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漢中方言詞匯意義研究

摘 要:方言研究是社會語言學研究的重要方面，對挖掘當地的歷史文化、社會生活有重要意義，而詞匯的意義又承載了語言背后的文化。本文通過陜西漢中方言和普通話的對比，對漢中方言詞匯意義做了系統、詳盡的描述與整理，對該方言詞匯背后的文化內涵做了一定深度的剖析。另外，還從地理環境、社會歷史等方面對漢中方言的形成原因做了深入的分析。

關鍵詞:漢中方言 詞匯意義 文化內涵

一、引言

方言研究是社會語言學研究的一個分支，重點關注某一地區內的語言及其相關因素。“任何一個有文字的語言都有民族共同語，而同時又存在著與共同語相對的地方話，即方言。方言是語言的活化石，反映語言的發展軌跡”(沈陽，2005:23)。地域方言具有極強的地域特征，它受地理環境及歷史文化背景的影響，同時也反映了當地的一些地理、社會狀況。通過研究方言，可以更深入地理解當地的文化、歷史淵源，也有利于發覺地方民俗文化。在提倡多元文化的今天，研究方言及其文化現象極為必要。“語言學的研究不能抱殘守缺地局限在語言學的資料以內，必須擴大研究范圍，讓語言現象跟其它社會現象和意識聯系起來，才能格外發揮語言的功能，闡揚語言學原理。”(羅常培，2004:5)

語言是一個籠統、抽象的概念，我們日常生活中接觸到的都是具體的言語。每一種語言都有標準的言語形式，如漢語的標準言語形式是普通話。“方言是與民族共同語相對的概念，指一種語言的地域分支，是社會分化的結果。語言使用人數較多，分布區域較廣，就很難避免產生方言。”(汪大昌，2004:190)“方言是指任何地域的，社會的或種族的語言變體，包含發音、語法、語義及語言不同的運用。”(Coulumas，2001:107)

二、漢中簡介

漢中是陜西省地級市，位于陜西省西南部，絕大部分地區在濕潤肥沃的漢中盆地，和甘肅、四川接壤，地理位置極其重要，是連接華北、華東、西北、西南的樞紐，幾乎是中國版圖的地理中心。漢中盆地北邊是秦嶺，南面是川陜的界山——大巴山，東、西都有丘陵和山地的阻擋，漢中盆地就像一個世外桃源，氣候溫潤、物產豐富，有“西北小江南”的美譽。漢中可以說是中華民族的發祥地，與“漢”有關的詞匯就有:漢族、漢語、漢文化、漢水、漢字、漢朝等等。“漢中自古為陜西省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有‘棧閣北來連隴蜀，漢川東去控荊吳’之說。”(段寶林、江溶，2005:243)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社會歷史文化，漢中方言的詞匯意義呈現出既不同于關中話(西安話)，也不同于四川話的特點，漢中話有自己的特點和深厚的文化價值。

三、漢中方言的詞匯

方言是與標準語相對的概念，方言研究離不開與標準語的對比，通過對比，方言的特征才能清楚地呈現出來。詞匯是語言的建筑材料。“在語言要素里，詞匯與生活的關系更為直接，社會生活的發展變化，必然會引起語言的發展變化，這些很快就反映到詞匯里面。”(遲昌海，2005:53)社會生活與風俗習慣必然會在語言中有所反應，語言作為一種社會現象，與它所處的環境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例如人們的飲食習慣、生產方式等，在語言中均能找到證據。“語言不能離開文化而存在。所謂文化就是社會遺傳下來的習慣和信仰的綜合體，由它可以決定我們的生活組織。”(羅常培，2004:1)

(一)漢中方言中特有的詞匯

方言的存在說明了方言與標準語有很大區別，陜西方言的很多詞匯是普通話中所沒有的，這正是其魅力與研究價值所在。“語音，詞匯或語法的每一種特征都在它流行的區域，這在同言線上有所反映。很明顯，可以得出一個結論，用言語表達就是:每一個詞都有自己的歷史。”(Bloomfield，2002:345)

1.飲食詞匯。漢中自古是美食之鄉，獨特的飲食產生了獨特的飲食詞匯。如:

漿水:由白菜、卷心菜、油菜等，洗凈切碎放在沸水里，片刻之后菜與水同時舀出，裝入容器(最好是陶器)，加上少許玉米面，密封，大約十個小時，就做成了清涼、又香又酸的漿水了。做稀飯、做湯、做菜都可以用漿水，漿水更是做豆腐的必備品。漿水清香爽口、營養豐富，有開胃、清火之功效。

