐”中的“下”此時則成為背景信息。所以,語境因素不僅決定著語法轉喻的形成,而且還決定了語法轉喻的顯性語言結構與隱性語言結構的選擇問題。
在一定的語境中,寧波話“下有口伐”中的動詞“下”這一概念可以轉喻為“下車的人”。“下”首先是由“下車”縮略而來,“下”這一動作概念又包括許多具體概念,如“下海”“下樓”“下飛機”等等。這些都有可能成為出現在候選項的概念意義中,語境因素和成分突顯制約了語法轉喻的內容,即在此語境中,“下”只能表示“下車”。因為“下有口伐”這句話是公交車到站時所說的,所以“下”這一動作概念的受事者只能為“車”,而非“海”“飛機”“樓”等其他概念。同樣,此語境下,執行“下”這一動作概念的主體也只可能是人,而非“狗”“貓”“機器人”等其他概念。同理,“下車”則是由“下車的人”縮略而來。正因為“下車的人”這一概念可以縮略為“下”這一動作概念,所以“下”這一動作概念則具有了語法轉喻的意義。又如,“參加有口伐”中“參加”這一概念在一定語境下可以指“參加活動的人”。“參加活動的人”從語言表達式上還可以進一步縮減為“參加活動的”“參加的”“參加”等。這種轉喻之所以能夠成立,是因為語境的作用,才使聽讀者明白目標域中的含義。否則,同一個表述就會產生歧義,如“退有伐”可以表示“退宿的人有伐”這個概念,也可以表示“退出游戲的人”“退出活動的人”“退出比賽的參賽者”等具體概念。可見,語境影響著轉喻目標域概念的理解。這說明,在認知上沒有任何過程是絕對的,而是根據語境的需要發展變化。在“V有口伐”結構中,“V”轉喻“N”,而“N”的具體概念則由語境決定。
(二)連續多層轉喻與“V有口伐”結構
依據Ruiz de Mendoza等人的研究成果,語法轉喻的認知過程可以分為域擴張和域縮小兩種,相應的映射過程分為目標域存在于始源域(target-in-source)的映射和始源域存在于目標域(source-in-target)的映射。從Nerlich Clarke(2001)和前面的討論中,我們認為在特定語境下“V有口伐”中“V”指代的不再是一個動作概念,而是指代執行這個動作的主體——人。例如,“下”指代“下車的人”,為一個統一的連續語法轉喻的認知過程。這里,“下”為始源域,“下車”為目標域,而“下車”作為始源域又指代目標域“下車的”,“下車的”作為始源域又指代目標域“下車的人”。首先,從認知上講,“下”是一動作概念,“車”則是“下”這一動作概念的受事者。因此,“下”指代“下車”則是動作域和受事域之間的關系,是一個始源域存在于目標域的映射,如圖1。其次,“下車”作為第二層轉喻的始源域,因為是“人下車”,所以目標域是執行“下”這一動作的主體——人,用“的”字結構表示則為“下車的人”,又因為“下車的人”是由“下車的”指代而來,所以“下車”先指代“下車的”,再從“下車的”指代“下車的人”,如圖2、圖3。
由此可見,語境中“下”的語法轉喻是個連續轉喻的層層嵌套過程。如圖4:
再如,寧波方言中我們還會聽到“申請有口伐”這樣的話語。若語境是在申請課題、項目,“申請有口伐”的意思則是:“申請課題、項目的人有嗎?”,“申請”就是指代“申請課題、項目的人”,這也是一個連續轉喻的問題。先是“申請”這一動作概念指代“申請課題、項目”這一概念,“課題、項目”是“申請”的受事者,再因為執行“申請”這一動作概念的主體是人,用“的”字結構表示即為“申請課題、項目的人”,“申請課題、項目的人”是由“申請課題、項目的”這個“的”字結構而來,所以“申請課題、項目”先指代“申請課題、項目的”,再指代“申請課題、項目的人”。如圖5:
由此可見,從認知上理解,基于一定語境,“下”是“下車的人”的轉喻,“申請”是“申請課題、項目的人”的轉喻,那么在語言形式上才可以用諸如“下”“申請”之類的動詞在語法上充當名詞使用。語法轉喻的映射是不同詞類之間聯系的主要手段。依據Ruiz de Mendoza等人(2007)提出的“動作”框架模式,“下”“申請”等諸如此類的語言現象歸納起來,是“動作”轉喻為“受事者”,然后再轉喻為“施事者”的認知過程。如圖6:
因此,“V有口伐”中“V”的這種語言現象,從“動作”框架上理解就是“動作”概念處于顯性狀態,而“受事者”和“施事者”處于隱性狀態,在一定語境下可以通過轉喻使聽讀者達到一種心理可及,從而達到目標域概念的理解。在此過程中,語境因素起著關鍵作用;語法轉喻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被看作是認知的一種體現。然而,此過程并非一次性完成,是連續轉喻的過程。如圖7:
四、結語
綜上所述,本文從認知語言學視角出發,重點闡釋了寧波話“V有口伐”中“V”的認知過程,強調了它是一個統一的層層嵌套式的連續轉喻過程。從認知語言學視角對該結構進行研究,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語言的本質,因為認知語言學將語言看作一個開放的系統,重視語言與認知的關系主張從認知的角度解釋語言現象。本文僅就寧波話“V有口伐”中“V”的語法轉喻進行了討論,該分析僅局限在詞匯層面,對句法層面、語篇層面的轉喻分析研究以及該分析在詞匯層面的普遍性問題還有待于進一步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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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邢辰 于善志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