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語中“真是”的功能分析

摘 要:“真是”在現代漢語共時層面有四個同形異構的形式，它們功能各異。本文從“真是”表判斷、強調、狀態和話語標記四個方面對其進行了分析。同時，還簡要說明了其演變路徑。

關鍵詞:真是 功能 演變

《現代漢語八百詞》認為“真是”是慣用語，表示不滿意或抱歉。《現代漢語虛詞例釋》認為“真是”由表示事物狀況和說話人情感的程度副詞“真”+“是”構成，“真是”在單用時可表示說話人對某種情況的不滿、抱怨或抱歉的情緒。《現代漢語副詞分類實用詞典》《漢語虛詞詞典》《現代漢語虛詞詞典》和《現代漢語常用虛詞詞典》認為“真是”是個程度副詞。《現代漢語詞典》則認為“真是”是個動詞。張誼生(2004)、董秀芳(2005)把“真是”看作雙音節程度副詞，認為它是由副詞“真”+判斷動詞“是”語法化而來的。各種現代漢語辭書對“真是”的解釋不同，對其性質和功能也沒有統一的概括說明，本文通過分析語料對“真是”的表達功用進行了概括和總結。關于“真是”的來源，我們同意董秀芳和張誼生的觀點，認為“真是”是由副詞“真”+判斷動詞“是”語法化而成的。

在現代漢語共時層面上，“真是”主要有四種功能，即有四個同形異構的“真是”，我們分別稱為“真是1”“真是2”“真是3”“真是4”。下面分別討論這四個“真是”的功能。

一、表判斷的“真是1”

“真是1”是由程度副詞“真”+判斷動詞“是”組成的，結合不緊密，二者之間有語音停頓，可以進行結構切分。“真是1”的語義、語音重心主要落在“是”上，“真”起修飾作用，可以省略。“是”作為判斷動詞，與其后接成分的結構關系可以分析為動賓結構。張誼生把“副+是”構成的判斷分為兩類:評注性判斷和限制性判斷。“真是1”被歸入評注性判斷中，“真是1”在表判斷的同時，還傳遞了一種對所判斷命題的真實性、可靠性的看法，同時也表達了說話人對該事件的主觀感受和態度。如:

(1)財政經濟混亂，物價不斷上漲，……真是問題成堆，問題成山，千瘡百孔，都有待政府來加以解決。(《周恩來傳》)

(2)a.我真是個很容易沖動的人，沖動的人往往也是容易輕聽輕信的。(麥家《暗算》)

(3)女人學政治，那真是以后天發展先天，錦上添花了。(錢鐘書《圍城》)

例(1)、(2)、(3)中，“真是”的主要作用是對“問題成堆，問題成山”“我容易沖動的個性”“女人學政治的好處”作出判定，“是”是命題和結論的連接成分，是主要的語義表達重心，不能去掉，去掉后會影響對語句的理解。“真”在這里起修飾作用，加強了命題的真實性。去掉“真”雖不影響命題的真值，在語用表達上減弱了說話人對所述命題的主觀感受。例如:

(2)b.我[真]是個很容易沖動的人，沖動的人往往也是容易輕聽輕信的。

例(2)b中去掉“真”后，是有典型標記詞的判斷句，只是陳述“我是容易沖動的人”這一事實，沒有附加其他的評價色彩，而例(2)a中的“真”在陳述事實的同時還蘊涵一種對自己容易沖動這種性格的不滿，與后句“沖動的人往往也容易輕聽輕信”表達的感情相一致。

二、表強調的“真是2”

“真是2”由副詞“真”+焦點標記“是”組成，語義、語音重心主要落在“真”上，“是”由判斷詞虛化為焦點標記，在這里主要標注焦點的作用，去掉后不影響句子的理解，“是”與“真”結合得較緊密，與其后成分的結合相對松散。由于“真是”組合的意義主要由副詞“真”承擔，因此“是”后所接成分多是可以受“真”直接修飾的謂詞性成分。“真是2”在句中的作用主要是突出和強調命題。如:

(4)我們真是糟糕，自殺那么深刻，沒有一個人感動，這一幕這樣淺薄，大家那樣歡迎。(沈從文《一個女劇員的生活》)

(5)一切全是廢話，一切都近于夸張失實，看到這個，她笑了又笑，到后真是要生氣了。(沈從文《一個女劇員的生活》)

(6)雖然我進去前再三叮囑自己，哪怕他們吊打我，盡可以招供，但決不能哭!可一進門，人家正眼都沒瞧我一下呢，我自己卻先挺不住了，看來以后真是不能打聽太多黨和國家的機密，否則被誰抓了去跑不了要當叛徒。(王朔《動物兇猛》)

例(4)、(5)、(6)中“真是”主要是對命題的突出和強調，表達了說話人的主觀感受和態度。其中焦點標記“是”可以去掉，不影響句子的成立。如例(4)中，可改為“我們真糟糕，……”，句子仍成立。當后面所接成分是形容詞時，還可以用“很、太”等程度副詞替換。如例(4)中可改為:“我們很/太糟糕，……”“真是2”在這里可以看作是詞匯化的過渡階段，“真”的語義已凸顯出來，但是不能說“真是”已經成詞。

三、表狀態的“真是3”

“是”由判斷詞虛化為焦點標記，在語法化鏈條中它的虛化并沒有結束，“按照目前大多數語言學家都同意人類語言中存在的‘語法性斜坡’，其在漢語中的具體表現是‘實義項>語法詞/附著詞>詞內語素’”，按照這個“語法性斜坡”，“是”在“真是3”中應該發展成了詞內成分，所以‘真是3’不再具有判斷或強調的功能，而是一種單一的摹狀功能。“真是3”已經凝固成一個副詞，在句中作狀語，主要是對整個謂語中心進行評注，表達說話者的主觀態度，去掉“真是”后不影響句子的理解。如:

(7)真是神奇極了，真是好看極了!我們圍繞著照相師傅，都看迷了。(莫言《會唱歌的墻》)

(8)可見，這個平日只是替眼睛抵擋下汗水和風沙的眉毛，在人的情感詞典里，真是占有不可忽視的位置呢。(畢淑敏《今世的五百次回眸》)

(9)許三觀在里屋咬牙切齒，心想這個女人真是又笨又蠢，都說家丑不可外揚，可是這個女人只要往門檻上一坐，什么丑事都會被喊出去。(余華《許三觀賣血記》)

例(7)、(8)、(9)中的“真是”修飾句子的謂語部分，對謂語“神奇、好看”“占有不可忽視的位置”“又笨又蠢”進行主觀評價，可以用“確實，實在”進行替換，如例(7)中的可改為“確實神奇極了，確實好看極了……。”。“真是”還可以去掉，去掉后并不影響句子前后的銜接和結構的完整性。如例(7)可改為“[真是]神奇極了，[真是]好看極了!我們圍繞著照相師傅，都看迷了。”

四、作話語標記的“真是4”

話語標記“真是”可以在句中獨立使用，位置靈活，與前后語句之間有停頓。“真是4”作為語言表達形式，主要表達的是一種不滿、抱怨或非實質抱怨的主觀情緒，可以省略，不影響話語的語義和結構的整體性，但是影響聽話人理解說話人對所述命題的主觀情感態度。“真是”后還可以附著語氣助詞“的”，同樣作為話語標記。雖然很多情況下，“真是”和“真是的”可以互換，但是在語感和具體語境中，“真是的”傳達出的主觀情感要比“真是”強烈，我們認為這是由于語氣助詞本身具有情態功能的特征以及語氣助詞“的”和“真是”疊加后產生的語用效果造成的。如:

(10)李瑞林泡了杯茉莉花茶。八角錢一兩的茶葉，還趕不上以前六角的。真是，什么都不如從前了。(張潔《沉重的翅膀》)

(11)尹小跳裝作神色緊張地壓著嗓門兒說:請給我拿一杯水來，比燙的涼一點兒，比溫吞水燙一點兒。麥克一拍后腦勺兒說，真是的!我都把水給忘了!他敏捷地在尹小跳眼前消失了一會兒，然后就喜氣洋洋地端來了水。(鐵凝《大浴女》)

(12)真是，來就來吧，還帶什么東西啊，太客氣了!