面皮:面皮與所謂的“涼皮”有所區別，是漢中名吃，面粉、大米漿、土豆粉都可以作為原料。面皮吃起來彈性好又勁道，再輔以豆芽、菠菜、芝麻醬、辣椒油、大蒜汁、精鹽，味道鮮美，回味無窮。

菜豆腐:將黃豆浸泡、磨漿，用細籮或紗布濾去豆渣，煮沸，然后加入漿水菜酸湯點清，濾出豆腐壓成塊，用所剩的酸漿水加入大米煮粥，快熟時加入所制豆腐，該粥食之醇香甘甜。

吃炮膛:“吃炮膛”是時代相傳的風俗習慣，年前每一家殺年豬，周圍的親戚朋友都去吃肉，主要是聯絡感情，敘敘舊，其樂融融。

由于詞匯眾多，不能一一詳細解釋。下面也是飲食方面特有的詞匯:

漿水菜、漿水面、漿水菜蒸飯zá(意思是做)漿水、漿水湯、漿水拌湯、碎珍珍(玉米小顆粒)、粗老灌(一種漿水和豆漿混合做的飯)、豆漿水(做完豆腐剩下的水)、漿水母子、活豆腐、油熟辣子、粉皮子、zá辣子(腌制的辣椒)、鹽菜、炸果子、攪團、科螞子(一種玉米面做的飯)……

“一般來說，某一文化現象的重要性與相關詞匯數量成正比。”(戴慶夏，2004:128)一個著名的例子就是愛斯基摩語中對雪的描述多達幾十種，因為當地的雪特別多，與生活關系密切，有必要用不同的詞匯描述不同的雪。同樣，漢中盆地這個“世外桃源”中平靜祥和的生活，也孕育了獨有的飲食文化。

2.農業生產特有的詞匯。漢中是典型的山區，平地面積小而分散，人們在耕作中只能用鋤、犁等簡陋工具進行農業生產，所以關于農具的名詞豐富。由于漢中處于南北分界線附近，北方的糧食作物與南方的糧食作物都可以在漢中盆地生長，于是水田耕作與旱地耕作的有關名詞異常豐富。如:

山鋤 欠鋤 草鋤子 點鋤子 洋鎬 釘耙 馬燈鋤 山犁 水犁 加擔 牛皮欠繩 耙 背架子 搭鋤子 墊肩子 備田蓋 收水 半桶 曬墊 耕冬地 回茬

3.婚喪嫁娶類詞匯。婚喪嫁娶是日常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傳統風俗習慣的積淀與反映。

“說媳婦”明顯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意味，意思就是“娶媳婦”，可見媒人及其口才的重要性。

“打發女子”明顯有重男輕女的傳統傾向，“打發”這個詞意味著把一件不重要的東西匆匆處理掉，“打發女子”就是嫁女兒，似乎女兒是負擔，必須要處理掉。

“引娃”指男方到女方落戶，男方必須要改姓名，后代必須隨女方姓的一種習俗。與“上門”和“倒插門”不同的是，后者專指離過婚再婚，即一個寡婦找一個丈夫到家落戶。“引娃”是特殊的婚姻習俗，子女的姓一定要隨母性，男方一定要改名換姓，與女方同姓，說明男方是女方家族的一員，這說明了漢中地區氏族觀念、家庭觀念、姓氏觀念強。子女稱呼母親的父母為“爺爺”“婆婆”(奶奶)，父親的一方親屬叫法不變，母親一方則有變化:姨——姑，舅——叔。“語言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一種自成體系的特殊文化。它既與其他文化形式保持整體的和諧性，又是其他文化成果的凝聚體。一個民族的所有文化成果，幾乎在語言中都得到較為充分的反映”。(張公瑾、丁石慶，2004:171)

漢中方言的特有詞匯流行于漢中盆地，由于秦嶺的遮擋，秦嶺南北的語言大相徑庭;南邊由于大巴山的阻擋，與四川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為了明顯起見，我們用同言線來說明漢中方言的使用范圍。“同言線又叫‘等言線’，是方言地圖上的界線，用以表達某種方言特征的分布境界”(郭熙，2004:50)。下圖就是漢中方言的同言線，A、B兩條線分別與山脈平行，也就是說，語言的界限與山脈的走向大體一致，同言線與兩條山脈的走向一致，這是由漢中盆地的地形決定的。在同言線以內，人們說著地地道道的漢中話。

(二)漢中方言與普通話部分詞匯對比

漢中方言的很多詞匯都能在普通話中找到對應的詞匯，但是漢中方言的語音卻有著非常鮮明的地方色彩。下面是部分詞匯的語音對照表:

普通話漢中方言(只看參考字的發音) 普通話漢中方言(只看參考字的發音)

懷孕恭喜分娩發作(因劇痛，像突然發瘋)

吃奶吃奶奶(“奶”是輕音，更親切)小孩碎娃(“碎”意思是“小”)

嬰兒月娃謝謝Làng wěn le

怎么辦zà zà nōng綠六

水誹紫烏

鋤草Hāo 草旁邊肋八

睡覺費擴費收拾sà tiē

不知道曉呆地頭腦扣

鞋還正需要巴息不得

就是都是嘗鮮桑個新

元宵言笑胳膊倒拐子

快到了攏了欺騙日弄

傻寡科學擴學

渴擴別去寶氣

自己過家打盹穿懂

鍵盤丁丁眼淚年龍費

打擾期較憂愁挖愁

做飯組飯毛巾手夫子

水瓢嗎佛可惡日年

姐姐:①有血緣關系，比自己年長的同輩份女性。②指“嫂子”，為了顯示親熱，一般把“嫂子”叫“姐姐”。

婆婆:在漢中方言里，“婆婆”的意思是“奶奶”，并不是指女性丈夫的母親。

“語言作為文化的一部分，又是文化的境界折射，透過一個民族的語言層面，窺見的乃是這個民族絢麗多姿的文化形態。”(林紀誠，2002:76)漢中方言特有的詞匯很多，每一個詞都有其文化內涵，反映了當地的傳統習俗和生活狀況。“漢語方言十分復雜，差異極大，這在世界語言中是很少見的，這與漢語流通地域遼闊及使用悠久有密切關系。同樣，也是因為這兩個原因，漢民族文化除了具有共同的特征外，還呈現了不同的地方色彩，構成了文化的多樣性與豐富性。”(蔡境浩，2002:370)

四、漢中方言形成原因初探

方言的形成有多方面的原因，很多語言學家對其進行了探討。“地域方言的產生有很多原因，一個因素就是地理本身的影響，河流、山脈或大片荒蕪的土地可以讓人們分開，既然語言一直處于變化之中(盡管我們幾乎感覺不到)，人們所說的不同的語言就慢慢地形成我們的方言。”(Mckay et Hornberger，2001:162)語言說到底是一種文化現象、社會現象，所以社會因素也不能忽視。“除地理因素，促成方言形成的還包括行政區劃，居住模式，遷移，占領以及語言接觸。”(Mckay et Hornberger，2001:163)可以看出，自然因素與社會因素共同促成了方言的形成與發展。

(一)地理因素

陜西漢中地理位置特殊，處在相對封閉的盆地里，在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社會里，人們過著穩定、安逸的生活。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生活習俗，從而形成了別具風格的語言。

1.地形

漢中北枕秦嶺，秦嶺是中國地理的南北分界線，秦嶺以南屬于南方，漢中在地理上就屬于南方。雄偉的秦嶺為漢中擋住了北方的寒風與沙塵，也讓漢中沒被關中方言所同化;南面靠近陜川的界山——大巴山，大巴山是川陜交通最大的障礙，人們在長期的封閉狀態下，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語言與文化。

2.氣候、水文條件

漢中是全球同緯度地區生態氣候最好的地區之一。北緯30度左右的亞熱帶季風氣候與肥沃的土壤讓漢中盆地成為“江南魚米之鄉”，流經全境的漢江為農業生產提供了充足的水源，也孕育了幾千年的漢文化，讓獨具一格的漢中文化與語言得到傳承。

(二)歷史文化因素

漢中歷史文化悠久。從前秦就有歷史記載，漢朝的漢中更是政治的主戰場。在以后的歷朝歷代中，漢中都是重要的區域中心城市，有時作為一級行政單位，也就是說，漢中的文化可以輻射到整個漢中盆地甚至陜南。漢中輝煌的歷史樹立了自己的威信與語言威望，沒有被周圍的其他城市同化，使自己獨特的語言文化一脈相承。

五、結語

“漢語方言復雜，是中國語言學有待開發的‘富礦’，只要認真堅持研究，善于將西方的語言理論與漢語的實際相結合，一定可以從中總結出富有特點的理論與方法。”(徐通鏘，2001:277)正是基于這樣的理念，本文從內部語言學與外部語言學兩個維度分析了漢中方言的特點。方言研究具有跨學科性，在我國語言學研究領域還有很大的空白。“對中國社會來說，方言的地域差異比社會差異要嚴重的多，何況方言的地域差異研究遠未達到成熟的程度，在方言地理學方面尤其如此。”(游汝杰，2004:7)在實地調查及描寫語言學的思路下，本文對漢中方言做了較為系統的描述，并對其文化內涵做了一定深度的剖析。但對于像方言這樣復雜的文化現象，想要深入徹底地研究還有待進一步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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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微 山東青島 中國石油大學研究生院 266555)