例(10)中“真是”表達的是對“什么都不如從前”的不滿，去掉后并不影響句子的完整，但是整個句子就變成了對“什么都不如從前”這一客觀事實的陳述，沒有附加說話人的主觀情感。例(11)中，“真是的”表達麥克對“自己忘記拿水”這件事情的自責。因為交談而忘記拿水在日常生活中可能經常發生，通常我們不會產生自責感，但這里由于麥克一直對尹小跳情有獨鐘，所以對沒有給尹小跳拿水這件事感到非常自責。“真是的”與“一拍后腦勺”這種表達幡然醒悟的動作相呼應，加強了這種主觀情緒。例(12)是我們日常生活中經常會聽到的客氣話，句中的“真是”并不是表達不滿、抱怨等反面情緒，而是說話人出于禮貌使用的一種委婉說法。但我們認為，這種非實質抱怨來源于實質性的抱怨和不滿。例(12)中的“真是”在話語表面也附著著一層嗔怪的語氣，說話人對拿東西來做客這件事有一種不滿，認為“來家里做客不用帶什么東西”，但是這種不滿不是真正的不滿，其深層意義是一種客氣的推辭。受中國傳統禮儀文化的熏陶，聽話人很容易透過語句的表層形式理解到話語的深層含義，并不會產生理解歧義。漢語里用來表達客氣的說法有很多，但有些不能從字面理解，如“你長得真漂亮。”“哪里，哪里。”并不是問“哪里漂亮?”，而是一種謙虛的說法，如果從字面理解就會鬧笑話。

現代漢語中，存在的這四種功能各異的“真是”互有聯系。由非句法結構①“真+是”發生詞匯化，產生了副詞的用法，副詞“真是”語法化為話語標記。其中“真是1”主要是表達確認性判斷，發展到“真是2”語義發生虛化表達強調義，由“真是1”到“真是2”語義發生虛化的一個原因是“是”的虛化;由“真是2”進一步詞匯化為副詞，由于“真”兼屬形容詞和副詞所以在演變為副詞時，它的意義沒有徹底虛化，可以理解為“實在、確實”;由于副詞“真是”在句中的主要作用是評注，表達說話人的主觀感受，為進一步語法化做好了準備，“真是3”進一步語法化，由副詞演變為話語標記。所以“真是”的演變路徑主要是:真是1→真是2→真是3→真是4。

通過對“真是”的功能分析，可以清晰地看出“真是”詞匯化、語法化的過程。語言作為一種重要的交際工具，隨著社會和交際需要的發展處于一種不斷變化的狀態。任何語言都不是一成不變的，語言的變化是絕對的，靜止是相對的。語言的演變不是單一進行的，詞匯化、語法化可以發生在同一個形式上。詞匯化、語法化完成后，其中承擔主要語義作用的詞，多少還保留一部分原來的特點。語法化由實詞變為虛詞并不是語言演變的終極結構，在語言的發展過程中，還可以繼續往前發展為話語標記等表達程序性意義的語言表達式。

附 注:

①這里的句法結構主要是指詞與詞之間的組合方式，比如聯合、主

謂、動賓等結構。與董秀芳(2002:219)的句法結構不同。

參考文獻:

[1][美]鮑爾·J·霍伯爾，伊麗莎白·克勞絲·特拉格特.語法化

學說[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

[2]張誼生.現代漢語副詞探索[M].上海:學林出版社，2004.

[3]劉紅妮.非句法結構“算了”的詞匯化與語法化[J].語言科學，

2007，(6).

[4]董秀芳.漢語的詞庫與詞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5]董秀芳.詞匯化:漢語雙音詞的衍生和發展[M].成都:四川民族

出版社，2002.

(王媛媛 哈爾濱師范大學文學院 15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